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蓉这才半坐起身子,正色道:“所以,请公子先起来喝药吧。”
比之前多出两倍的药量,许许多多复杂的中草药混合在一起,味道浓厚而充满特有的苦涩,三大碗种类各异的药汁下肚,当真是一肚子苦水,喝得胤笺璃连带一张脸都变成了苦瓜的颜色。
“你不是说这药难寻,需徐徐图之么?”花蓉给他喝的什么,胤笺璃也并不是完全不懂,至少有一味是自幼就让他喝得反胃的药汁,往日师父调理出来专门用以抑制自身旧疾的。
花蓉神情舒缓地在桌前坐了下来,轻笑道:“我拿东西换来的。”
“什么东西?”不知怎地,听了他那句话,胤笺璃却莫名其妙地直接联想到一个‘偷’字。
也许是这表情太过流露出内心的疑虑了,花蓉凝视着他,微皱起眉头,如水的眸光中萦绕着淡薄冰凉的味道,看得胤笺璃打心底有些发寒。
“我若不说,公子必是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吧?”花蓉轻哼一声,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恶作剧地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道:“那便最好了,偏就不告诉你,公子便只管往杀人放火奸yin俘掠的方向尽情地去想象吧。”
“………”很想知道这小子究竟是谁教养出来的,这脾气秉性也未免太刻毒了罢
他却哪里知道,花蓉存心是不会告诉他的,语意歹毒几分也省得胤笺璃不休不饶地追问——即便他追问,花蓉亦是不肯吐露半句的。
不等胤笺璃搭腔,小舒便已起身收拾了一桌子的杂物往厨房方向走去,漫语道:“公子是想要用过晚膳走呢,还是现在就走?”
噢,下逐客令了。
胤笺璃原是稍有些舍不得小舒的,听了他这话,也觉得自己确实也没必要在这地方继续呆下去了,更何况还有公务在身,既然身子已无大碍,当然及早离去才是上策。
于是花蓉捧了大包药包过来,大包中又分别包裹着十数枚小包和一些零散的药材,她将这一堆东西依次展示给胤笺璃看过,解释道:“公子这病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好得了的,我把每日需服用的药剂分作小包,方便公子取用。里面还有一张配置好了的药单,吃完之后公子只需自行去药铺按着这张单子抓药便可。”他又详细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附送药材的取用方法,确定胤笺璃都听明白了之后,这才放心将他送至门外。
胤笺璃拉着花蓉的手,语重心长道:“小舒,这回走得匆忙,待我办完公务空闲下来之后,一定再来谢你,无论如何也要替你赎身,置办一份田产家业,再不让你受这奴役之苦。”
“哪来的什么苦,既然卖身为奴,便自然当对主子尽心竭力罢。”花蓉敷衍着,言不由衷地笑着,又捧出一份香喷喷的食盒,递给胤笺璃,道:“公子此去路途遥远,切记保重,也好让小舒放心。”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公子下次来,最好选择在晚上,别再去后山林子里趴着扮南瓜了,直接进屋歇息吧。”
呃,南瓜?
胤笺璃瞪大了两眼直瞅着花蓉,心想你以为我没事乐意去林子里趴着扮‘南瓜’的么,哼
花蓉如沐春风地笑着,轻抿着唇一言不发。
该走的人终于是走了,目送那道身影攀上篱墙,没入竹林疏影之间,花蓉凝聚在唇间的笑意愈发浓厚起来。
又站了一会,确定胤笺璃人已经走远,花蓉这才缓缓从腰带夹层之中摸出一样东西。
——竟赫然是胤笺璃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骨玉吊坠
将他捡回来那天晚上,正好白狐摆摆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蔚夫人房间中叼来一枚色泽纯粹剔透的白玉宝珠,她花了整整一夜,精心雕琢了一枚伪劣品,系好项链,给胤笺璃带上,将正品偷偷地换了下来。
相传那颗价值连城的白玉宝珠丝毫无暇,是当年他们家克扣贡品私吞下来的无价之宝,给蔚夫人送来做嫁妆的镇宅之玉。
好端端的一件宝贝,就这么被他毁于一旦……
就实际艺术价值而言,二者相差无几,后者甚至有反超之势。
可这枚骨玉吊项坠于那呼风唤雨的民间组织‘鹏程万里’来说,在某种程度上有着代替兵符令箭的作用:无论调兵遣将,还是操纵就近所有隶属于帮会中堂主以下各阶级角色,又或者大范围组织各种非法活动……等等,其神通广大远不是仿制品可以替代的。
软玉凝脂的面颊摸上去舒服吧?被人舍生忘死救助的感觉幸福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神气吧?
胤笺璃啊胤笺璃,即便你千算万算,又怎算得过她花蓉霸你这一道
药是白吃的么?毒是白饮的么?无微不至悉心照料你便当真以为是天外飞来的洪福了?
他花蓉若付出百般真情厚意,必要让你万般偿还的
你就安心去吧,啊。
等你调兵遣将镇压内乱之后再回来,皇城脚下这片城池便早已被他栖小舒蹂躏得一片狼藉了。
调度别人帮会的人才去对付朝廷奸佞,或被杀戮挥霍,或被严刑逼供,小舒不心疼;组织大批别人帮会中的喽啰营造民间反叛暴动,与御林军正面厮杀,致使彼此损失惨重,小舒不可惜;而说到设计暗杀、陷害、要挟、威逼、利诱这类‘技术活儿’, 花蓉便更是满心欢愉。
他原本就擅长这个,正找不到做实验的卒子呢,如今这送上门来的蝼蚁,当然不能放过。
都说‘百姓命贱如草芥’,如今太平,尚且看不出来。
不过……不久之后,想必所有人便能对这句话发至肺腑地产生更深一层的认知了罢?
温柔舒缓的笑容在花蓉面庞上荡漾开来,夕阳下,那张美艳绝伦的面颊折射出前所未有的瑰丽的光彩。
?
胤笺璃前脚才离开,花蓉便梳洗修葺一番,带着摸来的‘兵符令箭’和伪造得滴水不漏的青玉腰牌,着袍束冠,也跟着出门了。
第一目标是‘鹏程万里’设置在京城内最大的那一家药铺。
要如何联络各方势力,并将之玩弄于鼓掌间陪他玩‘官兵捉强盗’的造反游戏还在其次,关键是他想要搜罗到那一味稀世珍贵的药材——七窍朱参。
那种毒一月一发只是表象,关键是还能积年累月对人体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自己才服下尚不觉得如何,可渚师兄则不行了,他中毒两三年来,积毒已深,若不能尽早救治的话……
脑海中不经意浮生出渚氏诓哄幼儿时的一幕,想到师兄若不幸中毒身亡,就凭渚氏那副改嫁都改不出去的容貌,又拖了孩子,这一对孤儿寡母往后的日子该是多么凄苦……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花蓉知道,这种状况,他绝不会任其发生。
和‘鹏程万里’帮会中人接洽的过程并不辛苦,货真价实的‘兵符令箭’配合小舒随机应变的智慧,再加上他那副经自幼修炼,临场发挥镇定自若的做派,对付那些江湖经验十足的老油条们,尚且游刃有余。
和颜悦色地以高级阶层派遣来暂代掌管帮会中一切事务的姿态出现,并召集各层领导开会,与负责打理各行各业的他们接洽当前的工作,小舒谨言慎行,竟然在丝毫不露出破绽的大前提下,以自身的见多识广的学识与足智多谋的智慧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学艺十五载,研习过四书经纶、诗词歌赋、医术、养生、剑技、从政之道、管理之道,还学过奇门诡计、用兵之道等等触类旁通的旁门左道,再加上积攒下来的实际社交经验。
要怎么对付并唆使这些人为自己所用,她心中有底。
傍晚时分出门,为了实现自身见不得光的诡计,花蓉与那帮人谈公务谈了很久,到回来的时候,早已夜深人静。
虽然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了,可精神上却仍然兴奋不已。
回屋后稍作休息,花蓉换了药,这才在书桌前坐下来,起草他杀人不见血的‘造反计划书’。
在没有实际接触过‘鹏程万里’帮中势力之前,他手中资料太少,还无从周旋调遣,经过今天这一番详谈之后,他对这个帮会在京城的势力及其分布结构在头脑中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所以,拟编一份详细的行动计划是必要且迫在眉睫的。
花蓉是闲不下来的人,即便现在卖身为奴身处闲职,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搅得天下大乱的机会。
暮色低垂,四野清冷一片,偶有秋风送来湘妃竹沙沙作响的细碎声,时不时夹杂着几许悦耳的虫鸣,更平添了几分凄楚幽寂。
豆大的烛火在桌案前跳舞,映着烛光下花蓉那副姣好的容颜愈发的妩媚。
回来的路上拿胤笺璃留下的银两买来一提龙眼,那本是南方的特产,挑品种优异的送来北方贩卖,贵是贵点,可耐不住花蓉喜欢,也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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