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同府,距应州城不远的一条土路上,方圆数里之内只有一家破旧的茶馆。
以往这一带都是马贼横行,百姓想要干点什么营生很是艰难,直到受了本朝建立“九边”的影响,治安才得到明显改善,但依然不时有小股的强盗出没。
以这家茶馆的规模,根本不具备任何抵抗匪类的能力,但它却从未被洗劫过。原因很简单,此处是来往路人在附近唯一可供选择的落脚点,一年中总会有几次恰巧聚集了很多人,强盗们抓准这样的机会干上一票就足够吃半年的了。所以他们只抢客人而不抢茶馆,也相当于一个“稳定性的经营策略”了。毕竟大商队不是什么人都敢碰的,当强盗又不能“不务正业”,就只好找散客下手。久而久之,茶馆伙计和强盗之间虽然还谈不上有交情,但彼此已经培养出了一种默契:每当附近的强盗闯进来大喊一声“打劫”,茶馆的老板和小二就会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躲到后堂去,等人走了再出来该干嘛干嘛;而强盗们在“工作”的时候也会注意尽量不破坏屋内的桌椅,更不会随便出手伤人,毕竟干这行只为求财,非是嗜杀成性的心理变态。
今天茶馆的生意并不好,整整一上午,除了一位古怪的客人外就没再有人光顾过。为什么说他古怪呢?因为此人在这样渐入隆冬的寒冷天气里,居然只穿了一件红底黑纹的单薄短袍,背后还负了一柄血红色的长刀,眼神杀气腾腾的。还好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仅仅一头钻进这个茶馆唯一的单间里,不声不响已经几个时辰了。
小二张六子自然也不会去管他,而是独自坐在长椅上打着盹,乐得清闲。至于掌柜的?可能还在后院的破屋子里搂着他那凶巴巴的婆娘呢吧。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最后到门口停下了。张六子知道是有生意上门,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意动弹,但依然还是很麻利的将门打开,堆起笑脸迎了上去。
来人有两个,在张六子出来的一瞬间正好齐齐从马背上跃下,动作干净利落。
“这位小哥,麻烦你帮我们把马拴住呗?”说话的是一位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面容英俊,温文尔雅。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虬髯老者,手中提了一把又宽又长的重剑,整个人就好像一尊石像,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张六子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打理茶馆时还是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客人,一看就知道眼前的这两位定然不是寻常百姓,便赶紧在脸上多表现出了几分热情,一边接过缰绳一边应承道:“好嘞,客观放心!先进屋坐坐,小的一会儿就给二位泡杯热茶,保管您从心里往外的暖和。”
“那就有劳了。”年轻公子微微一笑,抬脚跨进屋内,寻了一处最里边的位子,背对着门口座下。
虬髯老者也大马金刀的往旁边椅子上一跨,将重剑抱在怀里,然后朝着单间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轻声说道:“宗主,里面有人,气息悠长,功夫不错。”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六子拴好马后小跑进屋,殷勤的泡了一壶店里最好的茶给二人端上。
不一会儿,外面马蹄声又起,这次来的是一男两女。
三个人都很年轻,男的风度翩翩,女的美若天仙,直看得张六子嘴巴撑开了老大,好半天才回过神。
还没等他们的茶泡好,又进来了六个手提兵刃的和尚,张六子赶紧跑到后院把掌柜的唤了起来――没想到下午的生意居然这么好!
先前的一老一少始终没有抬眼看过任何人,只是低头品着自己的茶。直到又有一位脸上略带胡渣的蓝衣汉子走了进来,二人的身体才微微一僵。
年轻公子没有回头,但感受着对方有若实质的目光从自己背后扫过,浑身肌肉不由紧绷。他赶紧给旁边的老者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虬髯老者斜眼瞥了那蓝衣汉子一眼,然后马上收回目光,用传音入密的技巧对年轻公子说道:“是跟宗主齐名的‘天神’战青峰!”
年轻公子闻言苦笑了一下,传音答道:“别抬举我了,他的内力可比我浑厚多了。要不是‘万剑归宗’的特殊效果实在厉害,我又哪有资格跟那两个变态齐名啊?”
说完他又皱了皱眉头,话锋一转:“不过……怎么连他也来了?后面那六个和尚应该是五台山的人吧?看来这个茶馆今天还真是汇集了不少武林好手啊。”
老者笑道:“没办法啊,谁让这附近根本就是荒无人烟的呢?既然战青峰在这儿,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年轻公子微微摇头:“不用了,五台山的人不是也没起身吗?时机不对,还是装作彼此谁都看不见谁好了。”
话音刚落,从外面又走进来了四个人。他们全都带着黑色的斗笠,看不清容貌。当先那个,内着黑色龙纹轻甲,外披紫色开襟软袍,腰悬一柄宝剑。在他身侧的两人,一个白衣如雪,双手负在背后;另一个短衣劲装,肩上挂了一把长弓。而最后跨进屋里的那位,身材高大挺拔,背着一柄银色长枪。
四人随意寻了一张桌子,围成一圈坐下。
张六子终于出来了,看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又多添了五个客人,顿时眉开眼笑,跟掌柜的一起热情的忙乎起来。
他们似乎还没有发现,今天所有客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衣着单薄、手持兵器、惜言如金。
片刻之后,茶馆又迎来了一波客人,他们的数量是目前为止最多的,大约十几个。为首的是一名表情阴沉的年轻人和一位身着绿袍的中年胖子。
年轻人站在门口用目光缓缓巡视了一圈,在那四个头戴斗笠的人身上略作停留,然后又看向了先前坐下的一男两女。
“原来是东方少主。怎么?到了小弟的地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是不是见外啊?”他阴阳怪气的开口说到。
被称作“东方少主”的人面露不屑,用讥讽的语气回道:“西门大少爷,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什么叫‘你的地头’啊?三晋之地你西门世家说话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呢?”对方顿时面露怒色,他却不作理会,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绿袍胖子,拱手说道:“晚辈见过于掌门。”
绿胖子用一脸肥肉堆出了一个十分恶心的笑容,抬手回礼,刚要说话却发现对方已经把头低下继续喝茶了,不由一阵尴尬。
旁边的年轻人拽了拽他的衣袖,然后用下巴指了一下那四个头戴斗笠的人。绿袍胖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给了自己一个难堪的一男两女,而是跟年轻人一起走到一张靠近那四个人的桌子旁坐下。同来的十余人紧跟着占了四张桌子,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他们坐定以后既不饮茶也不说话,而是都把手搭在各自的兵器上,死死盯着那四个人。
茶馆内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静得都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哐当!”
就在掌柜的看出一点不对劲,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刚刚关上的大门又被人一脚踢开。看清楚来人的相貌之后,掌柜的连哭的冲动都有了。
寒风“呼呼”的灌进屋内。只见门口立了七位身穿粗麻的汉子,有的拿着满是豁口的单刀,有的提了根锈迹斑斑的短棍,更有一个家伙干脆扛着一把耕地用的锄头。
“呔!”手提单刀之人一马当先,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打劫!”
可是他马上就感到了一丝诡异,因为屋内的客人没有像以往一样听了他的话乱后作一团――所有人都没有挪动半分,只是一个个不约而同的将像看待死人一般的目光缓缓移到了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