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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杀了多鲁斯的……”奥托一遍遍地对周围的人和盖尔巴解释,可越解释,别人就越拍着他的肩膀说:“怪不得你真人不露相呢,原来是太谦虚了……”尤其是,当盖尔巴也对他的战场上的表现和事后的谦虚表示赞扬的时候,奥托彻底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安东尼被人遗忘在了角落里,凄凄惨惨戚戚地包扎好了腿上的伤口,然后补了补军靴,尽量让自己的伤不那么引人注目,就连走路时也忍着痛,不显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想不到在这样的时刻,最先注意到他的人竟然是奥托。当安东尼正在日耳曼指挥士兵们扎大营的时候,奥托突然就来到了他的身边,张口问:“你的伤好了没有?”
他很想用挖苦的语气反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可是,酝酿好了情绪,话却哽在了嗓子眼里——曾几何时,当自己带着一颗真心关切地问朱狄斯的时候,朱狄斯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语。
于是安东尼沉默了。
“安东尼,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奥托说道,“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干不成什么大事,连我都瞧不起自己,更何况是你。可是,不管是在罗马从政,还是在路塔尼亚做官,我都是勤勤恳恳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坏人。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老是用这种眼神儿看我!”
安东尼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我对你没看法,也没冲你摆脸色,你多心了。”
“真的是我多心了?”
“你多心了。”
“安东尼,就是这样的你,特别让人讨厌,整天拉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你五千个金币一样,一开口说话就让人尴尬,不开口说话也让人感到压迫、心里忐忑不安。朱狄斯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奥托这番话可谓是直来直去了。
“是么……”
安东尼突然回忆起了朱狄斯踏上商船远离岸边的那个清晨,船远去之时,朱狄斯低声呢喃着,不甚清晰地话语依稀传入了他的耳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一站在你的身边就感觉心情忐忑……”
心中正想着朱狄斯,口上便不由得问道:“你……为什么要提起朱狄斯?”
托却道:“我虽然有点傻,但还没有傻到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步。你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情`欲,单是听到他的名字被提起的时候都能溢出激情。你估计是整个罗马最不会谈情说爱的男人了,所以别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自己却浑然不知。”
“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嘲笑我?”
“不是嘲笑你,而是觉得一直这么被你鄙视心里憋屈。还不如我们挑明了,在日后混个面子上过得去,也省得你总是想方设法地找我麻烦、让我出丑。要知道,我不是每回都有这样的运气的,闹不巧哪一天就被你这种有手腕的人给整死了。”
“好吧。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
奥托还想再说上两句,探讨一下他们目前该维持怎样的关系,可安东尼去转身走掉了。
回到营帐中,他提起了笔。
朱狄斯面对自己的时候有着怎样的心里,他终于能够体会了——也许正有点类似他此时面对奥托一样,连一句问候都成了轻蔑……
不以军情和政务为主题的书信他从来没有写过,但是这一次提起笔来,除了一些对他这种性的人来讲难以启齿的温柔话语之外,竟没有涉及其他方面的只言片语。
这封信是要送给朱狄斯的,于是安东尼再次找到了奥托,因为他知道他有一个可靠的信使。不出他所料,奥托皱着眉头告诉他:“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清楚。我说过我不是坏蛋,但你也别把我想得太高尚。”
而安东尼早就料到了他回来这一手,从容道:“你还说过,你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有上次那般运气,闹不巧哪一天就被我这种有手腕的人给整死。奥托,你难道真想哪天死在战场上没人替你收尸?”
奥托气急,脸一下子红成了柿子,却还是极不情愿地伸手抓过了安东尼的信,咬着后牙槽说道:“算你狠!我替你送信,不过,只有这一次!”
“一次就够了。下次打仗,若你身陷险境,我不会晾着你不管的。不过奥托,你也别太逊了。”安东尼摆了摆手,潇洒地走远了。
不久之后,信使将这封信送到了朱狄斯的手里。
朱狄斯正想将这封信像往常一样地往案台下面那么一压,不料粗略扫了一眼,却发现下面的署名竟是安东尼!即便他来回揉了三遍眼睛,那些个字母也没有由安东尼变成奥托……
朱狄斯不由得提了一口气坐下来,借由黄昏那从帘幕射进室内的昏暗光线读起了它。
“很抱歉上次用了那么极端的方式想要带你走,如果时光能重来,我绝不会再用那样引起你情绪的方式。我可以驰骋疆场、游戏政坛,于是有时难免会自以为是,用杀敌的果敢和施政的强硬去经营柔软而飘忽的感情,到最后引得你的一连串误会。是我错了。但是请相信,我并未轻视你、敌对你,即便曾经有,一定也是那名为‘爱’的情愫在特定情况下调皮的变身。我越来越发现我如此在意你,以至于忍不住要提笔写下这封信来。拖那位‘战友’的福,让我也能时时知道你平安无事,但只有平安是不够的。你太瘦了,上次抱你在怀里,感觉简直像是抱了一把骨头,心里疼得有些难受,望你日后能照顾好自己。我希望重返罗马的那一天,能够看到你像昔日一样,神采奕奕,四周都弥散着那么一种强势的气场……”
也许是黄昏的光线作祟,铜镜里,朱狄斯依稀看到自己的脸颊被镀上了一层暖色。
虽然在读完这封信的刹那,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思索安东尼写这封信到底是出于何种政治目的,但是随即,他便叹了一口气,攥着那张黄褐色的纸张走到了窗前,纵容着目光去眺望看不见的远方,驰骋着思绪去回味那日让他眩晕的激情……
孤独和疲惫一直困扰着朱狄斯,只是他从无心情为自己排遣。但今日是不同的,不管安东尼的那封信中沉淀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怀、是真是假,都让朱狄斯的心获得了些许的充实感。于是,带着这份充实感,他披上了斗篷,借着月色徘徊在了罗马的夜市上。
一座座刚刚兴建的大型工程在月夜下成了一道道漆黑的剪影。重建中的罗马比他第一次踏入这座城市时,不知奢华宏伟了多少,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稀疏了,女子们的首饰不再繁冗而耀眼了,极少人能穿着丝绸那样的华服了,各种各样的店铺都日渐萧条了……朱狄斯知道,罗马正在渐渐变成一座真正的永恒之城,千古的罗马梦想正在尼禄疯狂而暴虐的统治下残忍地达成,而所有百姓正在为这个梦想买账;朱狄斯知道,尼禄正在宫中继续着他的奢侈和荒淫,他的子民却在为此付出代价。
可是,朱狄斯更知道,若是没有尼禄的暴虐与疯狂,就没有罗马的浴火重生。
成就一个罗马奇迹,然后用自身的毁灭来平息民愤、转移社会矛盾,这就是尼禄那暴君所要承担的历史使命。
深受希腊文化熏陶的朱狄斯坚信,站在历史的高度上,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看得更透彻。因此,神圣的使命感在大火烧毁了他的一切寄情之物后,让他彻底明白了一切。踌躇、彷徨、迷茫、脆弱皆已成为了过去,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成全历史,然后成就自己。
站在两条街道的交叉口上,朱狄斯摘下头上的兜帽,在夜色下的凡夫俗子组成人群中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不料,就在这时,出事了——
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砰”地一下砸在了他完全没有二两肉的后背上,砸得他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脊柱都要断掉似的。吃痛中,朱狄斯转过身来,环视了一周,却也没看见有攻击意图的人,直到他认倒霉地一声叹息低下头,才看见了那个站在漆黑的胡同口上手拿石子的小不点。
那小不点是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见朱狄斯尚未动弹,举起手里的石头又要砸他,却不料,石头还未脱手,朱狄斯就突然冲了上来,伸手要抓住他。小男孩赶紧把石头随便一扔,撒腿就往漆黑的巷子里跑,嘴里还嚣张地喊着:“朱狄斯,你要不是个娘们儿,就追上大爷我试试啊!”
这声音,是上次在人民广场附近的废墟推倒柱子差点把自己给砸死的那个小男孩!
朱狄斯豁出去了,拎起拖鞋,光着脚就开始追着他往巷子里跑。
真是没有想到,这小不点跑起来竟像是屁股后面点了火一样,拐了不知多少个弯,好几次眼看着就要揪住他的小胳膊了,却总被他一闪逃掉。
可是,当朱狄斯随着小男孩跑出了另一条胡同,拐进一个从未来过的小区域时,小男孩突然自己停下来了。
小男孩回过头来看着朱狄斯,而朱狄斯想要捉他的手却在瞬间僵直在了半空里。
小男孩背后的景象让朱狄斯瞬间傻了眼。
此时此刻,好几十双眼睛正在盯着他。月光下,那反着寒光的眼神,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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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几十双如利刃般闪着寒光的眼睛让朱狄斯吓了一跳,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住。这些隐没于黑暗中的人都靠墙坐着,清一色地盯着他,也清一色地沉默着。
直到这时,借着月光,朱狄斯才发现这些人都和小男孩一样,衣衫褴褛、面黄肌、落魄不堪。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伤有残,悲凄和愤怒充斥着他们的眼睛。
朱狄斯不由得低头问小男孩道:“你故意带我到这里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男孩竟一改之前的张狂,轻声道:“朱狄斯,这些都是在大火中失去了亲人、财产和一切一切的人,他们天天捡拾着别人认为根本无法下咽的东西充饥,用破布条系起来当衣服穿在身上取暖……你难道不觉得他们很可怜么?”
朱狄斯居高临下道:“你把我引来这里,就是为了可怜这些人?”
“大火之前,他们并不是这样的!”小男孩有些焦急地说道,“尼禄盖起了新的建筑,修好了新的公共设施,可是能够享用的却不是他们。罗马城里像他们一样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的人还有成千上万,可尼禄却不给他们生存的空间,还要把他们赶出罗马,继续从有钱人的口袋里捞钱自己享乐,这些,你难道都不知道么?!”
“知道,那又怎样?”
“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让尼禄罢手!”
“我没有那个义务。”
“你有!”小男孩越说情绪越激动,“因为你享用着民众们的税收!”
朱狄斯轻笑一声,道:“孩子,元老没有俸禄,谢谢。”
说罢,朱狄斯扭头就走。他觉得自己已经再也受不了了,眼下的气氛简直让他压抑到了极点!可是,他还没跨出一步,小男孩突然扑上来抱住了他的右腿。
“朱狄斯,别走,求你别这么走……”
朱狄斯回过头来,竟见小男孩一脸的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朱狄斯,求你了,可怜可怜我们大家吧!只有你才能劝说尼禄,只有你才能改变这些可怜人悲惨的命运啊!”
小男孩这么一哭,坐在墙根里的那些人也开始骚动了——其中一个老妇突然跪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说:“求你了,让皇帝给我们这些可怜人一个生路吧!求你了!”老妇声泪俱下,四周的男男女女也禁不住抽泣了起来。
朱狄斯的心像是被谁拿刀子狠狠痛了一下。他一激动,一脚挣开抱着他腿的小男孩,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早已渐渐变得隐忍的他,在这一刻,情绪陡然失控。
“我可怜你们,那谁来可怜我!”
伴着这一声吼,四下的哭声喊声哀求声竟渐渐收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朱狄斯的眼泪却哗哗淌了出来。不过,晶莹的泪水却被他一抬胳膊果断地拭去了。
把拖鞋穿回脚上,解下身上的斗篷扔给跪坐在地上的小男孩,朱狄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然后理了理衣服,在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到了被这些人半包围的正中央。
他说:“一年半以前的那场滔天火海中,我和你们一样失去了一切,我的妻子窒息在烟雾里,还带走了那个在她肚中怀了九个多月的即将生下的孩子;父亲留给我的房产被烧掉了,我仰仗着手中的财产在灾难之后重新建起一个家,而就在不久之前,我又因为不慎得罪了尼禄所有财产充公,以至于现在只能靠着外人的接济和贿赂勉强度日。”
这下,黑暗中的所有人都彻底缄默了……
只听朱狄斯继续道:“我和你们一样,都在经受了这番灾难之后向人诉苦;但我又和你们不一样,因为你们诉苦是为了博得别人的同情,而我诉苦是为了坚定自己心中的信念。我和你们一样,都仰仗着我们那皇帝残忍的矜悯度日;但我又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把希望寄托在了别人的身上,但我却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说到这里,朱狄斯再次走近了人群,走到了那个还在抽泣的老妇面前,弯下了腰挑着眉毛问道:“你们都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在你们面前伪善地来点施舍,答应你们的要求,我完全做得到。可若是我一扭头再把你们出卖了,那你们到时候岂不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老妇含泪叹息。朱狄斯又直起了身,后退两步,再次面向了所有的人。
“我的父亲生前曾这样对我说过:驯顺、懦弱、屈服是奴隶的美德,却是贵族的恶性,所以,即便他到最后落魄到了比贵族家里的奴隶还要悲惨地境地,却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妥协过。你们都说他是娼`妓,笑他靠出卖色相换取权力,但事实上,他比你们这些体面的人活得更有气节!你们被一场灾难打击得认命了,便是向命运妥协;你们寄希望于那个皇帝的矜悯,便是向暴政妥协;你们跪在地上求我可怜,便是向我的无情妥协。你们或许曾经是光荣的罗马公民、平民,可你们现在是奴隶中的奴隶。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家奴在我脾气不好的时候,时不时地就要挨我一顿打,你们还指望这样的我去可怜这样的你们?所以,不要求我,要求,就求你们自己吧!”
就在朱狄斯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有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突然长叹了一声,悲伤道:“大家……我觉得,他说得对……”
朱狄斯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所以,不要怪我不肯帮助你们,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在我眼中,不值得。”朱狄斯依旧保持着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有动物这样低贱的、仅仅以生存繁衍为目的的种群,才会为了群体而牺牲部分个体;但是人,应该为了保护伟大的个体而牺牲群体。我不会为了你们而破坏自己的计划,更不会为了你们而去尼禄那里找死。”
演说结束了。
每一个人都在被一种无形的气场撼动着,而那个一直攻击朱狄斯的小男孩,竟然在此时此刻、朱狄斯向他伸出手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恭恭敬敬把在怀里抱了半晌的斗篷递给了他。
朱狄斯没有再多看这些城市黑暗角落里的人一眼,披上斗篷,扬长而去……
那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朱狄斯回家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思量自己即兴而来的一番演说会不会有些太过火。想起那些人可怜巴巴还带着点压抑的怒火的眼神,尤其是那个老妇的眼泪,奈奥比的形象禁不住在他的眼前重叠交织……
第二日,夜晚。朱狄斯让曼提纽斯和另一个奴仆抱着两大摞面包,跟着他又去了昨日小男孩带他去的阴暗角落,心想多少意思意思给他们点果腹的食物,可是到了地方一看,昨天的几十号人,今天居然全部没了踪影。
朱狄斯看着漆黑中反着月光的破败墙壁,轻叹了一声,而就在这时,一颗小石子突然滚到了他的左脚旁。
朱狄斯回头,看见冲他丢小石子的小男孩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小巷入口上。
“朱狄斯,你怎么又回来了,还带了这么多吃的?”
“你这不是算到我会回来了么?”朱狄斯不由得笑道,“我是个怕死的人,昨晚那些人一个个眼睛像刀子,不安抚他们一下,改日真一刀子把我捅了,那可怎么办?”
小男孩哈哈笑了起来。“他们的确拿刀子去了,但不是捅你。”
朱狄斯走到了小男孩的身边。“告诉我,他们去哪了?”
“秘密。”小男孩调皮地冲朱狄斯吐了吐舌头。
“那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太小,他们要做的事情,我做不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朱狄斯,我想跟着你,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我绝不捣蛋,会一直老老实实的。别看我小,但我能自食其力活下去,还能做很多力所能及的事情!”
朱狄斯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够了,他蹲在了小男孩的面前,学着他曾经的语调说道:“朱狄斯!我□老娘!你这个奸臣!恶棍!混蛋!垃圾……你这人渣为什么还活着?!老天真他妈的不长眼!真他妈的不长眼……”
小男孩的脸一下子红成了柿子,委委屈屈说道:“我也是现在才觉得,你和我一开始想象中的,真的很不一样……”
朱狄斯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站了起来,从曼提纽斯怀里拿过一个面包扔给了他。
“从刚才就听见你的肚子一直咕咕叫。先啃面包,回家还有豆干。”
小男孩一下子明白了朱狄斯的意思,兴高采烈地抱着面包颠颠地跑了上去。
朱狄斯一边走一边问:“小家伙,你叫什么?”
“罗慕洛。”
朱狄斯的脚步突然停下了,眼中射出了从未有过的光芒。定了定神,他伸手抱起了正在专心致志啃面包的罗慕洛,一下将他扛在了脖子上,带着他原地转起了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