唐暖竹最后是在酒店过的夜,她说这么晚回家不恰当,赵三忌不留情面地揶揄她,道这叫做贼心虚。唐暖竹想申辩,却无从说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的是她这类人,只是谋生的手段比较后现代或说非主流的堕落罢了。除此之外,钱五岳也在赵三忌的房间腻了一晚上,这爷倒也硬气,浑身上上下下磕磕碰碰到的不下二十处小伤,栽头睡倒后并没哼哼唧唧,依旧鼾声阵阵,整得赵三忌一晚上楞是没睡踏实。
第二天六点半醒来,赵三忌花了五分钟洗漱完毕,就去隔壁敲了唐暖竹的门,出乎他的意料,房间没人,只留有一张写有娟秀字体的字条,大意是为赵三忌昨晚的见义勇为唐暖竹发自肺腑地做了九十度鞠躬道谢,因为学校还有早自修,所以自己就先回去了。至于字条里头的称呼,那个“哥”字让赵三忌琢磨了很久,显然唐暖竹这闺女一时半会心里还有小疙瘩,这个字写得很别扭,勇气是有,但决心不足。赵三忌摇头笑了笑,回房唤醒了昨天雷阵阵的钱五岳。
因为酒店自带有早晚餐,早饭的时候赵三忌觉得没有必要花那冤枉钱,就和钱五岳一起在房间内吃了双肠煎蛋牛奶及面包,钱五岳对酒店里头的早餐似乎不感冒,只啃了两小口就觉得再难以下咽。赵三忌胃口好,也节俭,所以就顺便把他的那份给消灭掉。男人的关系有四铁,一起同过窗、扛过枪、嫖过娼、分过赃的,大多都过命。而昨晚钱五岳和赵三忌的肝胆相照,勉强也算是扛过枪,当下打趣赵三忌,道如果真想填肚子,再叫一份就是,不至于寒碜得像个街头要饭的。赵三忌抬头笑了笑,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回答说,大牛哥没体验过苦日子,当然不会有这个传统美德。钱五岳眯着双只剩两条黑缝的鼠目,撇了撇嘴,却不像嗤之以鼻。
大约七点一刻的时候,单风和带着昨晚身后的两汉子敲开了赵三忌的房门,赵三忌对叔辈级的长者大都挺讨巧,这还得归功于赵氏老大老二两兄弟同赵三忌板惯了经久不衰的威严,长幼有序。当下起身客气地把三人迎了进。一副腼腆乖巧的模样,笑问单叔有什么吩咐?
单风和瞅了瞅站在赵三忌身后的钱五岳,他的气场并不强,所以在同龄人间没倨傲,更何况都奔五的人,有心思也净都放在事业的攀爬以及家庭上,这是中年人该有一种稳重,云淡风轻地朝赵三忌说了来意,“我突然有些事得先跑趟广西省,离开广州城会有那么三五日,说着给赵三忌留下了个号码,吩咐说如果虎子这边有什么事儿摆不平,就先打这个电话,如果真碰着什么棘手的事,可以先缓缓,等他回来再做计较。”
赵三忌毕恭毕敬地接了过,也不见外,笑说到时一定麻烦单叔。
单风和没在赵三忌的房间多呆,临走前又吩咐了赵三忌在这边一定得注意安全,这阵子若不是有赵老爷子在上面压着,广州城这时候不可能还这么风平浪静,更甭提虎子还有时间在这边精心部署。
赵三忌在心里盘算这番话,以前在赵家堡的时候,爷孙两并不经常相互掏心子诉肺腑,更何况现在,所以他的确不知道老爷子一些小动作。
在小沙发上怡然自得的钱五岳,待单风和走后这才蠕动了一下一团肥肉,掏出了两根烟,是精装版甚至连烟行都很少见蓝色黄鹤楼,抛给了赵三忌一根,缓缓开口问,“那哥们不简单,是什么人?”
赵三忌点燃香烟,吞吐了一口浊雾,笑笑说,“大牛哥眼睛不是一般毒,像单叔这样低调的人都能被你瞅出端倪,我看你更不简单。”
钱五岳嘿嘿一笑,有点为老不尊的嫌疑,王婆卖瓜道,“干我们这行的,拉出任何一个部门老总之类的,都顶得上半个星探,在看人方面上,女人注重一个气质,男人讲究一个气场。”
赵三忌想想也是,打趣道,“难怪这年头随便往街上丢个砖头都能砸到个影星歌星之类的大人物,原来都是拜大牛哥你这类人所赐。”
钱五岳哈哈一笑,一身肥肉也跟着有规律地颤抖,有点触目惊心。
“不过要我看,单叔倒是挺和蔼可亲,怎么瞅都不大牛哥所说那般有气场。”赵三忌道。
“这话可就不对了,别怪大牛哥倚老卖老,如果没猜错,三忌你的生活圈子估计也不大,见识过的人应该也不多,说句有点说教嫌疑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生百态,一样米养百样人,如果有机会,你该多出去走走,看山看水也看人,附庸风雅地说了,这算是种情操的陶冶,对自己算是有百利而无一害。”钱五岳侃侃而谈。
赵三忌笑了笑没答话,他生活圈子确实不大,但比起之前抬头只能看到巴掌大天空的赵家堡,已经大了不知几倍。“一口吃不出个胖子,大牛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再说就我这心浮气躁的年纪,估计走到哪儿看山看水看人,也只能唠叨些‘大海啊,你全是水,骏马啊,你四条腿’的打油感慨。生活不是教育,填鸭不得,一下子思想厚重了却又找不到地方宣泄,容易把人给整神经质。”
钱五岳点头笑了笑,言归正传,问道“说说,那哥们什么来头,感觉他不像我们这一圈子的。”
赵三忌透露的讯息不多,只是简单回答了单风和的军衔及所属部队,至于赵老爷子这层关系,他并没给供出来。
钱五岳很恰当的表示了一番惊讶,之后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接着便偃旗息鼓,拿捏恰到好处。至始至终,都没问起赵三忌是如何搭上军方这条人脉,不远不近地保持了自己足够的好奇心和赵三忌的神秘感。
两人唠了一会儿,钱五岳就起身告辞,说是要回公司一趟,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赵三忌对这个挺敢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大叔不认账,揶揄他道,大牛哥算个狗屁君主,要我看顶多也就是个太监,还是小黄门那种。钱五岳不以为忤,乐呵着嘴皮子出了门。
整一白天无事,赵三忌腻在房间研究了唐于飞交待给他的那本绝版古本,用赵三忌的原话说,这玩意儿是武侠小说里头的盖世秘籍,属主人公就算再多掉几个山洞也不见得能捡到的那种罕世稀珍。也幸亏在赵家堡那会儿他没少偷踮着脚爬赵老爷子的书架,否则光是这些繁体字,就够赵三忌研究好长一段时日。
自己一个人下楼吃过晚饭后,赵三忌回房间时发现里头又多出了一个人,唐氏壁。对这神出鬼没的家伙,赵三忌没太往心里去。而唐氏壁也童心未泯,这会儿正在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两个本该生死相向的大敌同处一屋檐却又井水不犯河水,这画面确实很诡异。
大约临近晚上九点,赵三忌合上了手中的那本没有封面因此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书名的古本,朝唐氏壁道,陪我走一趟b-f。
唐氏壁头也不回,直接抛出了条件,道说,明天开始交我打太极?
赵三忌背着唐氏壁径自点燃了今天第三根香烟,抽了一小口,摇摇头,说,这阵子没那闲工夫,过几天等屠晚清回来自己就有大动作,所以这事儿得缓缓,不过你如果真想学,我倒是可以当回说客,介绍你个人,我这一身的本事就都出于他手。
唐氏壁听言来了兴致,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小,两丹凤眼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机上的灰太狼,开口问,他是执法者?
赵三忌夹烟的手指一顿,这事儿他还真没想过,记得小时候赵子安每次回赵家堡时总会找范大叔过上两招,不过两人打起架来很没意思,一是范大叔不会拿菜刀拼死命地往死里砍,没有与隔壁王家村聚众斗殴时来得激情澎湃,二是赵子安也总是留一手,每次看到眼见就要把范大叔给撂倒在地了,动作总会戛然而止,然后两人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整就跟八十年代末的武打电影场面一个样,生硬慢吞得紧,一来二去,赵三忌渐渐也就不去看那朴实得近乎黐手般无聊的架势。直到现在幡然醒悟,却也悔之晚矣。
“不清楚,不过比起赵子安,应该是不相伯仲。”赵三忌望着窗外道。
这下能唐氏壁再也没能保持住一颗入定童心,从沙发上一蹦而起,将信将疑中透出一股殷切的期待,“真的?”
赵三忌心里叹了声,果真是武痴,转身开口笑道,“没骗你。不过那人脾气不好,肯不肯教你还得两说,先别抱太大的希望。”
唐氏壁小鸡啄米地点点头,他现在的想法倒也简单,说好听了,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庸俗点讲就是,死缠烂打。想当年他进昆仑山的时候,不也受过诸多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