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由于昨夜酗酒厉害,唐语嫣刚醒来便觉头痛无比,竖起身看见瑾儿一动不动的坐在房内发着呆,她拍了拍头随口问道:“你一晚上都没走?”
瑾儿一脸愁容的看着她,幽幽道:“语嫣,你和我娘什么关系?”闻言,唐语嫣一惊,目光带着闪烁,她含糊其辞道:“妙手医圣谁人不知。”
瑾儿叹了口气,将随身携带的那半枚玉佩摘了下来放在桌上,再望向床榻上的那人时脸上已多了条泪线,“你和梅妃还想瞒我到何时?这枚玉佩本是梅妃送我的,和你那天摔碎的那块是一对,开始我还以为你与梅妃有染,可谁知昨夜当你抓着我的手却喊着我娘名字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是那么离谱!”
唐语嫣看向那枚玉佩,没有过多的惊讶,眼里说不出的清冷,“既然已经都知道了,何须再问。”唐语嫣不削的看了她一眼,起身准备更衣。
“语嫣这不是真的,你和我开玩笑是不是?”瑾儿不死心,她不信唐语嫣曾爱过她的娘亲,虽然从小娘亲待自己若即若离但她还是她最敬爱的娘,语嫣又是她最爱的女人,这么重要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深的渊源,更何况她的娘生前光明磊落,死后却要披上这样的名节,这样的事实一下子让她无法接受。此刻,她就像风中枯叶般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这次,唐语嫣一扫之前的躲藏,直视着她的目光,正色道:“不,就像你这般,我也曾疯狂迷恋过她。”本就是事实,何须躲闪,唐语嫣讥讽的笑了笑,缓缓的走向瑾儿,再一次的给她更沉重的打击,“只是和你娘有染的人是梅妃,她临死前本是打算两人私逃,可不知是何原因私逃没成却突然暴毙……”
“不!我不信这些都是你让我死心的借口我不信!”瑾儿疯了般的跑了出去,最疼她的梅妃和最亲的娘亲,她们,她们怎么可能会……
还以为再听到那个人自己会再次疯狂,原来自己可以如此从容淡定,只是她带给自己的寂寥伤痛仍历历在目,而此时此刻看着她的女儿为自己黯然情伤、为有这样的娘亲而悲愤欲绝,内心带着复仇般的畅快。
“唔好痛……恩,轻点轻点……啊!”月蝉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头发,胳膊处的衣角已被撕破,她瞪了眼琦儿,嗔怒道,
“你嚷嚷什么,之前给你治病的就是个庸医,伤筋断骨怎可胡乱用药,不想以后烙下残疾就老实点。”木屋内,琦儿刚跑完药澡就被月蝉抱出全身被细银针扎成小刺猬不说,现在又拆了之前包扎好的断腿重新接骨,没有麻醉药的年代受此痛苦可想而知,如此疼痛如何忍住?一忍不住就抓起月蝉的头发衣服胡乱的扯了又扯。
月蝉重新处理完伤腿后,转身带了碗药进来,命令道:“把这个药喝下去。”琦儿警惕的嗅了嗅,她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药我不能喝,喝了会全身发痒。”
“哦?”月蝉一惊,看这丫头傻傻笨笨的,居然能光凭嗅觉便能分辨出其中药性,然而中药药味大抵相当,普通人是根本难以区分其中细微的差别,她诧异道:“你能闻得出其中配方?”
“恩,以前秀兰姐姐给我喝过,我记得这个味,喝完了全身好痒。”琦儿皱了皱鼻子,摇着头表示不想喝。
“没错我在里面放了骨碎补,这药辅以广地龙你的伤才能好的快……”月蝉略微思索片刻,突然灵光一现,她放下药又转了出去胡乱的抓了三味药放至琦儿跟前,“你能闻出其中的区别吗?”
“唔,这个好辛,呛鼻……这个涩……最后这个稍好闻些,但是淡中泛苦,我好像记得吃这个可以止泻。”琦儿莫名的看着她,问自己这个干吗?她又细细瞧了瞧,这人真是古怪,又让自己泡药澡又把自己扎成马蜂窝又将自己刚接上的骨重新打断接上……现在又要自己给她试药,若不是伤重难以行动,否则她才不要受这些罪。
可是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去见语嫣呢?一想起语嫣琦儿沮丧的垂着头,鼻尖酸酸的,还有爹和灵芝离去的打击时刻冲击的她的心脏,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很好!”月蝉满意的笑笑,她拍了拍琦儿的肩头称赞道:“很久没遇到这么有天赋的人了,以后我便收你为徒……成为妙手医圣的徒弟应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哭了?”见她哭丧着脸,月蝉以为是对自己有所不满,她双手腰间一插,横道:“总之你这个徒弟我收定了,这可容不得你说个不字。从今日起我便教你分辨各类药材疗效功用。”
月蝉双手一击,急忙转身再一次的出门,没想到举手之劳竟被自己捡到一宝,她仔细把过琦儿的脉,虽受重伤却依旧脉络清晰杂中带刚此为练武的好胚子,会武功上山采药也方便不少,好好培养说不定还能有所成就。
月蝉是那为秦始皇求仙丹的徐福后人,基于祖先的恩基,她家世代行医,从小就对医术痴迷不已,当年虽装死到处隐居,但是对于医术的痴狂从未减弱半分,然而这些年却渐渐发现自己年华终会逝去,一直苦于后无继者,现在总算是找到了。
此后,琦儿便被月蝉软禁着,并受到非人的魔鬼训练。在鸡鸣十分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品着各味中药分辨其中药性,一直到中午胡乱的扒了两口饭(基本是粘了米粒还未咽下)就开始研墨学写字“当郎中不会写药方哪成?”所以琦儿理所当然的被学了。傍晚的时候又碰了半口饭立马开始新的学习,一直忙活到累得不行昏昏沉睡过去为止,就连想唐语嫣的时间都没。
这还是在病床上下不了塌的时候,情况还稍好些,待她能下床,能借用拐杖走几步路的时候,这魔鬼训练便成了地狱训练,就连打个哈欠的时间都没了……琦儿不是没想过逃走,她是天天想逃,只是也不知道这个月蝉用了什么招数,不管走多远最后都能被她抓回去,更何况她为了将琦儿留在身边也是奇门怪招、坑蒙拐骗用尽。
“你不是喜欢唐语嫣吗?要知道唐语嫣喜欢的女人必定是人中龙凤、强人一等之人,要想与之匹配受这些苦算得了什么?”
“既不能武又不能文,也没什么特长,时间一久她就会嫌弃你,所以让你跟着我百利无一害的事,知道吗?”
更为过分的是,两人几乎同吃同睡同眠根本没有给她多少单独的机会,自此两人便过起了“形影不离”的同居生活。
待琦儿身体更好些的时候,月蝉便允许她去更远的地方(她们所住的这处小茅屋附近的县城),有时候她会从县里买些种子回去种种菜养养花,每每这个时候看着自己的成果一天天茁壮成长心里总想着要是和语嫣一起生活吃再多的苦也乐意,只是偶尔也会听得一些关于唐语嫣的闲言碎语,
“这唐夫人真是毒蛇蝎,自从她来了长安我们这个县就没一天安宁,辛辛苦苦种的草药粮食全被她低价收购,哎……”
“可不是么,一年年苛捐杂税就够受的,今年又凭空多了这么个奸商,长安的粮价涨了却连累我们这群苦命人……我听闻她的私生活特别不检点……”
原本并不会在意,但是当事人是唐语嫣所以每个字的含义便完全不同。每次听到关于唐语嫣的流言蜚语,小心脏就会被提一下,心中便生了份惭愧感,这份惭愧让她学会了助人为乐,每当有困难买不起药的病人时她就会偷偷的赠与些草药,就连快要饿死的病狗她都会带回去想方设法医治。
爱慕之情只能望着长安城的方向长长的叹口气,焦躁的思念唯有在助人的时候才被排遣一些。可是一想到自己学成一日便是两人美好的未来,心田那份忧郁的块垒便成了源源不断的动力,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
她每天都让自己学得更多些,这样见她的日子就更近些;每天都留给自己一些空白的时间想想她,时间一长她怕忘记了她的音容相貌;每天都迫使自己少想她些,以后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每天的每天重复的过着,枯燥而又忙碌,可是琦儿却充满希望的编制着一个梦,关于唐语嫣的梦,简单而又快乐的梦。
“师父你说语嫣会听我解释吗?”想起那天唐语嫣冷漠的表情和决绝的背影,琦儿不禁心寒一片,早知道那天无论如何也该拉住她解释清楚的。她摆弄着手里的鱼形玉佩,暗暗叹气。
“我看悬,唐语嫣的脾气偏执的很,她认定的事很难改变。”唐语嫣今日的臭脾气或许和自己或多或少有关,毕竟当初自己确实对她有所亏欠,而对她的感情,她不是没有心动过,只是这份心动和爱情差了些距离,更何况如今情与爱早已与自己无缘,何必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她抢过琦儿的玉佩仔细研究一番,“这个看着值些银两,不如当了吧。”
“不行不行,”琦儿一把夺过玉佩,小心的护在怀里,“这可是语嫣送给我的,怎么能当掉?”
月蝉指了指她的伤腿气愤道:“看你激动的,就知道语嫣的东西重要,你欠为师的何时还?”想想又不对,自己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较真,“有什么特别的,很普通的鱼形图案。算了,不当就不当吧。”
“一看到它就会想起她。”琦儿得意道,她实在太喜欢这枚玉佩了。
“哦?看来还有故事?说来听听。”
“因为唐语嫣听着很像糖醋鱼啊!”琦儿眨了眨大眼睛,理所当然道。
“你这么称呼她,唐语嫣竟然没宰了你?”月蝉惊叹道,看来琦儿在唐语嫣心目中还有些分量,“倘若你希望她心悦于你,就得会耍些手段,唐语嫣可不吃摇尾乞怜这套。这个忙为师可以帮你……”
琦儿激动的看着她,眼睛睁得雪亮雪亮的,“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到底要哪些手段呢?”她兴奋的拽着月蝉的胳膊,一脸说不出的欢乐。
还没说什么呢,这孩子就激动成这样,这种感情最不能被世人容忍,她却能够如此坦然的面对,月蝉在感慨的同时多了份隐忧,“琦儿以后别再在外人面前坦露对唐语嫣的爱慕。”
“为什么?”
“人言可畏。”
“可是,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琦儿不解,喜欢和谁在一起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吗?
是啊,为什么呢,因为你们同为女子?似乎对琦儿来说这个理由站不住什么脚跟,月蝉看着琦儿一时竟也语结。果真自己老了吗?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
这时屋外阵阵微风带进一股花香,琦儿探头望向窗外,看着满园的花海好奇道:“对了师父,外面的花好香,叫什么名?”
“那是海棠。”月蝉闻言面向同一个方向,似是自语道:“世人称之为断肠花,痛苦的爱恋……”
“可是好像师父很喜欢。”既然是断肠,为何师父又会每天细心看护,用心栽培。
“我只知道海棠花总是静静绽放着,她花朵成簇,每一朵都美而不娇,花枝又潇洒飘逸,她没有牡丹的俗媚,却比桃花孤傲。
‘洗去梅尘艳上妆,嫣姿留得一分香’可以说为师不只是喜欢,更像是迷恋,每到一处我都会就花而居,不知为何见到这种花,总有种归根落叶的感觉。”月蝉幽幽的说着,琦儿静静的听着,“潇洒孤傲,媚而不俗”这说的不就是唐语嫣吗?她笑了笑,心中一个主意念起,不知语嫣会不会喜欢?
没有琦儿在的唐府安静了许多,唐语嫣的生活似乎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她仍然做着她的奸商,仍然沉迷于纸醉金迷,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东西越来越不对味儿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一个丫鬟从琦儿原先住的房间里抱出一堆衣物,正好被唐语嫣撞见,“你抱着这些衣服做什么?”
“回夫人的话,这不是没人穿了吗?扔了又可惜,所以奴婢想修改下给其余姐妹穿……”丫鬟哆嗦道。
唐语嫣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她的丫鬟越来越没有礼数了。便随口问了句:“谁的衣服?”
“赵琦姑娘的……”
听得那两字,唐语嫣嘴角抽搐了下,平静的脸上羞恼立显,“放肆!谁让你们自作主张,还不给我扔掉!”她痛恨着琦儿,顺带着痛恨着她的一切。
“是。”见主子突然愤怒,自知做错事的丫鬟急忙转身欲跑去扔掉,却又被唐语嫣制止。
唐语嫣皱了皱眉,又觉不妥道:“慢着,你将它们放回去,以后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可随意进出那个房间。”
“是,”丫鬟不得已只得又跑了回去,主子的话可得罪不得。
唐语嫣似乎想起什么,问着身边的陪侍道:“我让你去查她的下落,怎么至今连个音信也没?”
“回夫人,赵家一伙早已被朝廷扁去官职,据说那赵圣杰早就跟了土匪头子过了边境,所以……”
“所以你们就可以有借口不查了是吗?传我话下去,不惜一切务必要将这帮土匪挖出来!”过边境又如何?除非她能飞到天上去,否则就算掀翻山川河流也要将她找出来,她才不会让她就此逍遥快活。
只是三个月过去了,却仍没琦儿的任何消息,唐语嫣由原先的镇定变得越发的急躁起来,她见人就斥见东西就摔,脾气是一天差过一天,有时候凶起来不管不顾就连客人都能得罪,“莫非真长了翅膀不成?一个大活人都找不到?查!继续给我查!”好,很好,赵琦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可是当满山的碧绿披上一层金色的秋沙时,唐语嫣再没了花红酒绿的心情,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会得了失心疯般疯狂的想念着她,想她的同时也恨她,恨她的欺骗,恨她的背叛,更恨着她的突然消失。这对她来说简直是种莫大的羞辱,仿佛在不远处她能听见琦儿嘲笑般的看着自己,看啊,这个曾经被我玩弄的女人,现在居然在想我了,哈哈哈……你若负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可是现在,你人在哪里?
这时屋外响起一阵婴儿啼哭,她恼怒的向外呵斥道:“谁家的孩子不好好看着?”
“夫夫人,这是少爷的孩子您忘了吗?都生了快2个月了……”夫人近一个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脾气非但没有好转,这记性怎么也越来越差了?
“哦?都这么大了……”唐语嫣这才发觉,似乎好多事情都被自己忽略了。
“这些窗户纸重新糊一下吧。”一阵寒风刮过脸庞,唐语嫣紧了紧身上的裘绒大袄,看着琦儿房里的破败之景,心里的寒意更甚,每天都在承受不住的煎熬中度过,她刻意的让自己忙碌起来,刻意的想要将她驱逐出自己的世界,可是越是驱赶思念越甚,原来她早就忘记了当初寻找她下落的初衷,早就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该爱还是恨,早就陷进了一个叫做琦儿的世界不能自拔……
当树上再次响起知了合奏曲,唐语嫣这才发觉,赵琦真的是消失了,从她的世界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有时候她甚至都会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个人出现过。或许一切只是自己做了一场不该有的梦,现在梦醒了,人也走了,一切恢复如初,却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她突然渴望琦儿能够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像在每个无人能知的梦里那么亲切的看着自己……
“唐语嫣,你又瘦了。”柳絮叹了口气,这一年来,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来自己这边稍坐片刻,原本对于她的所作所为该是怨恨的,但是时间久了恨意没了,反而越发的对她怜惜起来。柳絮最近也是心事一大堆,更何况前不久好友柴大突然的死讯也够自己消化一阵子的。
虽然唐语嫣不提琦儿半字,但柳絮心里也明白的很,她会过来小坐片刻,原因无非是她以为琦儿会与自己有所联系,可是骄傲如她,自是不可能求自己告诉她琦儿的下落。
突然一个奶娘模样的人急急忙忙奔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名婴儿,“不好了小姐,小不点好像感染风寒了!”柳絮接过孩子急道:“怎么突然生病了,大夫呢?”
“请了,一会儿就过来。”奶娘擦了擦额头汗珠,焦急的不知所措。唐语嫣稍带疑惑的看着她们一惊一乍,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藏了个私生子?”
“这孩子不是我的,是琦儿的,”说完,柳絮惊自己的失言,刚一转头,却发现唐语嫣早已如置冰窟般愕然的杵在原地,面色惨白,赵琦,这一年不见,原来你是去跟别人厮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