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建兴五年二月(318年),益州蜀郡成都府外十里鞍桥驿。
此刻已经是申时末,虽然西南的天气黑的要晚一些,但此刻四野也已经被暮色笼罩,火红的云朵布满了西边的天空。
往日的这个时候,成都府的城门早已经关闭,官道上更已经是渺无人烟。
但今日,这官道却被成国的禁军所占据,一个个精神饱满的士兵,手举火把,昂立在道路两侧,将方圆数里照的灯火通明。
而数十个衣着华美,身穿官衣冕服的男子聚在一起,翘首向西边望去。
为首的却正是成国太傅李骧和太宰李国两人。
这两个人虽同殿为臣,又有那么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但两个人却明显分为两派,泾渭分明,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就像两个斗气的孩子。
那边,司徒李云对李骧道:“太傅,不是说使者黄昏时就能到么,怎么现在还未见人影?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骧不满的瞪了自己这个子侄一眼,板着脸一副威严沉静的模样道:“胡说,我大成国泰民安,兵强马壮,使团入我境内怎么可能出事?我看是这天气炎热,他们休息太久,才耽搁了时间吧?”
旁边李国听了,面现冷笑。
偏这是李骧正好扭过头来,见李国的笑容,心下恼怒,问道:“怎么,太宰大人有何不同见解。”
李国却朗声道:“见解没有,平常心到有一颗。”
说完,低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李骧这一拳打在空处,脸色涨的猪肝一样,但此刻同僚都在身边,他不好发作,只好恨恨扭过头去,看着远处暮色笼罩的天际。
此刻,夕阳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边角。似乎想要竭力留在这片土地上,但还是抵不过黑暗的侵袭,很快被拽下了天控。
“孙益之,你不是说他们让你来报信,说一个时辰内必到么。现在都过了一个时辰。你怎么还不派人去打探?”
李骧满肚子怒意无处发泄,只好转向了负责接待使团的散骑常侍孙益之。
孙益之是个汉官,品级也没法和他这个太傅比,面对李骧的责问忙拱手道:“太傅明鉴。那刘桀的确是和小人这么说的,不过那人……那人性格有些粗鲁,又贪酒好色,所以在馆驿时就已经耽误了两三个时辰,在路上也不曾断了与侍女嬉戏。恐怕……”
孙益之这话以说出来,成国的官员都面带了解之色,男人嘛,若是大晋的官员还需在乎一下所谓的风仪,对这些少数民族出身的官员来说,贪酒好色实乃常情……
“嗯,我也听说过这个刘桀,是刘聪的儿子,据说可以继承汗位的。我们却不可慢待……”一旁的司徒李云进言道。
“嗯,那就再等一等吧。”李骧点点头,一只手下意识的摸在腰部,那里新近悬挂了一枚玉佩,这玉石圆润如凝脂一般。李骧自得到后就爱不释手,随身佩戴。
而这玉石正是两日前一个使者亲自送到他府上的,虽这玉佩送至的还有三千金,那使者只留了一句口信:“希望这次缔盟。太傅大人能助我家将军一臂之力。”
而那人口中的将军,正是刘桀。
李骧收了好处。自然尽心办事,刚刚他不过是借机发难,想为难下李国而已,至于孙益之,一个小小的散骑常侍根本不在他的眼内。
转眼,又过去了一刻多,就在暮色已经彻底笼罩了大地的时候,远传终于传来了一阵如雷的蹄音,接着一道长长的火龙出现在官道之上,向成都府的方向迤逦而来。
如此时刻赶路,又是这样的队伍规模,当是使团无疑。
“到了,到了!”有人轻声道。
李骧等人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而孙益之对身边的士兵喝道:“奏乐!”
迎客的号角声回荡在暮色里,惊起了一群刚刚休憩的倦鸟。
“这些人好生无礼,也不派人事先通秉一声。”李骧心里暗自腹诽着。
很快,对方车马近前,为首一骑面色英挺,只是脸部带着一道骇人的伤疤,一见众人,翻身下马道:“有劳诸位大人久候了。”
李骧四处看去,却不见孙益之的人影,只好上前一步,带着几分笑意道:“敢问将军是哪一边的人马?”
那人看了李骧一眼,笑眯眯道:“这位是太傅李骧大人吧。”
李骧忙道:“正是,敢问刘桀将军在么、或者王沈大人、刘佑将军可在,能否出来说话?”
那人哈哈一笑道:“他们,都不在!恐怕暂时不能和太傅大人说话了。”
李骧一愣,有些不满道:“你是在消遣我么?那你是哪个?”
那人朗声道:“某是武功侯手下建威将军荆展。”
“荆展?武功侯?这都是什么人?”李骧只觉得这些名称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却愣在那里。
李国却上前一步,有些惊讶、却十分热情的拉住荆展的手道:“荆将军,幽州一别,今日再次相见,不知武功侯一向可好?”
荆展一见李国,也客气道:“是太宰大人,荆展这厢有礼,我家主公很好。”
一旁的李骧听两人一唱一和,鼻子差点气歪了,忍不住道:“幽州?你……你是王烈的人?大汉使节刘桀、王沈大人、荆州使节刘佑大人在哪里?”
荆展一脸惊讶的表情道:“什么大汉使节?太傅是说匈奴人么?他们还在后边,至于陶侃那逆贼的人,已经死了,是真的不能和大人您说话了。”
“死了?你个竖子,胡说什么?”李骧怒道。
“太傅大人,我敬李雄将军是一代英杰,故而尊你一声大人,若你在口出污言秽语,休怪我不客气!”
荆展眼睛一瞪,上前一步,手握住了腰畔环首刀。
李骧只觉得浑身汗毛炸起,像是被一头老虎盯上了一般,腾腾倒退数步。
一旁的李云忙扶住他。对荆展怒目而视。
那边李国却道:“太傅,你怎么可以这么对荆将军说话,怎么说他也代表了武功侯,代表了大晋至尊,你这样做可是会让主公很为难的。”
李骧此刻又气又怕。却不敢再对荆展耍横。只好沉声道:“那大汉和荆州的使节到底在哪里?”
荆展冷声道:“匈奴的使节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他们使团的一部分,至于陶侃手下已经死了!”
李骧只觉得后脊梁冒出一阵冷汗,忙追问道:“刘佑将军何在?”
荆展听了。笑道:“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也无妨,来人,把礼物给李大人送上来!”
说完,身后几个狂澜禁卫从车队中抬出一口箱子。搬到荆展和李骧之间,荆展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李骧身后的一个亲卫忙上前,小心的掀开箱子,却是惊呼一声。
李骧忙探头去看,只见一张鲜血淋漓,头发散乱的脸庞正对着自己,那脸庞的眼睛还圆睁着,嘴巴微张。似乎要向李骧倾诉心中不甘。
其他成国官吏也都慢慢围拢过来,一看箱子里的人头,吓得齐齐发出一声牙疼般的“嘶”声。
“这……这是谁?”
“此人乃陶侃手下大将刘佑刘德祖,怎么,太傅大人不认识他么?”
李骧一听。只觉得眼前一黑,片刻才缓过神来,颤声道:“是你杀了他们么?”
荆展摇摇头:“是也不是,是他们先和匈奴人争斗在先。我们只不过顺手助人为乐了一下。”
李骧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生气还是惊恐好,他仿佛看见了匈奴和荆州在得知自己使节事情后可能爆发出的雷霆之怒。
“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李骧犹豫片刻,怒道。
荆展冷喝一声道:“尔等谁敢伤我!”
话音一落,身后数百人马齐齐发出怒吼之声,在刚刚与匈奴、荆州人马一战后,荆展他们俘获了数百匹北地良驹,此刻却是人人配上了战马,气势不同凡响。
一旁的李国眼睛一亮,却猛的拦在双方身前,喝道:“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就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太傅大人,难道你不准备把这件事禀告给主公,再做处置么?”
李骧闻言,打了个冷颤。的确,李雄虽然对手下宽厚,但平日最忌讳有人越俎代庖,毕竟他这个王位也是来的的名不正言不顺,若有人能背着他,在成国内擅自发号施令岂不是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骧狠狠瞪了李国一眼,干笑一声道:“既然荆将军代表王烈将军出使我成国,如此刀兵相见是何道理?不若暂且搁置兵器,我们一同进城,等明日一早上朝面见我家雄主。”
荆展听了,不屑道:“要见李将军,就请今晚召见,我们不会跟你走的。”
李国连忙笑眯眯道:“将军不必疑虑,此事事关重大,的确不能耽搁,这样我即刻亲自进宫面圣,将军你们可以在这里稍后!”
荆展听了,面色稍缓道:“如此,有劳太宰大人了。”
李国点点头,转身喝道:“孙益之,你来接待下荆将军,李臣,你随我入城拜见主公!”
说完,带人急匆匆离开。
刚刚李骧遍寻不见的孙益之,此刻却入幽灵一般冒了出来,和荆展谈笑风生起来。
李骧看了,只觉得自己脸上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此刻他心里多少明白自己是被人联手给耍了一把。
不出半个时辰,远处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号角,一直面带思索之色的李骧一听,脸色微变,这是成国朝堂紧急大事发生才会传出的号角。
片刻,李国带着数百身穿金盔金甲的李雄亲军重新回到这里,手中捧着一道旨意大声道:“陛下宣武功侯使节觐见。”
这时,荆展身后的一辆马车被人掀开了帘子,一个相貌俊秀的青年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对众人一拱手道:“在下桓彝,武功侯正使,见过各位大人。”
李骧一看,只觉得眼前发黑,一旁李云扶住他,他边喘着粗气边道:“气煞老夫,竟然让手下与老夫交接,自己避而不见。”
李骧费了半天口舌,人家正使连出来与他交谈的兴趣都没有,怎能不叫他羞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