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下了晚膳,捧上来许多新鲜瓜果,白藕片、紫葡萄、红李子、绿香瓜,十分好看,鲜艳欲滴地勾起了人的食欲。
雍德帝随手从枕头边拿了一本折子,递给曦雨:“念给朕听听。”
曦雨摇摇头,很诚实地:“天太热,我懒得开口。”
雍德帝嘴角抽了抽:“看在朕以前在大热天给你念了那么多书的份上。”
曦雨毫不客气:“那是输给我的,做不得数。”
皇帝哭笑不得,干脆板起脸:“口谕,给朕念折子。”
曦雨看了他一眼,也不生气,慢吞吞地拿过折子,打开看了看,开始念:“臣XXX恭请圣安……西狄诸事已妥,唯虎跃关兵事……此处省略一百字……此处省略八十字……此处省略二百字……完了。”
皇帝被囧个外焦里嫩,安亲王暗爽得外焦里嫩。
“罢了……”雍德帝叹着气:“朕看折子,你就坐在这儿用些瓜果,只别乱跑,让朕能瞧见你就行。”
曦雨漂亮的眼睛瞅了他一眼,嘴里说出来的话能把人噎死:“您还是别摆这种做派了,别说做了无用功,光是从嘴里说出来,您就不觉得肉麻?”
雍德帝脸一沉,他即使半靠在床上,也自有一股雍容肃穆的风仪:“放肆。”
曦雨一点不怕,也冷冷地瞪着他:“放五。”
安亲王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咽回去,目不斜视地:“臣御前失仪,陛下恕罪。”
雍德帝叹了口气,伸手揉揉太阳穴:“让皇兄看笑话了。”说着狠狠地瞪曦雨:“朕面上还有你打的红印子呢,就不能稍稍软和些?”
曦雨挑挑眉毛:“我已经够软和了,要不然就放着让陛下自生自灭,何苦拿那么多好药给您用?用一点少一点的东西,我可没那么大方。”
“你真是又小气又刁钻。”雍德帝脸上好看了些,但还是瞪她。
曦雨根本不当一回事,站起身挥挥手:“随您怎么说,反正又不会少块肉。臣女累了,跪安。”说着蹲了蹲身。
雍德帝狠狠地瞪她:“‘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曦雨撇嘴看他:“您说的是自个儿吧?”
雍德帝一噎,几乎是恼羞成怒:“还不跪安?”
曦雨痛痛快快地施礼退下了,心中大爽。安亲王也觉得大爽,一时间想大笑三声,又憋得难受,只有雍德帝黑着一张脸看折子,见了错处不免发作了上折的大臣一番。
云光殿外引了激沼水,水中浮着小小的莲叶青萍,水汽掺在风中吹来,一股子凉爽。
宫灯照得明亮如白昼,天上群星之光如钻石一般熠熠四射,服侍的宫女在殿外等候,见她出来,忙奉上一把团扇。曦雨接过,随手轻摇,漫步下阶,在水边散步。
“姑娘,还是回吧。现下宫中不太平,一入了夜,不好在外头走动。”宫女在身后轻声提醒。
“姐姐说的是。”曦雨点点头,转身欲回,迎面碰上了从清凉殿过来的嬴淳硕。安亲王把他送入宫中给皇帝侍疾,明着是侍疾,但哪真要他去服侍呢?暗地里做人质罢了。毕竟皇帝一受伤,康王和安王手握重权,康王深得皇帝的信任,安王就不一样了。嬴淳硕住在云光殿后面的清凉殿偏殿,每日在御驾前奉汤药伺候。
“世子。”曦雨对他行礼。
“凤姑娘。”嬴淳硕对她回了半礼。“正要去向皇叔定省。”
“那就不打搅世子了。”曦雨向他颔首,往边上退了两步。
嬴淳硕向她拱拱手,顺了顺耳后的头发便走了。
奇怪,这个动作……曦雨皱眉沉吟。
“姑娘。”身后的宫女小声提醒她。
曦雨回过神,也不再去想,回偏殿歇息去。
不过两日,雍德帝的情况便彻底稳定了,曦雨也可以出宫回家。
早有人驾了车在北宫门外等,曦雨上车,却惊见本来应该躺在床上静养的皇帝靠在里面。
曦雨瞬间无语了。
雍德帝靠在马车内的锦绣堆上,面色有些苍白,一手护了腹部的伤口,一手指指对面:“愣着做甚么?朕送你回去。”
曦雨皱眉:“陛下伤还没好……”
“不打紧,你的药很有效,已开始收口了。”
曦雨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不说话。
雍德帝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马车辚辚,车窗外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这是从肃穆的宫殿驶入了热闹的街道。外面有买花的声音响起:“栀子花、白荷花、石榴花、丁香花、粉百合、白百合、红玫瑰、黄月季……”一口气数了许多种。
雍德帝曲起手指,在车壁上轻敲敲,马车就停下了,有人在车外低声:“主子,奴才候命。”
“去买几朵花来。”雍德帝吩咐。
车外须臾便送进了一小篮子,雍德帝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这奴才还挺机灵。”
曦雨瞥了一眼,见那一小篮子里有半篮子都是石榴花,不禁抽了抽。石榴多子,石榴花都是给新媳妇戴的花……
雍德帝伸手取了一簇丁香:“阿雨,朕给你簪上。”说着探身过来。
曦雨想躲,但看见他不经意间因动作压着了腹部伤口所显露出的一丝痛苦,还是没有动。
雍德帝将那簇丁香插在她发髻一侧,又靠回去细细欣赏了一番,带着些痴迷赞赏的眼光让曦雨的虚荣心也稍稍高兴了一下:“平日里怎么不多戴些呢?分明这般秀丽。”说着皇帝又拿了石榴花要给她戴。
曦雨忙躲开了,瞪回去一眼。
雍德帝一顿,将石榴花放回去,显得有些失落。
他重靠回锦绣堆上,低声:“凤家和国师府欲为你议亲,此事朕已知晓了,但朕绝不会让这事成了的,公卿也罢平民也好,你说了哪一家,朕就抄了哪一家。”
曦雨脸上也不好看起来:“陛下,这不是明君所为。”
“朕连命都不要了,哪还顾得上名声呢?”雍德帝笑笑,他气度肃穆华贵,平日不苟言笑,笑起来却很好看,但此时笑容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阴森:“扣上一个私通外藩的帽子,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嘿,朕想让人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阿雨,别白害了人。”
“你……”曦雨一怒,直起身来。
“阿雨。”雍德帝突然很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朕和你耗上了。”
六月很快在蛙鸣声、蝉鸣声中过去,一进入七月,京都彻底沸腾起来——七月初九是皇帝陛下的万寿,今年连西狄和南荒的使节也要向陛下敬拜。他们留这么久,就是等着万寿街的朝贺后才回去呢!
凤府内也很忙碌,茉莉打点了要进上的礼,给凤老夫人过目后再安排着送进宫去;曦宁的肚子怀了八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七活八不活”,这当口要是出了什么事,那真是不敢想;苹果身上还有那污黑印子,晚上常常惊梦,安神汤、梦甜香统统不管用……简直一团乱。
曦雨帮着打点家务、照顾苹果,十天里倒有五六天是带着苹果睡的。
七月初二晌午,曦雨正带着苹果午睡,被夜莺叫醒:“姑娘快醒醒!安亲王妃带着世子爷来了,要接咱们哥儿去玩呢!”
曦雨赶忙起来换了正装,把苹果也挖起来穿戴整齐,叫奶娘抱着往前厅去。安亲王妃宋氏,虽然是官宦小姐,但家境并不显赫,在闺中时尚好,但一嫁人,就渐渐传出疾病缠身的消息来。她嫁入皇室也有十来年,生的儿子也九岁了,却极少出来应酬,宫中的大宴、大典也从不出席,只在这些大日子的前几天进宫告罪请安,提前朝贺。
远远就看见前厅外侍立了许多生服色、生面孔,那些人见了,忙着往里面通报:“三姑娘和哥儿来了。”将曦雨迎进去。
曦雨带着苹果进去,向上座行礼:“臣女拜见安亲王妃。”
待女官将她扶起来,曦雨略扫了一眼,便看见上面坐着的是一位面色白得几近透明、鹅蛋脸弯月眉、五官柔和清秀的女子,穿着亲王妃的常服,挂着一串砗磲、珊瑚、玳瑁串的宝珠,气质雍容,十分有大家闺秀的风仪。
安王妃忙开口请她坐下,声音也十分的悦耳,却带着一点沙哑。
苹果早被嬴淳硕抱在手里,挨在安王妃身边捏着玩了:“娘,您瞧!”
安王妃看着苹果宝宝被嬴淳硕捏在手中逗着玩,还午睡没醒透的迷迷糊糊样子,也掌不住笑了:“早听说贵府的哥儿生得好,又可爱得紧,硕儿在府里念念不忘的。大家又是亲戚,就让我带回去住两天,管保不让他受委屈。”
说着把一对足有八两重的绞丝嵌珠银镯子套在苹果手上,又命女官奉上给茉莉和曦雨的表礼。
“王妃喜欢,是他的福分。只是这孩子睡觉容易惊醒,我们也娇惯了……”凤老夫人迟疑。
“老太太放心,这些我都知晓,管保照顾好他。”还没等安王妃回话,嬴淳硕便先抢着说了。
安王妃笑道:“这孩子还从没这么心急过呢!就让我们带回去也疼两天罢。”
凤老夫人和茉莉便答应下来,收拾了苹果常用的东西让带着走。众人送安王妃和嬴淳硕到内宅门口,安王妃便辞了众人,带着嬴淳硕和苹果登舆了,苹果宝宝犹自迷迷糊糊地靠在嬴淳硕怀里打着小哈欠。
曦雨看见安亲王妃登舆时背对着众人把耳后的头发顺了顺的动作,心中一亮,一系列的印象电光火石地串联起来——哇咔咔原来如此!
曦雨强忍着,一回房便扑在床上狂笑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快喝口水。”夜莺急惶惶地捧着茶盏过来。
曦雨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坐起来拿过茶盏灌了一口,神秘兮兮地对着夜莺摇摇食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