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八月的最后四天，京城浸在滂沱大雨中。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大雨初停的那个晚上，月太明亮，不见一点暗斑。这异象由星官推算之后得出结论：月中兔与蟾蜍骤然不见，是缺失中宫的缘故，应当速立皇后。
朝中也有人上奏皇帝，说皇帝登基日久，宜选立中宫以安天下。可北辰羿无动于衷，不知想些什么。他不表态，群臣就难以安心，不断揣度他的心思，什么重新选择良家子充实后宫，什么晋升旧有嫔妃为后等等，几乎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新建议。
苏惠身为皇贵妃，是有极大的可能被立为后的，她出嫁前在京城贵族中已经很有名，大多数人并未了解她的优点，已经熟知她的缺陷。
于是当礼部尚书提出皇贵妃苏氏德才兼备的时候，还是遭到了一些含蓄或者慷慨的攻击。
不是因为这些人不怕苏太师和苏大将军，只是他们更加希望礼部尚书提出的人选是自家女儿。
不是因为苏皇贵妃出身不好——放眼大周朝只怕也找不出几个能与苏家比肩的世家大族了。
不是因为他们怀疑苏蕙的德才——德才的标准本来就十分模糊，他们也很难依此对苏蕙加以批判。
苏太师一派并不急于为苏蕙辩驳，只是偶尔回应他们的攻击。于是那些不满苏家的朝臣一鼓作气，将苏蕙批得一无是处。
朝中派系一目了然。小吵大吵接连不断。北辰羿索性不再理会立后的奏章，罢朝斋戒。七天后他再度上朝，又面临同样的问题——他的朝廷并没有同他一样清心寡欲，这让他更加心烦。
倒是苏太师委婉让步，让众多朝臣有些意外。他说：“既然立皇贵妃有诸多非议，更立其他人也未尝不可。像如今这样吵闹也绝非良策，不妨自今起召大臣集议，有更好的人选再请陛下定夺。”
他的一进一退实在令人好奇，大多数朝臣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言谈也谨慎起来。那天北辰羿在御书房召见礼部尚书张屏，问起他为何推荐苏蕙时，他先是答道：“星官说赤马红羊多劫难，年值丙午、丁未，天下必然有乱，今年适逢丙午，需要一位八字极特别的女子平息，而皇贵妃恰是星官所推得的八字……”
北辰羿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所有的流言巧事背后都有玄机，因此并不惊奇。
张屏见他脸上平和淡泊，似乎不感兴趣，于是叹了口气：“陛下连日为此事伤神，不如暂且先放一边……再听听其他朝臣们的意见也好。”
这天傍晚，七七照例去太后那里定省。今天去的早，太后午睡才刚起身，她怕七七在外面等得烦闷，就让翦秋将她召入内殿。
殿内，太后已经穿好了衣裳，在宫人的服侍下洗脸梳头，太后坐在梳妆台前，绣着杏黄缠枝花卉的宽袖由倚着案几上的手，自红木的棱角铺泻而下，懒散中拢了一袖的尊贵与跋扈。
大宫女芬芳将她一头乌发对镜一点一点拢起，太后向来不喜欢素净，但也自持名门出身不肯过度张扬，所以芬芳便选了两只金镶玉的步摇，配上了几色杏色簪花。
梳好了妆就又拿起一面铜镜，前后相映中，乌发杏花金镶玉，更加衬得人面胜花。太后已是四十过五的人，年华不再笑起来已难掩眼角细小的纹路，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再满意也不过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样。她对着铜镜中的七七笑道：“你这丫头，薛锦瑟卧床修养这一个月，哀家为你制造这么多机会，你竟也没能留住皇帝。”
七七心里无限哀怨，姑奶奶，你其实不用这么热心……
想归想，她面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太后，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蕙儿不讨皇上的喜欢，蕙儿……”她低下头去，像是很难过的样子，“蕙儿现在也没有别的想法，只要太后您疼蕙儿就好。”所以，姑奶奶，千万拜托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太后笑道：“这是什么话，你还这么年轻，现在有哀家疼你，将来哀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又怎么办？”
七七连忙走到太后身边，帮她捏了两下肩膀，笑道：“太后一定长命百岁！”
太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拉住她的手，正色道：“薛锦瑟之所以长久以来得到皇帝的宠爱，无非是她知书识礼，你啊，有时间就花点心思学学琴棋书画，有了一技之长，到时候不怕皇上不注意你。”
得，有您老这句话，我是什么都不敢学了。七七腹诽道，难道古代女子学习琴棋书画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用来讨男人欢心的？真是悲哀啊……
七七又和太后闲聊一阵，陪着她用了晚膳，刚准备打道回宫，就听到太后吩咐道：“蕙儿啊，今晚司膳房做的这道杏仁酪很不错，皇帝这几日国政繁忙，你顺带把它拿去送给皇帝吧。”
又来了，什么送点心，送羹汤，明明宫女内侍就可以做的事，非要变着方儿让她去，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了，七七垮着脸，应声去了。
华灯初上，月上柳梢，夜晚的宫城弥漫着静谧的美。七七款款走在前往甘泉宫的宫道上，她的脸是绯红的，心是忐忑的，这么眼巴巴的寻个事头就往紫宸殿跑，怕是要被他笑话吧，可是她又找不出理由来拒绝太后的“美意”。
七七站在甘泉宫高高的台阶上，回头看了一眼夜幕中的宫城。夜晚的宫城更加的富丽堂皇，清冷的月色穿行在这繁复重叠的无数亭台楼阁之中，转过簇拥横斜的花枝，穿过轻轻摇曳的柳条，晚风迎面吹来，站在高处的七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呀。可是没有到过这里的人，又怎知，这边风景独好呢？
“奴才参见皇贵妃。”身后突然冒出的一句，着实吓了七七一跳，原来是皇上的贴身内侍福全，在紫宸殿门口对着她行礼。
“福全，麻烦你通报皇上一声，就说太后娘娘差本宫给皇上送东西来了。”七七对皇帝身边的人还是很客气的。
“这……”福全面露难色，“娘娘，皇上交代下来说身体不适，想早点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皇上身体不舒服吗？”七七朝殿内张望了一下，里面灯火通明，不像是这么早就寝的样子，“传太医看过没有？”她随口问道。
“嗯……”福全欲言又止，七七心中疑窦丛生，刚想开口。就听见殿内传来一句，“是皇贵妃娘娘吧，妾身见过皇贵妃，皇上请娘娘进去。”来人行到七七面前盈盈欠身，说话的当口抬眼与七七对个正着。七七定睛一看，却是绮华阁的赵昭仪。
赵昭仪穿着一件蝴蝶银扣对襟宫装，做工精致、裁剪合宜，越发勾勒出曼妙的身段来。她的目光直视着七七，也不回避。七七不妨她如此无礼，倒先是一怔，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却已低下了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啊，本宫知道了。”七七提起裙摆向里边走去，没走几步，就听见赵昭仪柔柔地回禀了一句，“那妾身告退了。”她也直起身来，向绮华阁的方向走去。与七七擦肩而过时，七七突然瞄到了她耳根处的脖颈上一片绯红，她的心突然漏跳了半拍，那是吻痕吗？
七七嘴角抽了抽，去了个薛锦瑟，又来个赵昭仪，这皇帝还真是色中饿鬼，小心肾亏死你！
紫宸殿内两盏十六枝的烛台点了通臂巨烛，另有极大的纱灯置在当地，照得殿中明如白昼。“妾拜见皇上。”七七中规中矩地向上座的北辰羿行礼，他却没有反应。抬头望去，北辰羿穿了家常绛色两则团龙暗花缎的夹纱袍子，脸上略有倦容。他右手拿着一只翠玉酒杯，人懒懒地斜靠在锦枕上，别有一番慵懒的气度。
“朕听说爱妃你给朕送东西来了？”北辰羿饶有兴趣地看着七七。
“妾是奉太后之命给皇上送杏仁酪来了。”七七说话的时候，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你可不要误会，是太后硬要本宫来的！
“哦？”北辰羿放下手中酒杯，微有酒意的他摇摇晃晃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七七身边，说话间一股浓郁的酒香扑到七七脸上。
七七向来不饮酒，也闻不得酒气。那夹杂着酒香的呼吸暖暖的拂在她鬓脚，吹得碎发微微伏起，令她只觉鼻端轻痒难耐，只来得及抽出帕子来掩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是御前失仪，七七慌忙退后两步，拾也不是，不拾更不是，心下一急，颊上微微的晕红便透出来，叫北辰羿想起那映在白玉梨花盏里的芙蓉清露，却不知不觉弯腰拾起那帕子，伸手给她。七七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耳廓红得透了，像是案头那方冻石的印章，隐隐如半透明，看得清一丝丝细小的血脉，嫣红纤明。
北辰羿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忽然觉得十分有趣，心想，他竟从不知道她也有这样可爱的表情！
他胸口处猛地热了起来，连带整个身子也跟着发热，忍不住便向那嫣红的耳下吻去，七七骇得身子一软，却叫他揽住了不能动弹。他只觉得她身子微微发抖，眼底尽是惶恐与害怕，十分叫人怜爱，只低声唤了一声：“蕙儿。”
偏偏这当口福全带着紫兰捧了杏仁酪进来，福全最是机警，一见不由缩住脚步。七七却已经听见了脚步声，猛地用力一挣就从北辰羿怀里逃了出来，北辰羿回手却将她手中的丝帕往自己袖中一掖。
七七稍稍平稳一下紊乱的气息，忙道：“皇上快趁热用了这杏仁酪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北辰羿坐回椅上，浅尝了一口，只觉得津甜软糯，齿颊生香，极是甘美，不由笑道：“这个甚好，杏仁又润肺，你想得很周到。”
这时，文书房内侍德保走了进来，看见七七在内，略微一迟疑，不过还是马上恢复了镇定：“启禀皇上，是时候起驾斜芳殿了。”德保说话间头埋得很低，不过七七还是看见他的眼角偷偷瞟向她。斜芳殿，是宁妃的寝宫。
“那么妾告退了。”七七嘴角挽起一丝笑容，姿态优雅地行礼，长长的裙摆在她转身间在身后划出漂亮的弧线。
才走出不过两三步，七七就听见北辰羿慵懒的声音：“德保，去斜芳殿传话，说朕不过去了。皇贵妃今晚会留宿紫宸殿。”
七七的脚步刹那间停下，双拳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这个可恶的种马。因为她的关系，他取消了原定去斜芳殿就寝的计划，宁妃一定怨恨于她。嫉妒的力量有多大，无论前生还是今世，七七不是没有见识过。任何女人都是善妒的，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皇上，既然答应了宁妃要过去，那就过去吧，君无戏言啊。”七七努力摆上笑容回头看向北辰羿，却不料他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与她不过咫尺之遥。七七一惊，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他却似早已料到一般，一伸手已经环住了她的腰，猛地用力将她一把拽近，拥入他的怀中。在看旁边，所有的内侍宫女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出殿外。
北辰羿似笑非笑间，双眉轻挑，神情竟然透出些许调皮，他将嘴凑近七七的耳朵：“你似乎很害怕朕，嗯？”
“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要她难堪，七七又气又急，颊上飞红，如同醉霞。
突然殿外一阵熙攘，一个满面风尘的士兵在福全的带领下进入殿内，北辰羿不得不匆忙放开七七。
“皇上，边城八百里急报！”那个士兵跪倒在地，由于喘着粗气，说话也断断续续。
“什么？”北辰羿问了声，殿内每个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信使手上的封了火漆的书信。八百里急报？出了什么事？
北辰羿从信使手中接过那份书信，展开来仔细阅读。七七看见他快速地扫了一遍，然后又回到第一行细细地看了起来，这样反反复复几次，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猛地抬头看向七七，七七的目光不及转开，与他双目对上。他细长的凤眼眯起：“骠骑大将军苏苋在西陲边城击败了蒙国的进攻，不日就要班师回朝，真是为朕的立后大典锦上添花啊。”
宫廷中的事情有时很简单，只需要一个暗示，众人都已意会，不需要更多口舌。有时又很复杂，用难以想象的繁文缛节做一件原本可以很简单的事情。
当北辰羿在次日的朝堂上宣布了骠骑大将军即将凯旋的喜讯后，虽然并没有附上只言片语，然而不需要任何言语，每个人都明白了皇帝的心意。
立后的仪式定于九月九日，取意长长久久。
七七其实不太明白北辰羿为什么最终还是选了她——半月前紫宸殿一次暧昧又难堪的相见，他那令人似懂非懂的一句话，就让她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她私下将这些不解告诉太后，向她征询心中的疑问。
太后笑着说：“那可是皇帝！他要考虑的东西很多。在他决定之前，后位已经在你的手里了。他拖了两年已是极限，如今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平息异议而已——除了你，皇帝还能选谁？只怕他就是选了别人，也不长久吧！”
七七无语——对于这样一场婚姻中皇后来说，这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陈姑姑怀里抱着一摞书，放在桌上对七七说：“太后吩咐这些书是时候该交给皇贵妃了，以后能用得上。”
七七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函《女戒》，一函《女则》。她拿起来看上一眼，翻也没翻就随手扔在桌上，笑说：“没有哪个皇后是靠它们坐在后位上的。”
太后并不着恼，也笑道：“可是每个皇后都要拿它们来装点——”
陈姑姑看着七七，眼中露出少见的关爱，“自古以来，帝后最难。不知多少天潢贵胄惨遭摧折，太后这样做不过是希望娘娘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见七七无动于衷，太后又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要更加小心慎重，直到生下皇子，都不能松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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