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齐家只是小户人家,齐秋月和齐彪兄妹两人小时候就双双入了陆家做下人。
街坊邻居从来没有想过齐家有朝一日能阔起来,齐彪小时候说话有些磕巴,在大家眼中有些傻不拉几的,以至于一直媳妇都找不到。
谁曾想到齐彪年过中年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说话不磕巴了,人瞅着也机灵成熟了,最重要的是阔了,这一次齐彪回来之后将老宅子推倒了,重新又还买了几亩宅地,新砌了三进的大宅子,在这整条街,齐家还成了一等一的人家。
不仅如此,齐彪还找到了新媳妇儿,据说媳妇儿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齐秋月老早就回来帮弟弟张罗婚事,饮食起居都是陆家太太的派头呢!
一夜之间齐家出名了,连带着齐彪的叔伯兄弟们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有了面子,齐彪的婚事据说还是陆家的二老爷陆谦亲自做媒,江宁社会各界,但凡是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贺喜。
大喜日子这一天,整个齐宅老巷被挤得水泄不通,那种热闹和繁华,是这一片巷子几十年从未有过的呢!
陆铮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回到了江宁,这也是他去六合之后,第一次回到江宁。
他先去了齐家,喝了舅舅齐彪的喜酒,而后才在影儿、童子等几个亲随的陪同下回到了陆家。
他现在身份地位不一样了,陆家早就给他安排有专门的院子,这一处院子虽然在二房中,但是毗邻老太爷那边,不仅环境清幽,而且占地很广阔。
陆铮平日虽然没有在这里住,可是这里安排的丫鬟仆从一个不少,院子内内外外收拾得干净利落,纤尘不染。
陆铮踏进院门,迎头便碰到了洪全,洪全佝偻着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道:“知道铮哥儿该回来了,老奴就一直在这里候着呢!哥儿是先用饭更衣,还是直接跟我去见老太爷?”
陆铮道:“老管家,祖父今天没有去衙门么?”
洪全呵呵一笑,道:“知道铮哥儿要回来,老太爷心里高兴,便休沐了几日。您别说,就连奴才知道您要回来,心中也欢喜得很。
啧啧,陆家铮哥儿,当下在金陵真是好大的名头,时下金陵学界的人都说,金陵才子以铮哥儿为第一呢!
铮哥儿前些日子新作的词《定风波》,老太爷喜欢得紧,每日都手书一幅字,书房中都已经挂了四五幅《定风波》了呢!”
陆铮微微笑笑,不再言语,对洪全他有印象,这个老人永远都跟在陆善长的身边,在陆家他是陆善长绝对的心腹,其地位甚至高过陆谦呢!
这样的存在,放在以前,他会对陆铮这样的三代庶子这般客气?也就现在陆铮有这个身份,洪全才如此恭维客气呢!
陆铮听童子说过,陆家有一股隐秘力量,这股力量很可能是由洪全掌控。而且童子还说过,陆家很可能对陆铮实施了极其严密的关注,而这背后也是洪全在把握大局,所以,陆铮对眼前其貌不扬的佝偻老者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呢!
陆善长在书房里面,他兴致很高,因为今天陆家罕见的来了客人。
“善长,你的书房还是当年太爷用过的老样子,估摸四十多年光景我没来了,今天故地重游,感慨良多。”书房里,客座的位子上赫然坐着顾家的顾天养。
刑部尚书顾天养,顾家在江南的头面人物,不夸张的说,他跺一跺脚,都是能让江南地面抖三抖的存在,现在,他却一脸和气的品着茶,和陆善长拉着家常。
“天养兄,四十多年前你我兄弟都还小,那个时候咱们两家的关系可不像现在啊!你我兄弟那个时候真是有亲兄弟一般的情谊,就在这间书房,当时我的祖父一同教你和我九章算经,你还记得么?”陆善长道。
“记得,记得!那个时候善长学得可比我好!”顾天养兴致忽然变得高了:“很惭愧啊,善长,这些年我们有些疏远了。说到原因都是让朝廷给弄的,皇族有高人,合纵连横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你瞧瞧,这才几十年的光景,我们江南四大家已经沦落成什么模样了?
哎,真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啊,再这么下去,我们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陆善长淡淡的道:“天养兄,我们可都是瞧着天养老兄呢!你倘若没有容身之地了,那我们陆家恐怕得去跪地乞讨了。”
“善长,千万别这么说,说句心里话,哥哥我羡慕你啊!陆家有麟儿,铮哥儿现在享誉江南,但凡有人提到他,都会伸出大拇指说一声赞!
就连璞王殿下对他都十分的赏识,我听说为了他,璞王殿下还专程去了通政司找陆谦,不久前,璞王殿下更是在海蜃阁设宴请了他,当时铮哥儿的风采,真是一时无两啊!”
顾天养这一番话说得非常的诚恳,他顿了顿,又道:“善长,铮哥儿这样的人才,不止属于陆家,也属于咱们江南权阀!
这一次恩科春闱,据我所知里面的小九九不少,璞王殿下、秦王殿下、还有一直隐于暗中的戴氏,可是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铮哥儿有才,人尽皆知。可是有才之人未必就能蟾宫折桂,未必就能青云直上。铮哥儿的秋闱,善长你可谋算妥当了?”
陆善长轻轻摇头,道:“不瞒天养兄,我这个孙子啊,不同家里寻常的子弟。大小事情,他都自己有主意,我们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上,管不了。
从扬州到应天,这孩子就一路自己闯,倘若他不是越闯越出名堂,越闯越有出息,我这个当祖父的还不知道呢!
我啊,通过这些事情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于儿孙做远忧,铮儿的事情由他自己去闯,去拿主意。我陆家能帮他一时,帮不了他一辈子。
他是不是少时了了,大未必成,那都得看他自己的!天养,我说得不客气一点,就你我现在这样的身份,在京城那些权贵的眼中就是两条无用的老狗。
在皇上那儿,估计连名字都没了呢!你说,就我们这点能量,能帮到铮儿多少?索性还不如让他自己去闯,以我的眼光来看,铮儿比我们有出息,将来前途比我们要强啊!”
陆善长这番话说出来,顾天养哑口无言。他本来是来游说陆善长的,手上握着筹码呢!现在好了,陆善长根本就不把他的那点筹码当回事儿。
乍听陆善长的这番话似乎匪夷所思,可是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这些年江南权阀刻意培养的人才还少么?可是这些人才现在哪儿去了呢?有一个能上得了台面,能够帮得到江南权阀走出困境的存在么?
对于陆铮,无论是顾天养和陆善长都非常的了解,陆铮可不止是能作几首诗的才子,如果只是那样,他根本不足以让两大家主如此重视。
陆铮去应天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顾家嘴里抢食吃,在六合他可以说是翻云覆雨,他的种种手段,让顾家的下人们吃足了苦头,甚至连顾家的老大顾生江也栽了跟头,吃了亏。
六合那么复杂的局面,那么困难的局面,陆铮硬是变戏法一般帮聂永扭转了乾坤,这一份本事,那才是真本事,这才是顾天养对他如此重视的原因。
顾天养看着陆善长,心中既羡慕又恼火,羡慕是因为陆善长有一个好孙子,陆家后继有人。恼火则是,陆善长客客气气的背后,是赤裸裸的嘚瑟呢!
陆善长吃定了顾天养今天是求上门来有事儿,所以,他的底气足得很,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一步也不让,顾天养想不付出一点代价便得逞,门都没有!
“老爷,铮哥儿来了!”冷不丁,管家洪全站在了门口,压着声音道。
陆善长和顾天养同时住口,陆善长道:“快,快让他进来!”
陆铮从外面进门,先规规矩矩的给陆善长磕头,道:“孙儿陆铮见过祖父!”
陆善长哈哈大笑,老怀大开,大步走过来亲自将他扶起来,道:“铮儿,几个月不见,你身子愈发长高了!好,好啊,我陆家有麟儿呢!”
陆善长先狠狠的夸了陆铮几句,才话锋一转,道:“铮儿,这一位是顾爷爷,他今天过来也是专门看你的!快叫顾爷爷,顾爷爷的能量很大,今天过来可是给你带了丰厚的见面礼呢!”
陆铮微微愣了愣,而后神色恢复了平静,恭恭敬敬的走到顾天养面前,跪下行礼道:“陆家陆铮见过顾爷爷!”
顾天养还是第一次见到陆铮,虽然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陆铮的年轻依旧震惊到了他。
看上去还像个孩子啊,顾天养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孩子就能拥有那样的本事,如果不是事实俱在,他肯定不会相信眼前的孩子拥有那样的能力。
不过很快,他心中就释然了,看陆铮的神情,外面看上去很恭敬,其实一举一动都冷静从容得很,这说明他内心平静之极。
面对陆善长和他顾天养能有这等平静之人,又岂能是一般的易于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