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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朱狄斯雇为杀手的马可尼先前是个在市场上杀猪剁肉的,习惯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血淋淋的生意;更何况,人和猪都是肉做的,这一刀砍下去手感上并没有多大区别,于是马可尼真就把杀人当成了剁猪肉。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他竟然在一条时常有人来往的小胡同里就把被害者之一的乌瑞给杀了。
他在胡同里杀人倒还没什么,可是他这一刀下去,竟然还当着一个活蹦乱跳的老太太的面。
女人是大舌头,老女人更是。于是老太太张牙舞爪地奔到了大街上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啦”;于是马可尼刀子上了血还没抹干净,就被围观了。
当朱狄斯再见到马可尼的时候,他已经被关进了铁笼子里,被撂在特设露天法庭上,接受民众们更大规模的围观。
朱狄斯悄声问:“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起自己受雇于和何人?”
马可尼垂头丧气道:“没有,先生。我会死吗?”
朱狄斯笑道:“若你招供,便必死无疑;若你守口如瓶,便会保命。这次审理你的法官是我最好的朋友奥托,而且我也为你请了最有经验的律师。所以,记住:你是无罪的。知道了吗?”
马可尼呆头呆脑地点了点脑袋。朱狄斯满意地笑了笑,便退到了陪审席上。
目睹了马可尼杀人的老太太也来了。她像个炸毛猫似的大声地控诉着马可尼的罪行,并且把平民个个煽动得义愤填膺。然而朱狄斯在这等混乱情形下却依旧淡定自如,面带微笑目视前方,仿佛自己已经是最后的赢家。
主审官奥托最先入了场,这心里没底的家伙看见朱狄斯冲他笑,才渐渐有了点底气。
律师也来了。在罗马,律师并无薪酬,尽管提供法律援助得不到金钱,但对于怀有报复的政客来讲,尽可能多地向人提供法律援助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是亲近群众、赢得政治声望的最快、最佳途径。
保路斯便是这样一个有野心的年轻政治家。他精通罗马法,在替人开罪方面出了名,赢了无数场官司,在平民律师中颇有影响力。替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人脱罪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当朱狄斯告诉他幕后指使者乃是他们的皇帝时,保路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为什么?这不明摆着的么!赢得了这场官司,也就意味着赢得了皇帝啊!
正因为如此,朱狄斯料想控诉律师定然不会是什么有水平的人——这场暗杀,是个“业内人”都能嗅出尼禄的味道,有哪个有名望、有抱负的政客愿意去得罪自己的皇帝呢!
朱狄斯越想就笑得越灿烂。可是,当控诉律师潇洒淡定地走上前来的时候,朱狄斯就像被泥巴噎了一样,连口气都喘不出来,更别说笑了。
控诉律师竟然是安东尼,竟然是安东尼,竟然是安东尼……
竟然是安东尼!
的确,安东尼被逼离婚而受尽屈辱,定然憎恨尼禄。可是,尼禄毕竟是皇帝啊!他只有选择忍气吞声,才能在仕途上走得更远;相反,不理智地与这个不理智皇帝对着干,早晚会四面楚歌!
朱狄斯眼中的安东尼绝不是个傻子,所以他实在搞不明白安东尼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就在安东尼走上台的刹那,原本胜券在握的朱狄斯竟突然心里没了低。要不是特地来看这次审判的瓦罗一直在旁边揪着朱狄斯的手腕子,朱狄斯这回怕是要坐不住了。
安东尼走上台,潇洒而淡定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然后用他那凛冽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朱狄斯,看得朱狄斯越加没底,越加惊惶,双腿竟然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他试着回避那目光,可即便是看向了别处,投来的视线仍然像刀子似的戳着他。一想到那个安东尼正在看自己,朱狄斯就全身不自在。
终于,保路斯的演说开始了。他认为老妇人老眼昏花,其证词不足以成为直接证据;另外,马可尼是一个屠户,手持带血的刀出现在公共场合乃是正常情况,更不能因此便将此与杀人联系在一起;更何况,众人看见马可尼手持带血的刀出现时,他并不在那条小巷之中,空间上不具备同一性,又怎能轻易将杀人罪加诸于他的头上?
朱狄斯的笑容渐渐又爬上了脸颊——保路斯果然头脑清晰伶牙俐齿!而他安东尼呢,在朱狄斯的印象中,不过是个冷若冰霜且不善言辞的人,又怎可能辩论得过保路斯!
终于,在保路斯滔滔不绝一番之后,安东尼这才从容地站起了身。
他依旧惜字如金,语气冰冷,连个最基本的修辞都不带,可是却一句话就切中了要害:“空巷子里,只有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而活生生的乌瑞却变成了一具尸体,那么你说,人是谁杀的?”
这一问,竟让保路斯一时语塞,而人群也在那老妇人的煽动下情绪高涨,大声乱喊着:“对!你说是谁杀的他!说呀!”
保路斯平静了一下情绪,道:“艾文台地区恶霸猖獗,任何人都有可能杀他。”
可安东尼道:“保路斯,说话,那是要讲证据的。”
“可是马可尼杀害乌瑞的证据也不充分啊!”
“若真是恶霸所为,比起一个壮年的男子,那老妇人不是更容易欺负吗?”
安东尼句句话切中要害,竟逼得保路斯踉跄了两步。人群也在不停地起哄逼问,搞得保路斯越加头大。其实,他可以反问安东尼:马可尼也没有理由无视那老妇而去杀不好杀的乌瑞,可是那样一来,马可尼的杀人动机就会被抬上桌面,朱狄斯和尼禄那为人不齿的计谋便有了败露的可能。
无奈之下,保路斯只得冲朱狄斯使眼色以征求他的意见,可朱狄斯却长叹一声低下了头。看来,为了自身的安危,他要放弃马可尼的生命了。
保路斯见朱狄斯泄气,脑袋也乱了起来,指着铁笼里的马可尼道:“看看这个可怜人,看看这个行尸走肉!他是一个没有自我行为意识的人,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没等保路斯说完,安东尼就昂首站在了保路斯的面前,从容道:“这么说,你也认为他杀了人?”
保路斯一时间憋红了脸,哑口无言。
安东尼冷笑一声,道:“不必再审,杀了人,便是有罪。请法官判决吧。”
安东尼凛冽的目光转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奥托,看得奥托全身打颤。奥托是有权力依照自己的意志判决的,可是在这罪证确凿的情况下,他也没了辙,只得用眼神向朱狄斯求救,可是朱狄斯的头简直快低到了胸脯上,对他来说,眼前的情况已经惨不忍睹,再无挽回余地了。于是,他无奈地冲奥托摆了摆手。
终于,在民众的起哄声中,在安东尼凛冽的眼神逼迫中,奥托宣判了马可尼的死罪。被蒙在鼓里的马可尼还以为自己能活下去,带着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朱狄斯,就这样傻呵呵地被连笼子带人地抬进了市内的小角斗场。
良心不安的朱狄斯最终用几枚银币贿赂了管理角斗士的人员,让他们选择了一个最彪悍、最迅猛的斗士去解决马可尼。最终,马可尼还没弄明白则怎么回事就被抹了脖子,也算是没有受太大的罪。
离开了角斗场的时候,朱狄斯不慎又跟安东尼打了个照面。本想冲他摆个脸色便逃之夭夭,却不料,安东尼竟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撂下了一句“今晚人民广场东侧树林中见”,才绕道而去……
•2•
安东尼竟然约自己在树林那种地方私会?!
朱狄斯越想越胆寒——究竟去还是不去?
男子汉的骄傲和自尊心在唆使他冒险,可是生理上固有的怯懦却在呼吁他自保。一时间,心中的小红人和小绿人打成了一锅粥……
就这样,朱狄斯从中午踌躇到下午,从下午踌躇到天黑,终于一拍巴掌,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去!
朱狄斯气馁无比——想不到对安东尼这么一个人物的见于不见,竟能让他像考虑一条政令该不该颁发一样思忖那么久!不过,朱狄斯亦为自己最终勇敢地决定而沾沾自喜。啊不,事实上,他只是想通了安东尼应该不会加害于他而已——且不说安东尼人格几何,他要是真想灭了自己,放弃上次那么好的机会而选择今天,除非他是猪脑子。
穿过人民广场便是小树林。月夜下,一颗颗柏杨变成了黑暗的剪影,张牙舞爪地在夜色中招摇。趁着月色走入树林,踏在那被人踩出的小道上,朱狄斯果然看见了在那里等候的安东尼。他表情平和,甚至刻意没有像平时一样随身携带武器。
“叫我来做什么?”朱狄斯在距安东尼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安东尼道:“想听你说说你对尼禄的看法。”
朱狄斯冷笑道:“他是罗马帝国的皇帝,是我侍奉的君主。就是这样。”
“你为何而侍奉他?”
“好吧,我告诉你,反正我们两人早已摊牌,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朱狄斯说道,“尼禄是我利益的源泉,所以我侍奉他,就是这样。”
可安东尼却又问:“难道你觉得尼禄是一个靠得住的皇帝吗?”
“切!”朱狄斯不由得郁闷地原地转了两圈,“安东尼,你上次暗示我奥托靠不住,现在又暗示我尼禄靠不住,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你一个男人,有话直说,莫要拐弯抹角!”
安东尼的目光顷刻间变得严肃而凛冽起来,他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向朱狄斯漫进了两步,搞得朱狄斯一阵胆寒。被清冷的月光镀了一圈银边的安东尼,此时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和威严。对着朱狄斯,安东尼说出了一番出乎意料之外的话。
他说:“作为一个降生在七座山峰之间、喝着台伯河的水长大的男人,我爱罗马。”
“是的,你该。”
他又说:“作为一个生长在帝国境内、承袭了罗马贵族血统的男人,你更是罗马的儿子,你应该爱他。”
“是的,在某种程度上。”
可安东尼却道:“不,你没有。尼禄的所作所以为已经越加清晰地揭示了他暴君的本性,而你非但没有遏制他,还在助长他的恶性。”
朱狄斯不由得发出一阵冷笑:“安东尼,你这话说得有意思——我不助他、不顺他,难道要像你一样自找没趣?你是一个胸无大志、不求权势的人,但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不想为了什么所谓的正义和皇帝对着干,自己毁掉自己的前途。”
“你错了。”
又是这三个字,又是这三个同样的字。此时此刻,听着安东尼再次说出它,朱狄斯不由得气得直瞪眼。
可安东尼却依旧从容。“朱狄斯,我说你错了。事实与你说的正相反——利己志小,利国利民志大,我与你做出的,正是截然不同的选择。今日的尼禄我尚能忍受,今日的尼禄也未必一错到底,但若有一天他在这条暴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安东尼以所有祖先的名义发誓,绝不会置罗马帝国的安危于不顾,到时定当挺身而出。朱狄斯,我今日约你想见只为劝你不要在弯路上越走越远。你好自为之!”
“这是忠告?”
“对!”
“你以为我会愚蠢到去相信一个整天想着法跟我对着干的男人?!”
“我的话,你自己斟酌!”
朱狄斯气得头顶冒烟,却眼见安东尼就这么潇潇洒洒地甩给他了一个背影,兀自走掉了。
夜晚的小风吹得朱狄斯身上凉飕飕。
回到家躺在床上,几度窝火的朱狄斯孤枕难眠。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向来能够轻松控制情绪的自己,竟总是能被安东尼这家伙三言两语搞得火山喷发!朱狄斯一阵气馁之后暴躁地扯了整张被子,结果一扯被子,就看到了上面的一点污渍——那是几日前奥托与自己欢`爱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随尼禄出行了半年,也与奥托分别了半年,朱狄斯还以为奥托会对自己相思成疾,却不料这男人依旧只顾和波培娅打得火热,重逢一场激情燃烧,结果也被他草草了事。作为一个男人他不会厚着脸皮和一个女人吃醋,何况那还是世间最美的女人,但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凉感却由此蔓延开来。
蜷缩在床上抱着双腿,安东尼的话渐渐浮上了朱狄斯的心头:
“难道你觉得尼禄是一个靠得住的皇帝吗?”
奥托是个靠不住的男人,尼禄也是个靠不住的皇帝,这他早就知道,所以他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依靠谁,只想借力攀爬,越走越远而已。
可是……
可是,权钱皆在握之后,又能如何呢?除了恣意挥霍,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享有?
没了,很么都没了。获得恣意挥霍的权利之后,其他的一切便也随之失去了!
朱狄斯不由得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我最终想要得到的吗?
大脑一片混乱……
他突然发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清楚,尚未成熟的脑海中拥有的,不过是那么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一时间,惆怅漫卷而来,孤独倾泻直下。
在丑恶暗淡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总是敌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在想,若是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就好了。
是啊,若有一人可以依靠,那就好了……
想着想着,朱狄斯便渐渐睡着了。
这一晚他作了个超级无敌诡异的梦,梦见了十年后的自己。那时的他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的男人,就像曾经的赛扬斯一样,满溢着充满魅惑的、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关键是!
关键是,这样的一个他,居然在家里,还当着自己老妈奈奥比的面,去和另一个男人亲亲我我勾勾搭搭!
向后倒,靠进他的怀里,伸手,捉住他的脸,仰头,坏笑。
“安东尼,我们……”
什么?!
安东尼?!安东尼?!
“砰”地一个响雷从朱狄斯的头顶炸开了。
睁开眼睛,打了个喷嚏,看着屋外骤然来临的倾盆大雨,朱狄斯谢天谢地,这才是他生活的现实!看看自己瑟瑟发抖的小身体,朱狄斯次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就这么光溜溜地缩成一个蛋睡着了。
扯回被子,不停地向回吸着摇摇欲坠的鼻涕,想想刚才的梦,朱狄斯欲哭无泪。
各路大神为何要让他遇到安东尼这货呢?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就这样,朱狄斯纠结了一整晚。清早,失眠和着凉让他陷入了鼻涕和喷嚏的世界。靠在床上脱力地喝着曼提纽斯送来的姜汤,朱狄斯神情涣散。而就在这时,奥托竟然来了。
还以为奥托是得知自己患病专程来看望自己的朱狄斯,刚想开口赞赏一下他的速度,结果奥托却一下子奔到了他的床头,抓起他的手说:“朱狄斯,你怎么生病了?!”
朱狄斯一时间欲哭无泪,闹了半天这货根本不是专程为自己来的。于是朱狄斯继续嚼着嘴里的生姜沫子吸鼻子。结果奥托竟强行把他的脑袋掰了过来面对自己,神情慌张地告诉了他一件听后足以令他下巴掉到地上的事情。
“尼禄要‘嫁’给他的获释奴多律弗路斯!他希望擅长策划公众活动的你帮他准备婚礼!”
朱狄斯惊呆了,鼻涕淌到了嘴巴上都没注意,只是不停地掏自己的耳朵。结果奥托说:“别掏了,你没听错。”
“他前几天不是还和斯波拉斯打得火热吗?!”
“是的,是的,”奥托说道,“为此我特地去问了斯波拉斯,结果那孩子一边喂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告诉我:‘嫁人什么的,不过是咱们的皇帝想出来的新游戏而已,也就是玩一玩,过个瘾。’但不管是真是假,他让你策划婚礼!朱狄斯,现在该怎么办?”
“塞内卡死到哪里去了?!叫他去揪住尼禄的耳朵让他别再胡闹!”
“塞内卡?他已经为此事和尼禄大吵了一架,气回老家了!朱狄斯,再这样下去尼禄只怕是会越来越荒唐,现在只有你的话他还听一听,你就去劝劝他吧!”
朱狄斯再次欲哭无泪。
真是没有想到,安东尼的话又应验了——尼禄本性癫狂,注定要在在这条暴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现在已经渐渐到了自己也无法容忍的地步。换做安东尼的话,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抗拒他,但是自己,却全然没有这份勇气去违逆皇帝的权威!
可是……
没有勇气抗拒,难道就要助纣为虐?!
朱狄斯扯来被子,哧溜一下就滑进了被窝里。
“奥托,你告诉尼禄,我生病了,病得很厉害!病得下不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