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翔站在米行凉棚下核对运粮车的数目,刚从安庆回来的陈锐骑马往他这来了。
“云翔。”
听见有人叫他,云翔抬头迎着亮光往那边瞧。只见穿着浅灰色长褂的人正从马背上下来,七分精悍三分帅气不是陈锐还会是谁!
“司令!”一队从溪口军营过来护粮的人马见陈锐过来,马上行礼。
“嗯,大家辛苦了!”陈锐随意地说道,转身就走到拿着本大账册的云飞身边。“对清楚了?”
云翔对他点头,“外面热,你先进去吧!”又跟装货的那几个伙计吩咐道:“多扎几圈都扎紧了,别半道上散了!”陈锐也不出声就自己先进去了,反正他在这里也是常客了。
“东家放心,这咱们知道!都是做惯了的,出不了岔子。”提着大茶壶和瓷碗出来的米行掌柜乐呵呵地说道,把东西搁到桌上就招呼着大伙过来喝水。
云翔最后一次确认完毕核对无误,阖上账本对倒水的吴大掌柜说:“吴掌柜,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进去了。”
“这里交给我就行,东家还是进去吧!这天都八月里了还这么热,真是反常的太厉害了!”吴掌柜边说边抹脑门上的汗。
云翔拎着账本回里屋去了,一进屋就瞧见敞开了衣服的陈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打扇子,小伙计见他进来忙又给他端了盆清水伺候他洗手洗脸。
脱了外衣云翔用铜盆里的井水擦脸洗手,这才好过了点。唉,他真怀念21世纪的空调,不然就是有台电扇也是好的。云翔拿了把扇子站在冰盆前给自己扇风,这鬼天气难道现在就有厄尔尼诺现象了?
陈锐等那个伙计出去了以后才起身走到他身后,边说边替云翔打扇子。“热坏了吧?瞧你脸红的,跟被火烤了似的。”
云翔返身把考过来的陈锐推开点,“大哥,我都快热死了你还往这靠?!”
扣着对方的腰,陈锐赖兮兮地笑道:“我不是替你打扇子吗?不靠近点怎么扇?”
云翔无语,拨开对方那只不老实的手转身去了桌边,端起用冰镇着的酸梅汤一口下肚太舒服了。
陈锐凑上来就着云翔的手就喝了一大口,喝完了还砸吧砸吧嘴很流氓的看着人家,在云翔嘴上啃了两口才甘心。
推开陈锐云翔找了把椅子坐下,“安庆那里安顿好了?不是说这次有德国的技师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说来也巧,田七刚找到那个施奈德的人碰巧就遇见了从德国来找他军工技师朋友,施奈德就把人介绍给了陈锐。田七当即和施奈德谈妥了后续事物,就把人给带回来安庆来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放心!我把赵辽那小子留安庆统管事物,要是有重要的事他会给我来电报的。”陈锐捏了块冰块放嘴里嚼,嘎吱嘎吱作响牙口不错。
云翔想了下,确实现在生产线还没到应该也没什么事好做。刚想开口葛斌就进来了,他看到陈锐也在就楞了下。“陈爷回来啦?二爷,大风煤矿郑老板的帖子他要请你吃饭。”
云翔一挑眉头,稀罕啊!?同对面的陈锐一对眼,这只老狐狸找到门上来有什么事?接了葛斌递过来的封帖扫了下,大意就是过两天要在待月楼设宴款待自己其他都是些虚头八脑的客气话。云翔把请帖扔给陈锐,自己靠在椅背上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思索这郑老板到底什么来意。
“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忙去。”云翔把葛斌支应走了。
“没什么大事,估计是我这里走不通他想搞曲线救国的路线了。听说这位郑老板有不少生意在湖北、四川一带,嘿嘿……你也知道那里最近热闹着呢!”陈锐上次郑士逵求自己的事情,他早就给忘光了。
云翔了悟,那里各大军阀都在抢地盘成天打个不停要是没过硬的关系,这生意是不太好做。“怎么,郑老板要走西南军的路子?”
陈锐点头翘起大拇指夸讲道:“聪明!”
“不然他找你干嘛?”云翔撇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嘿嘿……据可靠消息说,四川那里郑老板有几批货都被黔军的人扣下了。”陈锐两手交叉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模样好不悠闲。
“你的熟人?”云翔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家伙设的套了。
瞧着对面充满了怀疑的探究目光,陈锐嘻嘻哈哈地说:“一般!一般朋友而已!”
鬼才信,云翔心里暗想。“怎么,这个郑老板惹到你了?”
陈锐笑眯眯地看着云翔也不说话,小笨蛋他当然惹到我了,他找你麻烦就惹到我了!居然敢怂恿两个下九流的戏子给你难堪,胆肥了他……敢得罪我陈锐的人,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云翔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勉强,“你想怎么办?”
“随便,这种人不用放在心上。心情好就帮下,心情不好就别理他。”陈锐根本就没把这么个小小的郑士逵放在眼里,要不是他得罪了云翔这种人的名字就入不了他的眼。
云翔微微有些奇怪,既然陈锐这么不在乎干嘛还把这个郑老板耍的团团转?解闷?逗趣?闲着没事干了?他有点不理解了……
陈锐看着小狐狸一脸莫名其妙转不过弯来的样子,心里偷偷的在乐。小笨蛋,就知道你猜不着偏不告诉你!
云翔见对方脸上一副诡异表情明智地转移话题,“前几天天尧来电报告知他已经到广东了。”
“货也跟他一起到了?”陈锐好奇地问。
“算日子……应该还要一个星期的时间。”云翔低头算了算时间。
“对了,你怎么想到要把生意发展到香港去的?广东不好?那里的商团还是不错的,他们中间有些人的路子还是很广的。”陈锐自从听他说以后要到香港那边发展就一直很奇怪,按说广东上海都要比香港有前景。那么小个地方还水匪横行,有什么好的?
云翔叹了口气,他总不能告诉陈锐将来等解放后资本家的日子会很惨,说出来也没人信。“那里地理位子好,我喜欢那里。”他只好这样应付了,等再过个一二十年陈锐就会明白的。
陈锐噎了下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但也没硬要他把理由说出来。至少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也没必要害自己。
云翔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只好借口肚子饿了就拖着陈锐找地方吃饭,两人出了米行打马往南边去了。
展祖望一身疲惫的回到家中,挥退了要服侍他的下人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书房里纠结着,今天在族会上他真是丢尽了脸。他那个寄予厚望的儿子真是大大的给他“张面子”了,给他“贴金”了。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思念他的小儿子展云翔,虽然这个儿子也让他不省心名声也不好但总要比不切实际只会空谈的云飞好点。唉,展祖望现在好后悔啊!他现在总算是看明白了,纪总管临终的话没讲错,要是自己把展家的家业交给云飞的话早晚有天他会败掉的。可现在要怎么办呢?云翔已经分家出去单过了,他竟连今天宗族大会也没来参加这是摆明了态度不参合家里的事了吗?展祖望心冷,一个儿子靠不住另一个儿子靠不上。现在只好指望儿媳妇的肚子争气生个孙子出来,自己在熬上些日子能把这个孙子培养好就老爷保佑,反正云飞他是指望不上了。
云飞气愤地在雨凤的房里转来转去,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被践踏了被……最让他不敢致信的是他的父亲,居然还对恶势力低头与他们妥协。他的父亲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场剥夺了一个嫡长子应享有的继承权利。可笑啊,他什么时候要过这些家产了明明是大家推到这个位子上的自己,现如今出了事就要他顶缸?这简直太可笑了,这太让他愤怒了!而且,他至今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那些可怜的贫困交加的人就不应该得到帮助吗?这些人的心是冷的,他们的血是黑的,他们是寄生虫吸血鬼榨取着百姓的血汗。是的是的,当初他就不该回来。这个阴沉的家没有他生长的空间,压抑的让他窒息。
雨凤害怕地躲在一旁她从没见到过这么生气的云飞,即使当初她在溪口捅了他一刀也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现在他这副横眉立目的样子真的吓到她了。“云飞,你怎么了?”
“雨凤?”看着抖索个不停的雨凤,他才感觉到自己又活了过来。一把抱住这个让他心醉的小妻子,云飞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体会到一丝平和。突然,一个念头不可遏止地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雨凤,我们走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我们痛苦让我们窒息的地方。”
雨凤愣愣的瞧着他的丈夫,一时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离开?我们要去哪?”
“随便去哪只要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就行。我可以带你去广州去上海,那边我很熟悉。我们可以赏月、踏青、作诗、画画每一件事情只有我们两个彼此分享。”云飞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棒,他要效仿当年出走的勇气离开这个腐朽了的家庭。不过,这次他要带上雨凤这个为他舍弃了一切的美好女子。
“那……那雨鹃呢?其他人怎么办?”雨凤疑惑地问。
云飞一愣他根本就没想到其他人,可待在展园里的每一秒都在提醒着他今天所遭受的侮辱,这简直要把他逼疯了。他烦躁地走了两圈转回到雨凤的跟前,两手紧紧地捏住对方的肩膀深情地看着雨凤道:“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从此往后就可以过两人世界了,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夫妻相称。没有其他人再来和你分享我了,难道你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我可以教他们读书识字,你可以为他们裁衣,这样的日子雨凤你不要吗?”
雨凤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她怎么会不想她怎么会不要,她连做梦的想要这样的生活啊!“我要!我要!我怎么会不想要呢?我想我的丈夫只有我一个妻子,我想为你生儿育女,我想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做梦都想。每次梦醒后我就要心疼上一整天,接着晚上入梦再做这样的梦如此循环,云飞我都快要发疯了!”雨凤扑进丈夫的怀里把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满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只要云飞的怀抱才能让她稍稍的解脱一点。
“雨凤……雨凤……我的雨凤,对不起对不起!一千一万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居然过的这么痛苦。我太该死了……你打我你骂我吧!”说着,展云飞就抓起雨凤的手狠狠的抽打自己。
“云飞!不要不要……你是要我心痛死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宁愿自己死掉,也不要再伤害你吗?”雨凤白着脸使劲的要抽回自己的手,自从在溪口刺伤了云飞后她就发过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要伤害这个男人了。
“雨凤!”云飞把她搂进怀里,这是多么纯粹而又美好的感情啊?!以往的他该是怎么伤害了这个美好的女子,他真是太该死了!他要补偿她,要用后半生给她幸福给她欢乐。“雨凤,我们走吧!在这里我们找不到属于我们的幸福,那咱们就去其他地方找寻我们的天堂吧!我要再为你建一座‘寄傲山庄’,一座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寄傲山庄’你相信我好嘛?”
雨凤注视着这个深情的男子,她的心都要醉了。她刚才听到了什么?云飞要为她建造一座属于她一个人的寄傲山庄,这……这实在是太诱惑她了。她的脑袋里好乱……
“可是,可是小三小四小五怎么办?还有……还有雨鹃呢?”雨凤低下头,说出了那个让她心痛如绞的名字。曾几何时,雨鹃已经成了她和云飞之间的禁词。每次一提就疼一碰就痛,让她肝肠寸断。
云飞松开了握着雨凤的手,他的眼前闪过了那个面容姣好俏丽面孔,他犹豫了。
雨凤的心一惊,她明白了云飞爱上雨鹃了,他心里有她。想到此,雨凤扑到床上呜呜呜的抽泣起来。
“雨凤?你怎么了?”云飞马上坐到了雨凤的身旁,该死他又伤害雨凤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爱上雨鹃了,你心里有她。我知道的,可是我忍不住就是要嫉妒。云飞我好自私,我只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呜呜呜……”雨凤扑到云飞的怀里紧紧把他抱住。
“雨凤……”云飞抱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雨凤,他的心都要碎了。这个美好的姑娘愿望是这么的卑微,她只祈求一个完整的丈夫老天爷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她。
“我们以后可以接他们到一起吗?这样……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算太自私了是不是?”雨凤泪眼迷蒙,脑袋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劝她走吧走吧,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你是大姐要照顾萧家的其他人。雨凤的头要裂开,如果将来把大家接到一起是不是就能抵消她现在这种自私的行为?她只是想独自拥有一会云飞,将来雨鹃来了她一定会把云飞让给她的。
“对对对!等我们把山庄建好了,可以把他们接来一起住。你这个善良的小东西,雨凤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善良这么美好呢?你让我觉得配不上你了!”云飞爱怜地亲了亲雨凤的额头,心里柔软极了。雨凤就像他生命中的太阳照亮了他暗无天日的灰暗世界,让他有了阳光让他有了希望。
雨凤羞怯地扭了扭腰,小声地说道:“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你才好呢,既有才情又有本事从你救了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生命中的天神般的存在了。”
“雨凤?!”云飞惊喜地抱住她,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雨凤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意。他太幸福了,他何德何能居然有这么一个善良美好高节的女子对他倾心相爱。云飞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现在他更加坚定要这里的想法了。他再也舍不得让这个女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云飞,我们就这样走了太太和老爷会不会……”雨凤想起了那个总让她感到害怕的大太太,云飞的娘不喜欢自己雨凤知道。她总是为此而感到伤心落泪,为什么大太太就不能接受自己呢?
“这样吧,我留封信给大家。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你快收拾下东西,我们立刻就走。”云飞端出文房四宝开始写信,催促雨凤去收拾行李。
雨凤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劝不了了,其实她的心里也根本不想去劝。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重生的喜悦,天呐,往后她就要和云飞单独生活了!这简直太美好了,没有了大太太,没有展老爷,没有魏映月,也没有了……雨鹃。低下头,雨凤快速的把收拾和月钱放进包裹里,又收拾了不少好料子的衣服。这样子即便将来他们一时周转不开,这些衣服首饰也能买些钱。
“雨凤好了没有?”云飞把信吹干,小心的装进信封里放到放桌上显眼的位子,并用茶盘压住这样就不会被风吹走了。
“云飞,我这里只有50块大洋和一些首饰这样够不够用啊?对了,这里还有下个月送到塘口的生活费30块我们怎么处理?”雨凤的眼中有了些挣扎,毕竟她和云飞要去的目的地不会很近万一在路上要是缺钱怎么办?她可是受够了没钱的日子,这会让她想到那段最不堪的岁月。
云飞皱着眉头想了下,这次他不打算再带着阿超同行。家里总不能一个顶事的男人,那他和雨凤还是多花点钱搭好些的船去广州这样路上也安全点。“把这钱带上吧,我在信里再加上一句让他们把这钱给补上就成了。”他忙把刚装好的信又拿出来,加上几句话再装进信封。
“对了,你在这里等我会书房里还有些东西我们一起带上。”云飞也不等雨凤回答急匆匆地奔出去了。
而待在房里雨凤每分每秒都在受着煎熬,她害怕有人会发现他们的行动或者云飞突然就取消了这次计划,这样她会发疯的。
就在雨凤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云飞回来了,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终于安定了。雨凤扑到云飞的怀里紧紧的搂住他的腰,“云飞云飞云飞,求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不然,我一定会死掉的!”
“雨凤!?”感觉到妻子的不安,云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唉,这个傻姑娘是这么的需要自己他又怎么会舍得离开她呢?
“云飞,我们什么时候走?会被人发现吗?”雨凤又开始担心了,万一有人发现他们怎么办?
“小傻瓜,放心好了!我知道有扇专门给下人进出的门这个时间是没人看管的,我们从那里出去保证不会有人发现的。”云飞举起手向她保证,雨凤这次露出笑容。
于是,向往着新生活的两个人悄悄地出了雨凤的西院。沿着下人居住的后厢房往左走,果然四五分钟后看到一扇小门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当雨凤跨出展园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