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时候,胤禛也复了户部的差事,仍旧延续着他前世的风格,韬光养晦、半隐半现、不出头也不垫底儿,每日里两点一线,休沐的时候出了入宫问安之外,都在家读书写字,偶尔去庙里论论佛。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算起来,从草原回来之后,八爷便没有登过四贝勒府的门。胤禛自然知道那人如今必然会在短时间内躲着自己,也好,就让他在清闲一阵子罢。
不过,放任胤禩自由一段时日,却不代表连那人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八爷这些日子见过什么人,去过哪些地方倒都有人报于四爷知道,倒不是说胤禛不信任胤禩,只是如今他既然已经起了这个心思,自然需要知己知彼。
胤禩只道如今离康熙四十八年九龙之乱还早,老四的黏杆处还没成立,再加上他如今也不会去做让老四猜忌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再去刻意防备。
又是休沐的日子,如今正值京城里秋高气爽,胤禩穿了深蓝色的常服,一个人跑到天桥附近的茶肆酒楼去喝茶听书,听得正起劲儿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胤禩一惊,回头却没看见人,结果另外一侧的肩膀又被拍了拍,耳边忽然听见有人轻笑一声。
胤禩顿觉无力,挥手示意正要上前的护卫没有危险,这才转头看向来人:“小飞?”
年前小飞来投奔胤禩,胤禩不敢收留,便推给了于成龙。于成龙虽然迂腐正直得过分,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欠了八阿哥天大的人情,只怕这辈子都还不了。因此也便将小飞与小禄收留了下来,对外只说这两人是在安徽治水时父母双亡的孤儿。小禄年纪小,便留在府里做个粗等丫头,在厨房帮忙烧火打水,比之从前可是好了太多。
小飞自从在江南与胤禩‘结识’之后,便总想着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像八阿哥或是于成龙那样为民请命,之前在兄弟会混的那些不知所谓的日子让他深感浪费了许多时日,如今居然被八阿哥托付给了这位‘于青天’,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从最低等的仆役开始,跟着于成龙一点一点的学习,夏天的时候也随着于成龙回了黄河。这次,是他刚刚回京不久。
胤禩知道一些小飞的事情,如今看他目光坚定,没了先前的愤世嫉俗与迷茫之色,自然也为他高兴,正要开口邀请他坐下来叙叙旧,就见小飞已经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顺手招呼了小二再上一个杯子。
胤禩素来最是亲和没有架子,上至宗室,下至贩夫走卒都能打交道,自然不会露出任何不快来,而是衔着笑与小飞聊起了他去江南的见闻。
小飞说了两刻钟,才发觉只自己一个人说道,而胤禩只是笑着喝茶,是不是点点头,顿时有些不满起来,道:“怎的就让我一个人说,你倒是在一边做大爷。”
胤禩挑挑眉,笑道:“我可不该自称一声‘爷’么,如此说来,你跟着老于那个倔老头倒是跟对了,怎么着也比在我府上埋没的强。”
小飞说得口干,也不回胤禩的话,自己低头喝茶。
胤禩忽然有些感慨:“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如今也有了正正经经的差事,能做些实事比什么都强。只是你如今大了,总不能总唤你‘小飞’吧,听着还和那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小飞用力放下茶杯,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脸涨得通红,道:“谁没长大?!你还不是栽在我手上了?!”
八爷笑容一僵,手里碗盖‘叮’地一声扣在茶碗上,心中顿时燃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这种丢脸的事儿巴不得没人知道才好。小飞也许是动物本能,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转移了话题道:“于公让我最后弃用以前的身份,以免……带来祸事,因此我现在跟着恩公姓于,字振飞。”
胤禩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道理,只是小飞在江南之前毕竟参与了绑架谋害当朝皇子的勾当里,这事如今虽然压下来了,但保不准哪天便会被捅出来,到那时还会连累到收留过他的胤禩和于成龙,为了大局着想,更名改姓也在所难免。
胤禩拍拍小飞的肩膀,道:“为难你了。”
小飞脸红了红,装出不甚在意的口气,道:“不过是个名字,若是没有……你们,安徽多少百姓都会流离失所,我既然想要跟着恩公干,自然旁的都能舍弃。”
小飞正直男孩子变化最大的年纪,先前在兄弟会一直被拘在小仇小恨的环境里,如今不到一年的功夫,已然从一个半大的男孩子迅速褪去了青涩,在跟随于成龙的日子里,变得更稳重,目光也更长远了。胤禩心里暗叹,倒真是个可造之材的,总算不枉费自己涉险帮他一次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天色渐渐晚了,酒楼里多了些食客,渐渐吵杂起来,胤禩便扔下银子起身准备回府。小飞也差不多该回衙门去,便与胤禩一同出了酒楼,还没来得及分手,小飞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对胤禩道:“对了,上次去你府上去的急,后来才知道你府上添了丁,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着,不如让我给小世子小郡主送点小玩意儿吧。”
胤禩也不去纠正小飞的口误,他知道小飞这是投桃报李,便没推让,点头笑道:“正好,我也一直想寻些寻常孩子们喜欢的有趣儿的小玩意,正不知如何着手,不如振飞帮我看看吧。”
小飞听见胤禩唤自己的名字脸上一喜,便转身同胤禩认认真真地在路边小铺子里选东西。两人转了几个铺子,过了三四个小摊子,寻了写不贵但富贵人家很少见的小物件,有给小子们玩儿的,也有个丫头的,都由小飞付了银子,转身交给胤禩。
胤禩接过来,只微微笑着道:“振飞的心意我领了,下次若是遇上,自然由我做东。小禄那里,只能托付给你了。”
小飞抱拳道:“一言为定。”才目送胤禩走远。
……
这个晚上,自然便有一份折子递到胤禛的书房,胤禛在‘酒楼与一男子叙话一个时辰’一行字下用指甲掐了一道印子,对弓着身子等候回复的男子道:“去查查今日和八爷说话的人,是谁。”
“嗻。”那人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胤禛有看了一遍那折子的文字,才将折子在烛火上点燃,将灰烬扔进青花瓷双鱼戏莲笔洗里。
……
胤禛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去八贝勒府,八爷打定了主意要做那掩耳盗铃之人,躲都来不及自然也不会登门拜访四贝勒。不过下朝之后两人总会遇上,总不能日日‘府里有急事’罢,因此偶尔两人也会结伴出来,无关痛痒的说几句话,或是一起去给康熙请安,外官们看来,到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同。
这一日两人入宫请安出来,看看天气正好,便也不乘轿子,就这么一路并肩缓行着往回走。胤禩是心中有事,一时忘了要时时‘远着’这件事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段时日老四也没多余的举动,一切似乎都已经正常了,戒心也便去了大半儿。
既然胤禩没开口,胤禛自然也不会找不自在,两人便并肩慢慢走在初秋的街道上。
良久之后,胤禛忽然道:“左右下午不必办差,不如去四哥府上坐坐罢。”
胤禩思绪被打断,抬起头来正要下意识地寻个托词,便听胤禛状似无意道:“弘晖在我跟前儿叨念好几回了,问八叔怎么不来看他。”
胤禩想起那个早慧的大侄子,算算他今年也五岁多了,想到这孩子不到三年便去了……便再也狠不下心来拒绝,顺着胤禛的话点点头,笑道:“也好,四哥府上的点心,弟弟可是想得紧呢。”
胤禛知道这人平素并不怎么吃甜食,嘴角勾了勾,也不戳破那人的话,心情渐渐愉悦了些。
胤禩使人回府知会福晋今日午膳在四贝勒府上用了,便同胤禛一路走走逛逛地回了四贝勒府。乌喇那拉氏见了胤禩也很高兴,想来自然是弘晖的功劳。
天气正是秋高气爽,胤禛下人备下了简单清爽的几样小菜摆在院子里:一碟子栗仁、两支莲蓬、合意饼、梅花饺、莲花卷、素的是时令河鲜、配着一小碗红畦香稻粳米饭,胤禛手边是一盏素酿松瓤虾丸汤,胤禩这边却是一盅雪耳莲子汤。东西虽少却清淡精致,正合了眼下时令节气,令人食指大动。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也便无所谓‘食不言’,胤禩觑着四爷手边的那碗汤,不满道:“四哥,怎么就偏给弟弟准备一份女人汤?”
胤禛神态少有的轻松,挑挑眉道:“在蒙古的时候见你夜里受了凉仍咳嗽不止,这个喝了对你有好处,都喝完,不准剩下。”
胤禩叹了口气,他两辈子都没这么被人‘记挂’过,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只能借着说话掩盖道:“若是再加上红枣当归,弟弟就不用见人了。”
胤禛喝了一口汤,斜眼看他:“怎么,不想喝?四哥转头就吩咐厨子下回多放红枣给你,要不四哥命人备了日日送到你府上去督着你喝?”
胤禩噤声,低头乖乖小口喝着,觉得心里也甜丝丝暖洋洋的,心道有哥哥疼就是不一样,怨不得老十三这小子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
用过饭,胤禩也不急着走了,午后有些懒洋洋的倦意袭来。胤禛见了,便道:“弘晖午睡还未醒,不如你先去书房歪一刻,弘晖醒了我去叫你?”说罢转身吩咐苏培盛去准备。
胤禩道声“也好”,也没再矫情,跟着苏培盛去了书房,随手抽了一本禅书,半躺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眼皮直打架。
胤禛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书房,一入眼便看见胤禩懒懒散散没个正经儿样子的歪那儿哗啦哗啦的翻着书,便笑着摇摇头,转身到书桌边自己研磨,准备写写字。
胤禛并不重欲,虽然府里除了乌喇那拉氏还有一个侧福晋并好几个格格,但他并不流连,大多数时候是宿在书房里的,这上面的枕头褥子自然熏染了他惯用的香料。胤禩慢慢嗅着,脑子渐渐混沌了起来,隐隐约约记得草原上的那几个最冷的夜晚,也是拥着这个味道入眠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胤禩手中的书便歪了,呼吸也渐渐深沉起来。胤禛等了一会子,才走过来,将胤禩手里要掉不掉的书册取下放在一边,将胡乱搭在腿上的薄毯子往上提了提,目光在那人眉目颊侧流转一番,最后停在那人略略有些发干的唇上,天气渐渐凉了,那人的唇也少了些血色,看来这一年多他没怎么好好养着。
胤禛收回手,心里盘算着怎样把小八哄到府上养肥,转身回到书桌前,提起笔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写字,写废了几张之后,索性扔了笔,取了书架上唐寅的《花下酌酒歌》随手翻看着,脑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胤禩醒来的时候,看见胤禛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边的软椅上看书,混沌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明明是来探望弘晖的,怎么就跑到老四家吃饭午睡来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翻身下了榻,端起一旁的凉茶来灌下一大口才道:“弘晖呢?”
胤禛放下书,看着胤禩左手扶着额角,仍然有些迷糊的样子,道:“刚醒了半个时辰,听说你来看他,正在外面玩呢。”
胤禩连忙站起来,道:“四哥怎么不早些叫醒我,都说是来看弘晖的,怎么反倒让大侄子来等我?”
胤禛听见‘大侄子’三个字嘴角微微抽搐,斜眼看了胤禩一眼,重新拿起书来,面无表情道:“你去找你‘大侄子’罢,有我在他反而拘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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