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伊人楼,这是易北都城最大的青楼。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相传,十年前从鞑吾国逃亡来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年轻舞姬,携着她的弟弟在易北都城落脚。这位操着浓重鞑吾腔的碧眼美人为了让自己和弟弟活下来,不惜卖身给当时最有钱,但又老又丑的钱庄老板。
那钱庄老板年事已高,却没有家室,当他病逝的时候,他把他的财产都留给了这位舞姬。舞姬便用这笔钱在御雅街买下了一块地,又买了三十余位姑娘,于是,御雅街头就多了这栋“伊人楼”,并在十年后一跃成为易北规模最大的青楼。
有男人不屑地说:“那个鞑吾来的臭婊/子,拿着易北男人给她的钱,在易北作威作福,真是下贱得够可以。”
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银亮亮的纳贝尔还是如同流水般淌进了鞑吾舞姬的荷包里。
易北男人爬上了伊人楼姑娘的身子,伊人楼姑娘戴上了全易北最华贵的首饰。
如今这位鞑吾国舞姬已有三十余岁,她的模样已经大不如从前,而且也不再有年轻时那股子清纯劲儿了,她喜欢往自己脸上打厚厚的粉,涂上艳丽的口红,抹上浓重的腮红,红裙绿袖,两鬓簪花,一个劲儿地招蜂引蝶,比如现在——
“哎哟喂,这不是刘官人吗?可还安好啊?我家兰兰等了你好久呢,什么?你说刚才看见她和章公子在楼上喝酒?哎呀呀你肯定是看错了,我家兰兰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呐,不过我突然想起来她今天好像身体不适,不能接客……来来,刘官人,不如你看看这位?这是我们家秀秀,瞧这水蛇腰,这丹凤眼,这红酥手,秀秀,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刘官人倒酒。”
绉纱红裙在一片淫/声情语,你侬我侬中穿行而过,撩开桃红色的纱帐,拨开金色串珠碎帘子,鞑吾舞姬——不,如今该称“伊人嬷嬷”,摇着桃花扇子笑吟吟地招徕着客人。
然而,当这位小鸟依人的伊人嬷嬷转过头,看到门口立着的某一个人时,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顿时就像一团臭泥巴似的散落成稀稀拉拉一滩。
“他娘的……怎么又是这个王八孙子。”伊人嬷嬷狠狠一跺脚,扭过脸对旁边的几个丫鬟说,“去去去,把那个招人嫌的臭男人轰出去,堵在门口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让他四肢着地弯腰低头双手抱膝缩成球状——滚,赶紧滚。”
让伊人嬷嬷愤愤不平的男人叫易欣,也就是易洛迦的亲弟弟,在司库署担任总令使一职。
易欣不顾几个姑娘的推推搡搡,一路铁青着脸闯进伊人楼,伊人嬷嬷往二楼客房去了,他便也跟上,有姑娘跑到他前面,拦住他:“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我们嬷嬷不要见你,为何还跟了来?”
“烦死了。”易欣刷的一下拔出了佩剑,目光如狼似虎,剑尖直点对方咽喉,“滚开!”
“你……”
越过吓软在楼梯上的姑娘,易欣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阴着脸上了二楼。他转过了重重帘幕,在偏僻的西北角尽头找到了同样没好脸色的伊人嬷嬷。
两人在昏暗的烛光下对视了很久,易欣的剑指着她,伊人嬷嬷没有动,表情很漠然。
易欣的剑逐渐垂了下来,最终“铛”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躲着我……”
他的语调有些颤抖,深蓝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直到那个女子的面容渐渐被水汽模糊。
雪青的罗帐重重叠叠落下,东厢房里的光线十分昏暗,这房间压根儿不像青楼里的房间,它没有豪华的贵妃榻,眩目的珠帘,厚厚的红檀,没有桌上醅酒融融,帐下烛光暖暖的情调。
有的只是一滩刺骨的清寒。
易欣正准备踏进这间厢房的门坎,突然便被伊人嬷嬷拦住了。
“……”
伊人嬷嬷抬起头,死死板着脸,阴沉地说:“说好了,三千纳贝尔一次,否则就给老娘滚出去。”
易欣把钱递到了她的手里,“你点清楚了。”
伊人嬷嬷掂量掂量沉沉的荷包,嘴角露出的微笑恍惚显出一丝苦涩,她说:“不用点了,总令使大人真不愧是平西爵的弟弟,三千纳贝尔,竟是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顿了顿,她抬起脸庞,又道:“总令使大人来一趟青楼,便是一掷千金,那么娶孙家的千金大小姐,又不知抛了多少金做聘礼呢?”
“你——”
“最后一次了罢,易欣。”她突然敛去了最后的微笑,一道窄窄的斜阳从走道敷在她的脸上,她看着他,碧色的眼底成了两泓难以看透的幽潭,“娶了孙家小姐后,便不要再踏进我这伊人楼半步了。”
易欣没有说话。
伊人嬷嬷把荷包收好,用力拍了拍易欣的肩膀,又恢复了那市侩的笑容,说道:“好了,总令使,你别糟践了一个不够,还要再赔上孙家小姐,她可从来不欠你什么,老娘也不欠你什么,今儿我们最后一聚,从此一拍两散。”
易欣闭上眼眸,默不作声地走进了东厢房内,指甲却禁不住深深陷入了掌心。
苏越站在空旷而陌生的晚枫苑,如今还是初秋,苑内大片的枫林并没有溅出触目惊心的万里血红,只在叶梢打卷处,稍稍施上了些婉约的胭脂,很含蓄的颜色。
庭院不知多久没打扫了,积了厚厚一层枯叶,有的都已碾碎成泥,只剩下经络还可依稀辩夺。刘管家和翠娘正带着一群家丁忙忙碌碌,扫帚扫得尘灰满天飞舞。
其实苏越很喜欢树叶积满地面的感觉,踩在脚下吱嘎作响。但是既然那些蠢货要忙着打扫,他也懒得去饶舌。
苑内的厢房都已铺陈好了,崭新的被褥,席枕,崭新的桌椅盆钵,还准备了一大木桶冷暖恰好的温水,那是给苏越沐浴用的。
在晚枫苑转了一圈,最后,平西爵的温柔细心简直都让苏越觉得可笑了——这哪里是一个奴隶该拥有的东西?奴隶不就该灰头土脸,卑躬屈膝,跟在主子后面像条狗一样唯唯诺诺,马首是瞻的吗?
至少在他的故乡,商国,奴隶的地位就是这样的。
不过……
苏越透过微敞的窗户,看着苑内忙忙碌碌的家丁,刘管家和翠娘自然不用说的,就连普通的下人也是面颊红润,精神饱满,穿着得体舒适的衣服,衣服上甚至连一块补丁也没有。
简直可以用酒足饭饱,丰衣足食来形容平西爵府的奴才们。
“易北真是个古里古怪的鬼地方……”苏越嗤笑道。
夜深了,刘管家他们打扫完院子,已经走了。
苏越洗完澡之后,木桶里的水都变得浑浊污脏,这次沐浴对他而言简直是一次凌迟,他的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伤疤,进了水,皮肉翻起,火辣辣得烧疼。
他忍着钻心的疼痛擦干净身子,披上轻衫,然后他在这间非常不熟悉的房子里翻箱倒柜地找疗伤的药,把抽屉柜子全部都翻了一遍,还是无果。
最后,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房门被扣响了。
“笃笃笃。”很礼貌的三声。
苏越打开门。
月色清辉下,站着一位淡金色头发的男子,他沉和睿雅地对苏越说:“晚上好,我能进来吗?”
“真有意思,这是你家,你问我做什么。”苏越翻了个白眼。
不过当他把眼珠转回正常位置,重新打量易洛迦时,他稍微怔了一下,随即他突然觉得易洛迦这家伙啊……真是好看,简直好看得过头了——当然他并不是因为易洛迦的脸而觉得他动人,而是因为——
他看见了易洛迦手上捧着的那一碟子药膏绷带。
“……啧啧,平西爵,原来你是有求必应,召之即来的忠犬吗?”苏越面色和缓了些,但勾起刻薄的嘴角,半是讥讽半是庆幸地说。他侧过身,给易洛迦让出道来,让他进屋。
易洛迦带来的伤药都是用易北国独有的草药熬制而成的,呈淡金黄色的油状体,散发出花草特殊的清香。
“这药材是新鲜熬出的,效果很好,不过就是有些疼,你忍着点。”易洛迦说着,把伤药递给苏越。
苏越接过药,然后将轻衫褪到腰处。
那一瞬间,易洛迦的瞳孔轻微收缩,眼前的场景太过可怕,在苏越原本光洁的背部,死死匍匐着一道一道纵横不齐的皮鞭印子,还有用刀划过的深痕,血污从破损的皮肤出翻上来,结了暗红血疖子的旧伤,和还再往外吞吐血沫的新伤交织在一起,比盘错的毒蛇还狰狞。
苏越漠然往手掌心上倒伤药,然后反手抹到腰侧,当药水碰到伤疤的时候,苏越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震颤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叫喊出声,甚至很快就把这种战栗狠命压制下去,再往手上倒药,再抹。
再倒,再抹。
药水覆盖得越多,这种痛苦就越重。苏越虽然克制住了全身的震颤,但是易洛迦还是看见了他指尖的轻抖,以及悄然从额角淌下的冷汗。
背部的最中间,苏越无法自己用手碰到,但他偏就是这么倔的人,从不会开口请求别人帮自己一下,他宁愿拿起整个药水瓶,沿着脊椎骨就要往下倒。
“……够了。”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止住了他的动作。
苏越回过头,正对上易洛迦温润深邃的眼眸,易洛迦望着他,表情有些复杂,他将药瓶从苏越手中抽出,低声道:“……苏越,你何必这么折腾自己。”
易洛迦说着,走到榻边,接着又道:“你趴下,剩下的药我来替你上。”
苏越望着他,然后他将衣服披好,站起来,夺过了易洛迦手里的瓶子,淡淡道:“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我虽然是阶下之囚,但不是个废人,我自己能行。”
可他的脸色白得可怕,唇沿甚至微微发青。
易洛迦皱着眉,半晌道:“苏越,你在和谁逞强?”
“我不是在逞强。”苏越道,“比起这些伤疤打上去时候的痛,上个药又算什么。”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当他转过身,再次褪下轻衫,不带犹豫地将整瓶药水往血疤纵横的背脊时,易洛迦分明看见了他捏着药品的手上,连青筋都突了出来。
易洛迦心里突然有些微妙的触动,就好像猎食者天生对鲜血具有敏感,这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觉得或许这一次,自己抓住的不是一只普普通通,能够轻易驯服的丧家之犬,而是一只爪牙俱存,骄傲不可摧折的荒原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