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歌白笑不出来了,不单因她下巴被宋温卸了,还因宋墨摆出一副不欲管她和青语的模样,只差没黑纸白字写出“管你死活”四字。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刘攻也笑不出来,宋墨以字代口,“赶”她回京。初临耷拉着脑袋,诅丧得不行,宋墨又让他到外间守夜去。唯有弥修不受影响,时而“呵呵”时而“嘎嘎”地笑着。
“墨表妹,这事不急,等你跟初临的亲事定下来,为姐再回京也不迟。”
宋墨眼也不抬,在纸下写下斗大的四字:秋后完婚。刘攻瘪瘪嘴,她哪能待在岱城那么久,思绪刚一转,立时又振奋起来。
“墨表妹说笑了,咱们哪能在这久待。”她刘攻不能,她宋墨更是不能久待。
宋墨刷刷几笔:永安县令。
刘攻神色一僵,手半握圈在嘴边轻咳,“为姐先回房去了。”弥修随她跨出门口,乐呵着说,“初临公子不知会如何作想。”刘攻与她相视一笑。
这一日下夜后,初临绞着手指,垂头立在床头前,那眼睛却一直往宋墨身上睃去。即是“睃”,那便是隐蔽不欲人知,可偏偏他“睃”得颇为光明正大。
将视线落在宋墨身上,待她看过来才收回去,如是反复,宋墨便有些无奈。
床是黄花梨鸳鸯戏水架子床,原本挂着的是牡丹花罗帐,他似知她嫌这些过于靡艳,换了顶水云花罗,屋里其它各处经他一番捣弄,看起来通透明亮,风爹爹曾戏言,这哪里他们风雅楼的欢厢房,明明就是世家大户的气派。虽是有奉承讨好的意味在里头,但宋墨私心想着,这话还是有几分真。
她墨王府未来的王夫在装置这方面,还是很难拿得出手的。
许多事她还未开口,他已弄妥协,吃穿用度上从未劳她费神,说他愚笨,单这一项上,却又有些冤枉他。
往往她一个眼神过去,他再怎么不情愿,也不直面驳违她,常是绞着脑汁变法说服她,虽手段总不高明……
宋墨伸手撩开床帐,轻声喟叹,初临却是立时喜笑颜开。宋墨横了一眼,便不再理他。一夜无梦至天明。
宋墨倒也没有像弥修说的那样,需得修养两三天,晌午便已好得差不多了,当即也不闲着,问初临,“刘君妇昨夜同你说什么?”
初临帮她撸袖子的手一顿,抬首笑道:“君妇说不日恩主便要动身去永安了。”别的便不再多说。
宋墨看得分明,知他藏了话,冷说了句,“那巫道尽多事。”却没逼问初临。
初临眨眼,不明她为何又骂上弥修,尔后宋墨请了刘攻过来,不久章歌白也被她招来,三人关在房里商量到月升,只让他送了三人的饭食过去,人却不给进。
而弥修,则端坐在门口,道是静怡厢采光好,她正好借光吐纳修行。
这一晚,宋墨三人未出房门一步,初临同青语、小青移至养涵厢休歇。
明月皎皎,如水清莹,勾得人无心睡眠。小青趴在罗汉塌上数刘攻等人赏他的银锞子,先是分轻重,后分花样,装了肥肥几个荷包,小脸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初临失笑摇头,目光垂落在自己手上打了一半的络子上,举到月辉处细看,喃喃自问,“是不是素了些?”
“添这个吧。”
初临偏头,朝青语所指处看去,眼睛一亮,抽出一缕艾绿丝线添到手头上,越瞅越得趣,忙向青语致谢。
“可是要络那块墨玉?”青语再次主动搭话。
初临点头,顿了顿,停下手,与青语平视,“恩主不肯收回,硬要我带身上,我整日里瞎转悠,不定几时就嗑碰坏了。”给他解释起为何要打络子。
青语视线落在未成的络子上,“是百福结吧,倒是牢密。”一副很想细看的模样。
初临将络子递过去,侧身给小青倒了杯水,后将他赶去里间睡觉,小青自是不情愿,初临便说明日炸果子给他吃,还允他做煎盘,这才了事。宋墨不喜油腻,桌上便少见煎炸的吃食,累得众人跟她一起戒口欲,也不怪小青嘴谗。
从里间转了出来,见青语捏着那半个络子出神,初临放重脚步,给青语和自己各倒一杯水,见青语闻声抬头,便递给了他,又拿了两个枕背,与青语歪在榻上赏夜景。
“你那恩主可曾说过几时迎你进门?”青语将络子塞还给初临。
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初临有些反应不过来,青语也不在意,径自低语,“从京里赶到这,便是最快的马,也要两个多月,这般说来,她们根本就不是从京里赶过来的,你那恩主倒不出奇,指不定就是倒在境州,闻声的弥修赶了过去,可那一位呢,又怎么说?”
初临听到宋墨病倒在境州,想到她那一回的凶险,心里一拧,抽疼几下,青语的话他倒是没全听懂,可他仍静静听着。
“朝局不稳,国不可一日无君,离了这么久,也不知朝里现下乱成什么样,以她们两位的性情,不该这样才是。”
“就不怕有人趁机拉她下那位子么?还是说……,这根本是个套?可,套的是谁呢?”
从青语嘴里偶尔蹦出的几个字,让初临心跳了几跳,忙拿眼去瞧四处。猜测是一回事,若那位刘君妇当真是顶天的那一位,他还真不知要如何应对。若刘君妇是那一位,那他现下是不是便是戏文里唱的“得见天颜”?甩甩头,丢开这些不差五六的想法。
“……就这么点时间,赶不及去迎亲,那不是狠掴了契丹一巴么?小歌倒也罢,她们怎么不急?盼着与契丹再次结亲,可是有些年头了。”初临就见青语神色一凛,“莫不是另有人选?且,就在京里?”
“是了,若是如此,便解释得通了。”青语脸色转白。
初临见他嘴唇咬得无血色,忙伸手去拍他的手背,想要劝慰却又无从劝起,他不知青语在忧心什么。不想青语反抓他的手,颤声道:“若是毫无价值,她还有活路么?”
初临吃痛,却强忍着不作声,正想安慰他别急有话慢慢说,抬眼就见青语含泪看着他。这哪里还是那个要强的青语?当初被暴戾的恩客当腰飞踢一脚,痛得整个人打颤都不曾哭喊一声,现下……
初临脸露忧容,“青语?”见青语猛地绷紧身子,尔后神色渐明,初临抽出手,轻拍两下他的手背,又往一旁的杯子添水,“正正神。”
青语连灌三口才停下,深吸口气对初临说:“我没事。”
初临应声,心里头却是不信的。这段时日他一旁观着,觉得青语跟世女之间很不对劲,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之前是世女黏着青语,痴缠得很,而青语看似不搭理,心里头应是欢喜着的,世女给他挂上的饰件,他就没拿下过,要知他平日里最不耐这些琐物,说是一动便叮咚作响烦得紧。
后来世女冷着青语,青语也有意避着世女,情愿躲在静怡厢,一下夜恩主便赶他回养涵厢,可听籽露说,青语是回他们屋歇息。昨日世女受伤后,二人又走得近了,他心喜不已,但今夜青语这般模样,却又让他放心不下。
初临犹豫着开口,“青语,能同我说说么?”各有各私密,人行一世,总有些事不想、不好说与人知,他人不可强求对方说出,这道理他懂的,只是他怕青语压太多事在心里,憋出病来,方才不就险些失控了么?
且,若非憋得难受,今夜又为何主动与他闲谈,平日里,青语的话可比恩主多不了多少。
青语摇头,星眸在月色下更显黯然,“你不懂。”
“是……”初临观着青语的神色,“你是在担心世女么?”就见青语略带惊讶地看着他,后反问,“她跟你说了?”
她?初临眨眨眼,思忖青语指的应该是他家恩主大人,“恩主不是那种爱嚼人口舌的,要不我也不用上你这来问了。”看青语的模样,该是让他猜准了。说开了,这事倒也不难猜,青语的心落谁身上,能让他忧心至此的,那便只有那个谁了。
青语静默不语,初临便劝着,“一人计短二人长,连恩主她们那些女人都动不动就聚一块商量事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青语终是松口了。
“破落前,我也勉强算得上世家公子,那年家母升迁,举家进京。家姐是嫡女,家里头难免宠得过些,性子上便有些骄纵,有时也分不出好歹来,路上遇一伙富家少女……”
清辉下,花楼里,总以一袭天青裳示人的倔强小倌将生平娓娓道来,伤心处悄声落泪,欢颜时无声抿笑,天边鱼肚翻白,故事堪堪说尽,人却未从往事里走出。
生命里最为斑斓的色彩,全都在涂绘一个章歌白,这天下太大,太得无法将她与他安置在一块,以至于,他从不敢轻易回首曾经。
相思不可怕,催人断肠的,从来都是相思后的灰凉。
爱,是苦,是煎熬,是深入骨髓的痛,是听到“章”,“歌”,“白”这些字眼,便会疼到窒息,是看到折扇便心绞不已。
望断世间肠,唯愿尝得忘生汤,将你剔出我骨血,永生永世不爱人。
我爱你少一些,是否你便也能爱我少一些?将情意一点一点取回,还原彼此,想来,你当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