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造精巧雅致的漆黑檀木小圆桌上,如今正安静地躺着一张皱巴巴的宣纸,中间甚至延展出两三道斑驳的裂痕,明显被人大力蹂躏过,现在又勉强重新铺展开,将其中隐藏的秘密一览无遗地泄露出来。
砚青修长柔韧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从宣纸上皱折的纹路间轻佻地滑过,眉峰微皱,狭长的瞳眸中瞬息闪过一道犀利的亮光,忍不住轻声冷笑起来:“好一句‘苍天已死,卧龙当立,众望所归,天下太平!’小小年纪,便心存如此气魄,真是让人望而生畏啊!”
侍立于一旁的凝珠闻言,连忙趁热打铁道:“是啊,是啊,小小年纪,便如此狂妄,写下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简直就是要造反啊!”
她原以为自家主子会因此大发雷霆,谁知道砚青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仰面哈哈大笑起来,神情间竟流露出一抹淡漠诡秘之色,笑道:“蓉儿果真乃胸怀大志之奇才,非常人可及也!”
凝珠汗颜,不得不忧心忡忡地提醒他:“主人,您似乎弄错了吧?她已不是真正的七姑娘,只是个冒名顶替的民间少女罢了……”
“是么?”砚青眼中忽闪过一道厌恶的光芒,质问道:“你见过民间少女会读书习字的么?如果真是民间少女,如何又能具备这等经天纬地之才?”他稍微停顿一下,见凝珠目瞪口呆不可分辩,又冷哼一声,道:“凝珠,我细查过你的底细,知你素来对七姑娘怀恨在心,对当年那一顿毒打时至今日一直不能释怀,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你若因此而污蔑陷害旧主,其心歹毒,却是要遭报应的。”
“我……”凝珠委屈地张开嘴,一时间却又哑口无言,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万般破绽,就好像吞了黄连子的哑巴似的,满口苦水吐不出来,只能强摁着往肚子里咽。
砚青不理她,径自拾起桌上的宣纸,随手撕成碎片,弃之于地,强硬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继续深究了。”
被主人认定了是在撒谎,凝珠万般无奈,心知多说无益,只得垂首应承道:“是。”
砚青转过身,顺着雪白润滑的鹅卵石小道沿着河岸往前徜徉而行,再懒得多看她一眼。
朱砂、玹玉二人当仁不让地紧随其后,凝珠只剩下远远尾随的份儿。
四月*光无限好,暖风扶柳,舒枝碧叶,九曲通水回廊之下,天青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映衬着天边渐渐陨落的斜阳,摇碎了一泓的金光,放眼望去,潋滟璀璨,无限瑰丽。
砚青仿佛闲极无聊地伸出手,凭空接住一朵随风簌簌跌落的梨花,置于指间亵玩着,渐渐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什么来,略侧过脸庞,轻声道:“凝珠,你诬蔑蓉儿我可以不怪你,可是如今她在你那里,你需好生善待,不得随意欺辱,明白吗?”
“这……”凝珠整个身子突然僵硬起来,清秀姣好的脸庞上渐渐褪去血色,好半晌,才如蚊蝇般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主,主人,那个……可能,嗯……七姑娘她,呃,她……她……她已经死了……”
砚青霍然转身,俊美的脸庞上凝聚着怕人的铁青,一双眼睛射出的光芒几乎霎时间便要将凝珠碎尸万段!
?
几乎是生拖硬拽地,花蓉被左右侍从押解着,穿过颓败陈旧,至今已布满蛛网、尽染尘埃的楼道,带向中书令府邸中一处十分隐僻的地下室。
娇柔纤弱的双手被粗糙的绳索牢牢捆绑在一起,花蓉在两名侍从的推攘下,跌跌撞撞地顺着散发着霉味的木制楼梯往下走去。空气中阴湿冰冷的气息绵软而黏稠地包裹着她的全身,隐隐约约还浮泛着一丝血腥和腐肉的臭味。
花蓉数次试图屏住呼吸,可支撑不了多久,便被迫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息,紧接着又受不了地闭气,再喘,再闭……如此交替反复,叫身旁那秉持着蜡烛,在漆黑的地下甬道中照明前行的两名侍从忍不住拿睥睨轻蔑的眼神瞄她,频频冷哼不已。
“嫌弃这味道难闻?嘿嘿,”走到了甬道的尽头,身前的侍从掏出钥匙插进封闭的大铁锁,一边‘吱哩嘎啦’叫人听了直冒胃酸地扭着,一边尖刻地笑道:“乖,别怕,一会就好了。”
老化生锈的铁门颤巍巍地来回摇晃,发出深沉古老是声响,沉重得犹如源自于隔世的冥音,和厚厚的灰尘包裹在一起,与一蓬蓬黄褐色的铁屑一起不断地剥落下,‘吱嘎’一声,门开了。
铁门后面,似乎是一只深坑,漆黑深邃的一泓,仿佛死沼泥潭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
“过来,老实点!”身前那侍从开了门,收好钥匙,回过身去拽花蓉的臂膀,看那架势,似乎是想要将她从上面推下去。
“不,我不要!”花蓉心里陡然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想往后缩,与此同时却被身后那名侍从抱住后腰,翻身摁到在地。
花蓉又踢又踹,惊叫连连。
“你做什么?”身前的侍从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转过身来催促道:“快把她推下去了事!”
“你傻啊你!”身后的侍从骑坐在花蓉腰上,也不顾她奋力挣扎,竟企图撕扯她的衣裳:“你瞧这丫头,一身冰肌雪肤啊,多嫩,多滑,跟小绵羊似的,八成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反正推下去都是一死,咱们兄弟何不先享受一番?”他一边说一边扳过花蓉肩头,左手一扯,‘嗤’地一声,从肩头至后背,猛地撕下整片碎布,露出包裹在破烂衣裳下光洁白皙的肌肤。
“啊!”花蓉听他这么一说,这才猛然省悟过来:原来这两人将自己押解到这个地方,便是要将她推下那漆黑一团的深坑弄死!而弄死之前,这禽兽不如的家伙竟然还企图玷污她的身子!
——陡然间一股无名的怒火狂热地冲上脑际!
“狗贼,你去死吧!”花蓉拼命地挣扎,飞起一脚将扑在自己身上的侍从踹翻,趁这空隙,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竭尽全力往身前的侍从冲过去,趁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撞了下去。
那侍从一个踉跄,被花蓉撞得脚下不稳,眼见就要往后翻倒,却出于求生本能,条件反射般猛地拽住花蓉的手臂,自己被推得整个儿摇摇晃晃地悬吊在深坑边沿,更是吓得死活不肯松开被自己带得匍匐在地的花蓉,向后面的同伴振声高呼道:“快,快来救我!”
方才那被花蓉一脚踹翻的侍从刚从地上爬起来,便瞧见眼前这副情势,下意识地就想要扑上来,干脆先把花蓉推下去,可又顾忌着还有同伴悬吊在深坑边沿,怕把花蓉推下去,同伴多半也没得救了,便只好跑过来,趴在花蓉身旁,往深坑下面伸手,叫道:“快,把手给我!”
他之所以胆敢这么大胆地趴在花蓉身旁不怕她反抗,关键就在于她如今双手被缚,又被那悬吊在深坑边沿的同伴死死拽住,根本动弹不得。
花蓉见状,心想,不行,不能让他们这么爬起来,他们两要都起来了那我可不就惨了?
唉,得了,干脆要死一起死,一个都别活!
心里面这么想着,便看准机会,趁下面那人松开扶在深坑边沿的手,去拉上面那人伸出来的手的空隙,花蓉突然反手死拽住下面那人手臂,,将整个身体的重心大幅度往深坑中挪移过去,直接导致下一瞬间,三个人你拖我,我拽你,一起惨叫着倒栽进深坑里面,一个都跑不掉。
‘砰咚’一声闷响,三人重叠着跌做一团。由于没料到那少女竟然能瞬息之间做出这般自取灭亡的反应,两名侍从摔下来的同时毫无防备,被早有准备的花蓉趁机刻意地压低了位置,当做肉垫,当先触地。
从下往上望去,深坑足有六、七米的高度,三人中被压在底下的两人一声惨叫,摔得伤筋动骨,半天爬不起来,却是‘侥幸’落在两人身上的花蓉十分好运地因为得到‘肉垫’的缓冲,竟分毫无伤,又迅速活蹦乱跳地爬了起来。
花蓉现在衣衫不整,衣扣半开,背脊半裸,羊脂般柔软滑嫩的娇躯在破破烂烂的衣裳下若隐若现……那副模样说多诱人就有多诱人。她心下又唯恐这两人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愤怒地跳起来咬自己一口,便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他们,慌慌张张往黑暗深处摸去。
就好像一只常年干涸的巨大游泳池一般,深坑里面又黑又臭,空气中血腥和腐肉的味道比上面还要浓厚好几倍。花蓉撇着嘴,捏着鼻子,一脸难以忍受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缓步前行,摸索着想要借助黑暗逃离到那两人找不到自己的地方去。
地上湿润的一片,到处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又脏又黏的东西,说不清是稀泥还是什么别的恶心的微生物。
花蓉走着走着,脚下一不小心忽然触及到了什么东西,‘骨碌碌’地往旁边滚出老远。她吓了一跳,要不是正捏着鼻子,张嘴呼吸,又顾忌到身后还有与自己‘冤有头债有主’的两个人,几乎张嘴就要叫出声来!
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花蓉又在原地呆立了片刻,却偶然发现自己进入黑暗之中久了,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周遭那种混沌未明的状态,她心里好奇自己脚下踢翻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便又往旁边移出两步,躬下身子仔细地望了过去。
一只碎裂得不成人形的……头骨。
<hr />
<h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