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安亲王小番外

目录:书香天下词| 作者:曦宁若海月| 类别:都市言情

    (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人们都说,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便天生有争权夺利、逐鹿问鼎的**。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可是他没有。

    先帝册立边城没落贵族颜氏之女为皇后,颜氏自幼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养在京都亲眷田氏族中,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时京中大挑,官宦女子入宫选秀,田氏对族中适龄女孩寄予厚望,满心盼着出一个贵人。以田氏当时之盛,后位唾手可得。而寄居田家的颜氏,不要说选秀,就连踏进那道宫门的资格也没有。

    几**选,宫中留下了申氏、李氏几家秀女,田氏送进的人选却一个不落被遣还。族中失望非常,然而忽有一日天使丰亲王(即渤海郡王之父)来到,手捧黄帛命颜氏接旨。

    不是大选,不是召进,甚至不是册妃。

    一步登天、直上青云,入宫便是皇后,位主飞凰,统率六宫,母仪天下。

    何等的荣宠,却根本不该落在颜氏身上——父母双亡,六亲不全,于民间尚且在“五不娶”之列,这样的条件,便是做才人都不够格。

    颜氏风风光光地从田家嫁进了皇宫——是“嫁”,从此后宫三千佳丽,只有她一人可以说自己是“嫁”进来的。为了这个“嫁”字的荣耀,更为了在深宫中生存下去,颜氏和田家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一个是麻雀变成的凤凰,一个是累世的豪门巨阀。纵然其中恩怨无数、内情无数,为了利益,也只能彼此照顾提携。

    五年中,申氏、李氏,还有无数的美人相继得宠,圣驾只在每月初一、十五驾临飞凰,却雷打不动。颜氏的后位似有不稳之相,实则有惊无险。

    一切都是皇帝陛下的计策,忌田家势大,便以寄居田家的孤女为后;皇后无强有力的父族支持,便后位不稳;冷落中宫、宠爱偏妃,便给了申氏、李氏取中宫而代之的希望。以后宫之争挑起门阀之争,这是放在台面上的“明谋”,所有人都避无可避。

    五年漫长的争斗,颜皇后率先挣脱了这个巨大的漩涡——她抛弃了田氏一族,干净利落的蹬开了自己的合作者。申氏有个极聪明的家主,申妃直接称了病,从此“沉疴缠身”,无法伴驾。无数的士族门阀在这个漩涡中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从此一蹶不振。后来凤家的大少奶奶沈氏的父族,就是在这场祸事中败了。

    当这群庞然大物在这场风波中被生生削去几层皮肉,鲜血淋漓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颜皇后找到了新的合作者和护身符——她的丈夫,隆正皇帝。

    从此,飞凰宫的荣宠再不曾衰落过。

    颜皇后独宠却无子,后宫妃嫔亦都无子,虽说生育艰难,但皇族和朝廷向后宫施加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直到皇后三十岁的时候,所有人都等不及了。先帝虽爱中宫,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临幸其他妃嫔。与其让那些背景深厚的妃嫔们生育皇嗣,不如挑一个知根知底的。

    颜皇后向先帝献上了几位秀美端正、面相宜男的女官,其中一位在不久之后怀孕,十月之后,诞下了隆正帝的皇长子,皇帝陛下欣喜若狂,取了一个“安”字,希望这个男孩能够平安成人。

    嬴太安从小跟随生母顺嫔,居住在飞凰宫偏殿。

    清晨起床洗漱后,第一件事不是向生母请安,而是向“母后娘娘”颜皇后请安。母后娘娘待他很好,除了皇子的用度外,常常赏赐珍稀异宝给他和母亲。季节变换、天气变化的时候,适当的衣物总能立刻送到居所,穿到他的身上。及至启蒙读书,挑选皇子师傅、准备文房四宝、考问功课学业,母后娘娘都仔仔细细的过问处理。他生病时,守在身边的不只是生母顺嫔,还有母后娘娘。宫人们常说,这样的嫡母,和生母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然而他明白,还是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宫中的女人,只要生了皇子,并且出身良家,最低也要是“九嫔”之一,这样才可以做一宫主位,抚育皇嗣。那些出身不好的,生了孩子,要交给高位的妃嫔抚养。然而他的生母是良家子,生下皇长子,却仅仅是个嫔,虽然有了“顺”的封号,但见到位居“九嫔”的李昭容,仍旧要低头行礼。可是,他却没有被抱给别人抚养,而是跟随生母住在飞凰宫。

    他敬慕着母后娘娘,在她面前总是乖巧懂事。母后娘娘处理宫务时,他常在一边看,看着她有条不紊地理事、公正严明地赏罚,母后娘娘会告诉他为何赏、为何罚,遇到何种事该怎样应对;会告诉他荣皇叔喜欢什么、端阳大皇姑喜欢什么,教他怎么不着痕迹地讨好他们;也会告诉他功课应该按时做好,对身份不如他高贵的先生也要尊敬。

    母后娘娘第一次教他这些时,他回去告诉母亲,母亲抱着他喜极而泣,喃喃地说:“皇后娘娘果然没有骗我。”

    那时,他是父亲的掌中之宝,父皇对他寄予了厚望。曾有一次,父皇带着他狩猎遇险,有黑衣人像影子一般出现,手起刀落将凶猛老虎的头砍下,父皇悄悄在他耳边说:“那是影卫,等将来你长成个男人,就把他们赐给你。”

    那时,岁月无限美好。

    他九岁那一年,泼天的大喜降下,母后娘娘以四十岁的年龄有了妊娠。此时他已经懂得了世间大部分的事,明白了在这个年龄有孕是多么的幸运和多么的危险。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去请安探望,他不欢迎这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到来,却为母后娘娘夙愿得偿而高兴。

    女尚书出来对他说:“娘娘觉还没醒呢,大殿下请先回吧。”

    以往他来请安,也有碰上过这种情况,但那时女尚书总是恭敬地请他进去,他可以在寝殿的外间喝茶吃点心,或者偷偷的溜进母后娘娘的床帏里捣乱,女官和宫女们都会当做没有瞧见。

    他在殿外磕了头,就回去了。

    那天晚上,母亲抱着他流泪祷告:“上天保佑大殿下,让皇后娘娘得一位公主。”

    母亲以为他睡着了,但他醒着。

    第二天,那位女尚书便被母后娘娘发落了,但他再也不曾在母后娘娘歇息的时候进她的寝殿,而是在殿外叩头请安或者默默等候。

    那一年七月初九,中宫诞下了嫡皇子,也就是后来的雍德皇帝。大赦天下。

    宫人们开始偷懒,师傅们开始不再那么严厉,父皇不再高高的把他抛起来,而是整日亲昵地抱着嫡皇子,用胡子去扎他粉嫩的小脸,把他弄哭然后自己哈哈大笑。唯一不变的是母后娘娘,她刚出了月子,头上还缠着巾帕,便传他过去问功课。他没答上来,母后娘娘便雷霆震怒,先是罚了他,然后发落了服侍他的人,向教他功课的师傅问话。

    宫人们重新勤快起来,师傅们也不敢再懈怠,可是他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嫡皇子周岁过后,母亲晋封为“顺昭仪”,这是后宫嫔妃中独一无二的殊荣:位居九嫔之首的“昭仪”,还同时拥有了“顺”这个字的封号。德质宽柔曰顺,淑慎其身曰顺,后宫中只有他母亲拥有一个封号。母亲带着他搬出了飞凰宫,独掌一宫。

    他这才发现,母亲并不像他认知的那样柔弱,她可以从上百宫人中挑出别人的钉子,也可以不着痕迹地将她们清理出去。她笑着摸摸他的头:“这都是为了大殿下才练出来的……皇后娘娘是个好皇后,大殿下要敬重孝顺她。”

    他郑重地点点头,行礼:“谨遵母亲吩咐。”

    他搬出飞凰宫之后,第一次去向母后娘娘请安,父皇也在。

    母后娘娘拉他坐在身边,仔细地问他的起居和功课,父皇在旁边捻须微笑,把他揽在身边比量他长了多高。

    奶娘抱着粉妆玉琢的嫡皇子进来,在门槛处把嫡皇子放下,让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嫡皇子摔倒在地毯上,大哭起来,宫人们要去抱,却被父皇厉声喝住:“让他自己站起来!”

    嫡皇子最后自己爬了起来,父皇抱起他开怀大笑。

    后宫中永远不缺新鲜的面孔,母亲虽然不显老,但和那些花蕾一样娇嫩的美人是没法比的,父皇也已很久没有驾临了。

    他听说圣驾在飞凰宫,便过去请安。到了宫门,新换的女尚书匆匆迎出来:“大殿下,娘娘正和官家闹脾气呢,您快去缓和缓和,奴婢们谢恩了。”

    他摁住震惊走进去,听见母后娘娘骂“死鬼”、“死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母后娘娘亦年老色衰,却能让父皇宠爱如昔。

    父皇爱母后娘娘,自然更爱她所出的嫡皇子。

    嫡皇子六岁那年,母后娘娘薨了。

    所有的皇后谥号第一个字都是“孝”字,父皇给了母后娘娘一个“贞”字作为她一生的总结。

    清白守节曰贞;大虑可就曰贞;不隐无屈曰贞;忧国忘死曰贞;履正中馈曰贞;恒德从一曰贞;直道不挠曰贞;事君无猜曰贞;德信正周曰贞。

    从此人们提起她,只有一个称呼:“孝贞皇后”。

    孝贞皇后的丧礼过后,他满十六岁,该出宫建府。

    出宫前一晚父皇赐宴,他喝了一晚蘑菇汤,顿时人事不省。待醒来时,人已经在新造好的大皇子府里了。从此,他缠绵病榻。

    “他才六岁,生母早逝……你母亲在宫内十几年经营……安儿,朕只能委屈你了。”

    嫡皇子被册为皇太子,养在申妃宫中,皇帝似是沉浸在孝贞皇后逝去的悲痛里,对他不闻不问。人们悄悄地传着说皇太子绝对活不到成年,他冷笑,怎么可能?父皇只是想让皇太子像他刚学会走路时那样,摔倒了再自己爬起来。

    父皇遇刺,急诏皇室直系成员入宫。将所有的大事都交代完后,父皇留下了他,赐了一碗蘑菇汤。

    他一闭眼,端起来一口灌下,却看见似釉非釉似玉非玉的碧色碗底一个“影”字。

    父皇在榻上虚弱地动动手指:“朕偏爱他,但也疼你。那一年狩猎……”

    他终于忍不住了,冷笑:“父皇既不能一碗水端平,又何苦说这样的话?”

    父皇没有生气,却瞅着他很奇特地笑了:“朕果然没挑错人。”

    他起身大踏步出去,袖底紧攥住那个碗,浑身颤抖。

    弥留之际,隆正帝手抚皇太子脸颊,神情恋恋不舍,却指着他:“册皇长子为安亲王。”众人脸有异色,名不为号、号不为名,“安”字是他的名,现在又成了他的号。他跪到床前谢恩,听见一句“朕没点上那一点”,疑惑地抬头,却见父皇已崩了。

    从此,他成为“安亲王”。名为“安”,是希望他安康长大;号为“安”,是希望他安分守己。

    可他偏不。

    隆正帝最后的谥号为“显”。

    行见中外曰显;受禄于天曰显;圣德昭临曰显;百辟惟刑曰显;有光前烈曰显;德美宣昭曰显。

    而“孝贞皇后”,也变成了“孝贞显皇后”。

    大行皇帝百日之后,新帝册他的生母为皇考顺淑妃,晋她为“贵、德、淑、贤”四妃之一,又加上了“顺”字的封号。允许安亲王将顺淑太妃迎出宫奉养。

    他先到宫中拜贺,母亲颤巍巍叫了一声“安儿”,潸然泪下。宫中规矩,只有四妃以上的品级,才能称呼皇子皇女的小名,她叫了他二十多年的“大殿下”,这是头一次叫他“安儿”。

    他将母亲接到府里奉养,按照她的意思,打听了一个家世过得去又不显赫的官宦小姐,便请婚了。然后成礼、生子。

    他从宫中出来,却并不想再回到那里去。那里是个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

    使影卫打探雍德帝的内宫消息,暗地里给他使小绊子,却从不下死手。

    皇帝与贵太妃、与世家在内宫的争斗,他从不插手,只在府中做个病弱王爷。他不想要那张椅子,只想不让皇帝好过。

    “名咒”一出,他便知道了,那位出人意料的涂山郡君是硕儿的师母,当初瑞公子身上长满了烂疮,还是求了他的恩典请太医瞧的。既有这个机会来脱离最后的樊笼,又为何要放过?

    寒鸦在明,他在暗。他在兆京衙门和刑部掀了一场暗波,挑拨关系、混淆视听,把李家抛出去。他算到了一切,但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狠毒,根本不想息事宁人、保下秘密便罢,而是趁机反咬一口,说杀便杀。

    寒鸦是姜家的偏支庶子,姜家,姜尚的后代,命中只能享尽人间富贵,不能得道仙游。姜家每一代的嫡长子都服侍在皇帝的身边,做势力天平上的一边砝码,另一边则是国师。崩落的明月桂花树下,寒鸦的尸首悄然无声地化为灰烬。

    “随朕来。”雍德帝看他一眼,径直往府外走。

    “遵旨。”他带着戏谑与讽刺应了一句,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宗正寺最深处的太庙里,插天一样高的温玉璧上刻着皇族嫡支男丁的谱系。雍德帝也不管他,走到温玉璧前一指:“给朕过来仔细瞧!”

    他走上前一看,顿时浑身颤抖:“嬴太安”三个字,“安”字上没有了那一点。

    “朕没点上那一点”,他突然想起来。

    “还不跪下!”皇帝厉喝。

    他跪下,百感交集。

    雍德帝指着他滔滔不绝地训斥,他却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却给了他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皇帝骂累了,俯下身对着他冷笑:“皇兄,你真个丢我们赢家的脸!朕若是你,当初就用手中的影卫弑了君,管他甚么名咒!你当名咒是那么好用的么?用了的人,折去一半的寿数,子嗣也要折去一半!你但凡有一分半点的决断,当年杀了朕自己做了皇太子,父皇能耐你何?再不甘心也只有偏爱你了!他虽心爱母后,到底还是个皇帝!”

    他突然心地澄明,福至灵台,笑:“故而,父皇没挑错人。”

    皇帝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走了。

    他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去,天高星淡,无月有风。

    他真正悠闲起来,养养病、看看花、喝喝茶、逗逗硕儿,上凤家去提提亲、蹭蹭饭。至于影卫,休想他交出去。

    后来他发现,凤家三小姐,着实不简单。

    再后来,那个兵荒马乱、血色连天的晚上,他急召影卫集结,准备出发去助皇帝一把。

    马嘶嘶鸣叫,铁器和鲜血的味道在风中飞扬。

    他一身戎装,在铁蹄落地的声中飞驰。

    母后娘娘、孝贞皇后、孝贞显皇后。

    嫡皇子、皇太子、雍德皇帝。

    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那终究是他的亲弟弟,血脉相连、骨肉相亲。

    最后一次见到“凤三小姐”时,是他作为天使到凤国公府宣册后圣旨。

    “……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今册凤氏为皇后,家国同庆,钦哉!”

    他读完册后诏,凤府众人簇拥着三小姐谢恩,他一边把圣旨递过去,一边抿起了感慨的笑容:这几年,凤三小姐真是给皇帝陛下添了不少堵,也给他添了不少欢乐啊。

    仔细端详面前一身锦缎正装的少女:秀丽飞扬、风骨天成,堪为皇帝良配。他心中赞叹,雍德帝将所有的荣耀与宠爱尽付在这一道册后圣旨上,他的母亲孝贞显皇后的册后诏,与这一道册后诏,只有一处不同,便是“颜”字与“凤”字。

    “王爷,请到厅中奉茶。”凤老夫人笑呵呵地上来说。

    “老封君,恭喜恭喜。凤府两位千金,一位亲王妃,一位皇后。您真是好福气。”他笑容满面地寒暄,这位成了精的老太太,可不能得罪。

    “借王爷的吉言,只盼着两个丫头过得好,不要常跑回娘家磨蹭我这把老骨头,也就罢了。”凤老太太呵呵笑着,将他往屋里让。

    “今日只是往皇后娘家宣诏,三日后才是午门正式宣诏,您老有得忙了,我也要回旨去,改日再来打扰,到时可不要吝惜贵府上好茶好菜。”他告了辞,便回了,此刻宗正寺、内宫、礼部都忙得脚不沾地呢,他要还在这里偷闲,只怕要被荣皇叔念死。

    嗯,今儿真是个好天气。他抬头看看天空,晴空万里,蓝天白云。

    大婚七天后,雍德帝与皇后在飞凰宫设家宴,宴请皇亲。席间,皇后瞅瞅他,“嘻嘻”直笑,还突然伏在皇帝肩上闷笑一阵,再起来若无其事地夹菜给硕儿。

    “娘娘……臣有什么不对吗?”他摸摸自己的脸,看看身上的衣服,莫名其妙。

    皇后使劲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旧事罢了。”

    “何事让娘娘如此高兴呢?”山阴公主好奇地问。

    皇后眼珠转一转:“杀生丸和犬夜叉。”

    所有人都没听懂,只有皇帝无奈又宠溺地:“阿雨。”

    “我又没说错。”皇后双眼迷离,乐不可支:“一个是贵宾犬,一个是小土狗,哥哥傲娇、弟弟脱线……搞了那么多纠纷最后居然是个遗产问题,相爱相杀呀相爱相杀!”

    皇帝的表情哭笑不得,他也在偷笑:皇帝这种表情最能娱乐到他了。

    硕儿左看看、右看看,高高兴兴地偷喝了一杯酒。

    唉,岁月依旧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