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腊月。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这一年，长安迟迟没有下雪，却格外的冷。所谓瑞雪兆丰年，可偏偏天公不作美，忙坏了钦天监的一干官员，整日里观天象卜吉时，不求东风只求雪。而轩辕余君更是以身作则，一道圣旨下，竟是强令自己不沾荤腥全改素食，只盼诚意能感及上天降下一场瑞雪，求得来年一个好的收成。
这皇帝都戒口，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员自然也不敢造次，也跟着顿顿吃素。苦了这一帮人，平素都是大鱼大肉，这一折腾，几日下来，尽弄得面色蜡黄，体力不支，哀声四起，而最后怪来怪去，还是怪到了轩辕余君的头上。私下有流言传开，说的话全来自街谈巷议，道的是轩辕余君南下时行为不端，那断袖也就罢了，自古皇帝有几个不断袖的，可偏生他就要独树一帜，断袖到了一个市井小混混的头上，真真是有辱皇室威严。而如今此举更是惹怒了上天，故而迟迟不肯降雪。
自然，这些话没有传到轩辕余君那里，却让人有意无意的传到了太后那里。
每日清晨天还未亮，轩辕余君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太后请安。从未央宫坐肩舆出来，绕过金銮大殿，又过金水桥，才到太后居住的天颐宫，轩辕余君扶着小太监的胳膊下了肩舆，见宫门前一干侍卫跪倒在地，便挥了挥手，正要抬腿的时候却见着皇后的凤鸾也在，未曾多言，就径直走了进去。
临窗搁着几盆金钱绿萼，甫进屋梅香就扑鼻而来。轩辕余君有些失神，恍然间就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了那一个人身上的这种味道，一时间百感交集，想得出神竟是忘了给太后请安。亏得皇后机灵，离了太后身边就到了他的面前，挽着他的胳膊，笑如春风的关切道：“皇上，昨夜您又没有睡好？”
轩辕余君魂魄回窍，只得顺着萧姝儿的话说道：“昨夜批奏折至深夜。——皇后可有睡好。”
“好，挺好的。”萧姝儿笑得时候，脸上总会绽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臣妾昨夜还做了一个美梦，梦见皇上夸臣妾手工做的好，赏赐了臣妾好多串糖葫芦呢。”
“你都是一国之母了，怎的还这般孩子气？”太后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小两口的窃窃私语。萧姝儿收了笑，咬着下唇，乖巧的退到太后的身边，垂着头却站得笔直。轩辕余君轻蹙了一下眉头，却听得太后续道，“君儿也是，就算国事操劳，也比不得你的身子重要。”又叹气道，“——你现在是帝国唯一的顶梁柱，若是你垮了，这高阳国也就垮了。”太后说话间，有意无意的扫了下皇后的肚子，皇后收了收腹，头垂得更低。
“儿臣记住了，日后定不会昼夜不分批奏折就是。”
太后又道：“这腊月期间，你也有的忙的。今日难得空闲，把棋盘摆上，我们娘儿俩好好的博弈一把。”说着，就让人布了棋局。轩辕余君只得坐到对面去，又唤人给皇后抬来一把椅子安置在身旁，轻声问候了几句，这才专心博弈。
如惯，轩辕余君执白子，太后执黑子。
一时间，棋盘上黑白交错，变化繁复，难分胜负。起初，轩辕余君还能频频落子，当太后在坤七乾八的位置下落下一子后，局面发生了逆转，轩辕余君的白子陷入了难守难攻的尴尬局面，夹棋的手在空中微顿，犹豫良久后才把棋子落在了坤六乾八的位置。
太后微微一笑，举棋落子，干脆利落。
轩辕余君蹙眉，举棋未定，犹豫不决。
萧姝儿悄悄的靠近轩辕余君，探着头观棋，不稍片刻就看出门道，轻轻扯了扯轩辕余君的衣摆，正要提醒，却不想太后忽然就抬眼瞧了她一眼，她吓得手一抖，衣摆的温度就离了指尖。
轩辕余君侧头，如一贯轻柔的询问道：“怎么了？”
萧姝儿摇头，小心翼翼的瞧了太后一眼，怯怯道：“臣妾只是有一点冷。”
轩辕余君吩咐内侍取来火盆，搁置皇后身侧，才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棋盘上，左看右看，只道黑子首尾相连，白子围困中庭，再无出路。他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白子重执回棋盒，方才笑道：“母后棋高一筹，君儿甘拜下风。”
太后看了看轩辕余君，问道：“君儿当真就瞧不出破解之道吗？”
轩辕余君看着棋盘，微微发怔。
“白子全困，自身难保，留有何用？”太后伸出手，执起轩辕余君适才放下的棋子，挪到了坤七乾七的位置，“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太后把围困的所有棋子拿起，从容的放下一颗黑子，轩辕余君眼睛一亮，紧随其后就跟了一颗白子，绝境逢生，即刻封了黑子处处抢占先机的优势。又落几棋，便是杀得黑子无处可逃，惨败收场。
太后摸过茶盏，吹了吹茶沫子，抿上一口，笑着：“君儿可曾想过，为何皇后都看破了这句棋，而你就是看不破？”
轩辕余君垂眸自嘲一笑：“因为皇儿已经入局。”
偌大的行宫中，忽然间就鸦雀无声，唯有梅香暗来。
终还是太后先开了口，瞧着窗边的那束梅，轻声说道：“哀家依稀记得曾经有一个人身上也有这股子花香，每当到了冬季的时候，看着这花闻着这股子香气，就会不知不觉的想起他来。那些年在北冥国的时候啊，总是觉得冬季太长，而春季又太短。待到每年开春的那几日，露珠儿还挂在枝头的时候，推开窗户就能看见那么一个人，白衣翩翩，孑然独立，端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像一幅画儿，不太真实。”
这番话虽是说给轩辕余君听的，却触及了萧姝儿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她忽然就想到了他们的新婚之夜，当龙凤盖头被挑开的一瞬间，她抬眼看到的是一双紫色重瞳，透彻如水晶，映着的是自己羞涩的脸庞。她当时就在想，她的夫君真好看，就像画中的人一样，却不想一语成谶，如今当真就如一幅画，看着的时候依旧会让人心跳紊乱，可是触到的时候却是冰的，凉的沁心。
而这些秘密，她从来就不敢对任何人去诉说。此刻也只是小心翼翼的瞧着轩辕余君，见他在听见太后这番话的时候，忽然面色就凝重起来。这让她有些害怕，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静静的在那方坐着，却如针毡。
“一度相思一度逢，最情痴处最多情。三千树居孤山下，此枝偏生山之陵。”太后深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是遥遥不可及，可偏偏就要出世入局。那梅本就是寒地植物，你说怎么就偏偏要去向往酷暑时的烈日呢？”
轩辕余君答道：“这与飞蛾扑火许是一个道理。”
“是啊，终究是看不破。”太后低头抿了一口茶，续道，“那些来来往往的事情，如今一想起来，仿若就是过了好几辈子。终有人会跳出来，又终有人会跳进去，来来回回，就像是又一个轮回。——君儿，你说这人到底是做飞蛾好呢？还是做火好呢？”
轩辕余君沉默，须臾才道：“飞蛾为了自身的心愿，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勇之；火为了黎民的福祉，也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敬之。只是，飞蛾有自己的快乐，而火却未必也快乐。”
太后缓缓的放下茶盏，尾指上的金花护指颤动不止。
轩辕余君却在这时闭上了眼睛。
飞蛾和火，他若是必须选择一样的话，他又该如何去选择？
他忽然就想起满头银发的父皇，又想起了郁郁不欢的干爹，还想起了穆隐之那双忿恨的蓝色重瞳，最后想起的居然是耷拉着脑袋的楚凡。
他长叹了一口气，轻声但且坚定道：“高阳国现在需要的只是一把火。”
求不得，不求得，那何必去执念。
既然入局是情非得已；那出局就是势在必行！
是夜，轩辕余君留宿凤仪宫。
萧姝儿生怕凤仪宫的宫人照顾不周，凡事都亲自打理，从被褥的更换到红烛的布置，从自己的装扮到轩辕余君夜间膳食的准备，全都料理的妥妥当当。只是，最后还是孩子气的在枕头下面搁置了一个香囊，又在餐后小食中添加了她最爱的糖葫芦。
而轩辕余君只是习惯性的包容和接受她做的一切，当与她讲话的时候，依旧轻声软语；当听她讲话的时候，依旧笑容淡淡。作为帝王该有的威严疏离还有作为丈夫该有的温柔体贴，他做到了十足十，却假的让人发指——那双紫色重瞳没有丝毫的温度，故而他再笑再温柔，也如北冥国千年寒冰，凿不开，捂不暖，融不化的。
萧姝儿打小就心细，她看得明白，瞧得透彻，却从来也不说，只想默默的去做，期望着有一天宫灯把他的人带来的时候，也把他的心带来。而那时候，她一定会让人做好多好多的糖葫芦，然后一边看着他皱着眉头吃一边在他的耳边轻声诉说着她心中那无数的小秘密，包括枕头底下那几个香囊的秘密，包括凤仪宫门外那几盏宫灯的秘密，还有包括自己的夫君是画儿的秘密。
只是，此刻还不到说秘密的时候。
萧姝儿瞧着轩辕余君喝下两口冰糖莲子羹。
轩辕余君不爱甜食，但是当姝儿把甜食端到他手中的时候，他从来也不拒绝，礼貌客气的抿上两口，就会让内侍给撤走，期间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这一次，也不例外。
似乎每次他到凤仪宫都只是例行公事：喝粥，看书，吃甜点，睡觉，起床，上朝，每一个时辰每一个点都是掐准了的，就连与萧姝儿说的话也就那么几句——
“这羹不错，很合朕的胃口。”
“朕不累，皇后若是累的话，就先去歇息吧。”
“这甜点不错，很合朕的胃口。”
“时辰不早，皇后早些休息吧。”
“该起床了。”
“该上朝了。”
——就像是写好了的折子戏，他来的时候就按着台本念上一遍。
萧姝儿默默的叹气，却又不敢太大声惊动了轩辕余君，但随即一想，就算是惊动了又如何，怕只会换来一句“皇后有心事？”恐还未等她回答，他就会说“若是闷得慌，就去御花园走走，那里的花应该都开了。”
思及此，她忽然很想试一试。
她重重的叹气，果真惊动了尚在看书的轩辕余君。
轩辕余君抬头，重瞳中摇曳着红烛，温声道：“皇后有心事？”萧姝儿轻轻点头，刚要启口，却听得轩辕余君又道：“若是闷了，不妨去御花园走走，虽未有雪，但景致依旧是不错的。”话音落，又埋首于书本间。
果真是写好的折子戏。
萧姝儿无奈一笑，只得站了起来，微微欠身道：“臣妾给皇上准备了甜点，这就去给皇上端来。”
“好！”
这一次连头都没有抬起。
萧姝儿默默的退了出去，路过庭院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了满庭的玉兰树，还没有开花，光秃秃的枝桠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她忽然想起这些玉兰树是太后年轻的时候在这里种下的，可惜太后搬进天颐宫后，各种花儿争芳，艳了四季，独独不见玉兰。
萧姝儿想，若是等玉兰花开了，就折上几枝亲自给送去天颐宫，太后应该会喜欢的，她其实也不是一个太难相处的人。如此一想，萧姝儿心情又好了几许，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去膳房取了甜点，回到书房，见轩辕余君依旧在看书，便不打扰，掂着脚尖把甜食放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原本并未想惊动轩辕余君，可轩辕余君还是搁下书本抬眸瞧她，这让她有一点尴尬。
“皇上，这个是臣妾给您准备的夜间甜点。还有……还有……”她想此刻她的脸一定红透了，但还是鼓着勇气从食盒下拿出两串糖葫芦，分了一串递到轩辕余君面前，笑着，脸上绽出两个梨涡。“您好久都没有尝过这凤仪宫的糖葫芦了，臣妾今天特意让他们做的。”
轩辕余君接过，浅浅一笑，浅尝了一口，便搁置在一旁的盘中。萧姝儿瞧着那串被弃了的糖葫芦，心又一次被荡到了谷底。轩辕余君却忽然道：“天色已晚，皇后还是早点休息吧。”
“那皇上呢？”萧姝儿忽然脱口就问道，而后就有些后悔。
轩辕余君站了起来，轻声道：“朕自然也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