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除了契丹寨墙附近火把照耀,远处的雪地里只看得道模糊一片,赵行德努力地分辨着那些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地汉军身影,眼看着他们离寨墙也来越近,已经进入弓箭的射程,汉军还是继续往前,并没有停下来射箭的意思,心也越悬越高。
“可以放箭!”王童登按捺不住,沉声道,“再靠近就要被发觉了!”
赵行德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一边继续朝前看着,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汉军要靠得这么近。不过老天保佑,不知是否因为契丹寨很少受到袭击,或者是当值的军兵正好在打瞌睡,两百多汉军居然爬到离寨墙还有三十多步的地方也没有被发现,他们开始各自找寻目标,五个聚成一堆,准备好弓矢,待后面拖着云梯的汉军也爬近之后,五个汉军一起瞄准一个城头上的契丹兵,嗖嗖嗖的冷箭,几乎同一时间射了出去!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这场战斗正式拉开了序幕。两个契丹兵软软地趴在城墙后面,没有被射中的开始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箭楼里“咣——咣——咣”敲打着报警的钟声。伏在在雪地里的汉军都大声呐喊起来,声音震得不远处林子里的乌鸦也跟着扑棱飞起,呱呱呱地叫着飞向高空。
趁着契丹人惊慌失措的当口,后面的汉军每二十个扛着一架云梯,拼命朝前面冲去,望着那在雪地里移动得飞快地云梯,简骋高声大叫“好!”王童登和杜吹角却在痛心疾首地道:“可惜!”“太可惜了!”
赵行德也紧皱着眉头,难怪汉军要到那么近才放箭,五人瞄准一人,除了第一次射死了十余个契丹人,后面的箭越来越没有准头,而且绵软无力,契丹人躲在寨墙垛口后面,放箭射杀雪地里移动笨拙的汉军,倒是箭箭都奔着人去,还有好几个箭无虚发的。
“汉人,居然是汉人!”刚刚还一脸惊慌的寨使耶律撒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从被窝里爬出来,原以为是女真人偷袭营寨,他歪戴着头盔,甲衣也没系好,上城头却发现居然是那些躲藏在山里的汉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瞄准了射!”“给我射死这些穷鬼!”耶律撒剌气急败坏道,闪身出来,弯弓搭箭,一箭出去正中抬着云梯的汉儿。不久以前他还没有耶律这个国姓,数个月前才从上京调到东京道的,原先的寨使是萧奉先的亲信,耶律大石正在大辽朝廷里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清洗,一步一步用跟随他起兵的契丹将领代替那些老迈皇亲国戚掌军。耶律撒剌薄有微功,轮不到在上京的肥缺,便分到了这边远的寨子来防范女真人。
女真人自从攻陷黄龙府之后越发嚣张了,没想到汉人也跟着闹事。耶律撒剌恨得牙痒痒的,一箭又一箭射出去,箭箭都不落空,他这寨子里兵马不足一千,刚才以为是女真人袭营,第一时间就点燃了狼烟,待统制大人援军到达,发现只是一群饿得皮包骨头的汉儿在外面,寨使耶律撒剌就要成为全开州的笑柄了。当初大石元帅麾下先锋营里的百夫长居然会被人笑作胆小鬼,想到这里,耶律撒剌就忍不住脸红脖子粗:“他妈的。”忍不住用汉话爆了句粗口。
可是,射出七八箭以后,耶律撒剌的呼吸渐渐急促,额头上居然沁出了汗水。他看出了这些攻城汉儿的不凡来了,那些汉军仿佛雪地里移动的草垛子一样,速度并不快,很多人中箭之后,只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因为身躯和气力都接近衰竭,连血都流的很少。但在契丹人准狠兼有的箭雨下,这些汉军仍然亡命地朝着契丹寨墙推进着,好几架云梯已经打了上去,汉军们不惜性命地仰攻上去,被契丹人连射带砍,仿佛倒下的木头一样硬邦邦地砸在雪地上。云梯架起来三次,被契丹人用拒杆推到了三次,但是第四次又很快搭了上去。寨墙上面的契丹人甚至看得清汉军眼中仇恨的眼神,有的人开始胆寒,有的人开始畏缩在寨墙的后面。
契丹人这简单的营寨没有任何复杂之处,攻城的一方也是如此,双方顽强地用生命来拉锯。短短的时间内,每一次汉军扑城都会留下一地的尸首。童云杰嘴里衔着铁刀,双手舞着两面盾牌踏着云梯往上冲。每踏出一步,简陋的云梯都会剧烈的晃动,似乎随时都会散架,箭矢砸在盾牌铁面上乒乓作响,他也顾不得了,从小到大,胆子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啪”的一声,弯刀斫砍盾牌上去,童云杰身躯一晃,差点从云梯上跌落下去,但他没有徒劳地稳住身形,反而奋身向前一纵,合身跳过了寨墙,还没未立定身躯,一个契丹兵的弯刀就斩在他的大腿上,拉开一道血槽。童云杰痛得呲溜倒吸一口冷气,口里衔着的铁刀差点掉下地来,他顾不得躲闪,甩开膀子舞动两面铁盾,其中一面正砸中来不及躲闪的契丹兵脑袋,那人踉跄着跌倒下去,童云杰右手丢下盾牌,取过口里的铁刀,转身又架住另外一名契丹兵的弯刀,这时又有一名兄弟从云梯上跳了下来,护在他的左侧,还没有一息功夫,两支狼牙箭仿佛长了眼睛似地钉在这汉军的面门上,他倒了下去,临死也没哼一声。
狼牙箭接二连三地从辽军寨墙后面射来,从这处云梯爬上来几个汉军纷纷倒下,童云杰也右腿上也中了一箭,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他背靠着寨墙和云梯,拼死抗拒着几个辽军的围杀。“他奶奶的,爷爷拼了三个,够本了!”童云杰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的右腿已经几乎不能站立了。忽然,从寨墙下面射出一枝劲箭,准准插在一个契丹人的额头上。
“好箭法!”童云杰心里刚刚叫了一声好,忽然感觉后肩一凉,一个契丹人手持长矛从背后几乎将他的肩胛捅了个窟窿,契丹人从两边的箭羽纷纷射下去,汉军被压制在下面无法上来。那契丹人狠狠地将长矛转动了一圈,强烈的疼痛几乎抽尽了童云杰最后一丝力气。他拼尽全力地大吼一声,左手盾牌拨开一个抢上来捡便宜的杂碎,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顺势长矛从肩胛上拔了出来。鲜血顿时浸透了整半边衣襟,童云杰的右臂完全不能动弹了,他瞪着死鱼一样的鼓起的眼睛,朝着三四个围拢来的契丹兵大喝一声,居然将那几个人吓退了一步。一枚狼牙箭带着劲风射中了面门,这个悍勇的汉人才仰面倒了下去,
刚才踏足的契丹寨墙飞一般地远去,而天上的星斗显得无比清晰。倒在血泊里的父母妻儿,他们的脸容这一刹那突然间也显得无比清晰,带着从未有过的欣慰和笑容。童云杰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把他们给忘了,不觉喃喃道:“回家了吗?”“砰!”他从一丈高的寨墙重重落在兄弟们的尸体堆里。
“可惜了!好一条汉子!”杜吹角一边想,一边弯弓搭箭朝寨墙后射去。虽然适才登城的汉军战至最后一个,还是中了契丹人的暗箭,却也试出了寨子里面契丹人的实力。赵行德判断守寨的契丹人并不像朴铁岩所说那么多,于是果断地令五百军士压上前去,刀盾手竖起大盾,弓箭手压制寨墙上面的辽军,不远处的林子里,王童登和简骋率领的两百骑兵也翻鞍上马,最为最后的预备队。而在此之前,王亨直已经率领最后的一千多汉军再次呐喊着冲了上去,汉军们从死人堆里扒出云梯扛起来,几乎丝毫没有停顿地就朝着城头冲过去。
“反了,反了!”耶律撒剌喃喃骂道,他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刚才寨墙差点失守,让这些汉军冲进来,契丹军骑射奔驰的长处就化为无形了。在大帅帐下向来以勇悍著称的百夫长耶律撒剌很快有了决断。
“五个百人队上马跟我冲出去,杀散这些不要命的汉人,剩下的牢牢守住这寨墙。”耶律撒剌沉着脸给副手耶律十五下令道,他也是不久前才拥有国姓的,大石陛下虽然杀掉了很多朝廷的旧人,但很快提拔了新人来取代他们的位置。
“大人放心,末将誓与此寨共存亡!”耶律十五沉声道。适才经过一番厮杀,耶律撒剌又带走了四百多骑出寨冲杀,寨墙上还剩两百多契丹兵了,寨子里还有一千多契丹人妇孺和数百奴婢。奴婢们都被提前锁了起来。能够拉弓射箭的健妇也不得不上寨墙了,剩下的老弱都明白遇到了强敌,安静地呆在房间里,对长生天祈祷能够杀退敌人。大石陛下刚刚让普通族人的生活好了一些,让长生天保佑他射光所有的女真人和反叛者。
契丹寨的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在这一刻,王亨直兴奋地大声喊道:“快抢城门!”他麾下悍将汪荣久当即领着两百多“健硕”亲兵冲了上去。赵行德却脸色微变,大声吼道:“结阵,小心!”一边命亲兵刘政准备发出信号!“契丹骑兵要出城逆冲,不知有多少人马,王童登他们不过两百骑,而这些汉军根本难以结成坚阵!”
地面竟然微微地颤抖起来,赵行德和王亨直都脸色大变,因为他不但看到了从城寨里面涌出的契丹骑兵,还听出了真正的蹄声来自的方向,大群地骑兵正在西面朝这边驰来,蹄声有如夏天翻滚的雷鸣。
赵行德仰首望向寨子里那一条笔直的狼烟,“该死,辽人援军怎么来的这么快!”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辽东首战,不会就是一场败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