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的偏厅已改作灵堂。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梁妈就坐在灵位旁,垂着头,手里拿着一方白帕,似又哭晕了过去。黯淡的烛光,映着黄棺白幔,映着她苍苍白发,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凄凉。施传宗带着楚留香绕小路走到这里,心里一直在奇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找梁妈为的是什么?为财为权?没必要啊,难不成,是为色?
看他的风神俊朗,难不成是叶盛兰那小子?!可面上却是一派坦然,又不像了。
施传宗一声也不敢吭,瞥着楚留香。
只见楚留香走过去站在梁妈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梁妈一惊,几乎连人带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她已哭得发红的老眼中透出一抹疑惑,一抹恍然,道:“叶公子?是你罢?是你罢……你终究还是来了,总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也不枉茵儿为了你……”
说到施茵,她如鲠在喉,又拿起了帕子轻轻地哭了起来,咽声着道:“茵儿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她可算是我的亲人,现在她已死了,我……我……你既来了,也算尽到了你的心意,现在还是快走吧,若是再被夫人发现,只怕就……”
此时楚留香已看到施少庄主脚底抹油,贼眉鼠眼地溜走了,却只当做没看到。他思量片刻,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见茵姑娘一面?”看着这位梁妈真心实意哭丧的模样,应当愿意为施茵做一些事。
梁妈霍然抬起头,吃惊的望着他,道:“但……但她已死了!”
楚留香自信一笑,压低了声音,淡淡道:“你若想见她,我还有法子。你现在也不必多问,总之,明天正午时,你若肯在秀野桥头等我,我就有法子带你去见茵姑娘。”
梁妈呆了很久,喃喃道:“明天正午,秀野桥,你……你难道……”你难道会招魂不成?梁妈怔楞地看向楚留香,似乎不知道是否应当相信他,神色之中有几分踌躇。毕竟,招魂一说向来都无人见过,只知是很大的神通,莫非这年轻人还有些道行不成?!
正在梁妈犹豫之时,突听一人高声喝道,“好小子,算你够胆,居然敢闯我施家庄!”
楚留香不用回头,听这声音,就已知道这是花金弓来了。虽然老天让他的嗅觉无等于有,却让他有了更好的目力,更好的听力。然而听到金弓夫人来了,他看来却一点也不吃惊,似乎早就等着她来。
只见花金弓和施少奶奶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金弓夫人冷眼看向楚留香,先是一愣,随后冷冷问道,“你是谁,居然能够摸到这个地方?老老实实说出来,但记着,我只要你的嘴动。你全身上下其他地方无论何处,只要移动了半寸,我立刻就打烂你的头。”这语气冷硬无比,她说打烂头,就绝不是说说而已。
楚留香考虑了很久,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说老实话最好,毕竟有些事,是需要引子的。“在下楚留香。”
“呵!”金弓夫人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你若说你是楚留香,那我岂不是成了水母阴姬?其实我早就已知道你是谁,你休想瞒得过我!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小畜生,那个该死的小畜生。但我却未想到你居然还有胆子敢到这里来。”她的声音蓦地充满愤懑,厉声斥道,“叶盛兰,你可知道茵儿是怎么死的么?她就是死在你手上的,你害了她一辈子,害死了她还不够,还想来干什么?”
“果然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难怪我们的姑奶奶会被他迷上了。”施少奶奶瞅了一眼,道,“他居然还敢冒充楚留香,我看他做楚留香的儿子只怕还小了些。”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每次他说自己是张三李四时,别人总要怀疑他是楚留香,但每次他真说出自己的名字,别人反而不信,而且还似乎觉得很可笑。就好像无花,总有人认为他是个身着白衣仙风道骨的老僧一样,江湖上不少人以为,楚留香是个垂垂老矣慈眉善目的老头子。
这下可好,倒是无缘无故地背了一个罪名。
花金弓瞥了他一眼,高声道:“我今日非把你的命留下给茵儿殉葬不可!”只见金光一闪,她手里的金弓已向楚留香的气血海穴点了过来,原来她这柄金弓不但可发银弹,而且弓柄如初月,两端都可作点穴镢用,认穴既准,出手更快,居然还是点穴的高手。
楚留香苦笑一声,足尖先前一推,身子已后退了几尺,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花金弓一招落空,转身反打,金弓带起一股急风,横扫楚留香左腰!此时施少奶奶伸手一探,手里两柄短剑冷光流彩,两剑狠狠地刺出,带起一股狂风!快、准、狠!一个女儿家使出来的招式,却分毫没有花哨,直锁楚留香喉间。
他左手伸出两指,两指对金弓夫人那柄成名武器轻轻一托;右手一撑梳妆台,凌空翻转,右脚在房梁上一勾,眨眼间便已然到了二人的后方。虽然发丝有些凌乱,衣襟却依旧整齐,还是风度翩翩的模样。这下,金弓夫人和施少奶奶的脸色,就不由得难看了起来。
因为,能够躲过这婆媳两个围攻的人,这江湖上,可都不多。而叶盛兰在他们看来,无非就是一个舌灿莲花心思狡黠的小白脸而已。所以,看到了楚留香的表现,这二人反倒不由得相视一眼,都起了疑惑。
花金弓微微眯眼,冷冷笑道:“你真是楚留香?”
楚留香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楚留香,我看来很像楚留香吗?”反正不论坚不坚持,这两位恐怕都是不会轻易相信,更难放过他。此时的楚留香,反而更加地气定神闲了起来。今日他的目的,既不是施茵,也不是金弓夫人或是施少奶奶。两个目的其一已经达成,那么,就看第二个能不能成功了。
施少奶奶铁青着脸,咬着牙齿,道,“我也不管你是楚留香,还是楚留臭,你既然有胆子来,我们就有本事叫你来得去不得!”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威风呀,好杀气,难怪施少庄主要畏你如虎了。”他真真是越来越可怜那个施少庄主了,妻子面容不佳不说,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母老虎,更兼武功高强,背景深厚。就算她比现在漂亮上一万倍,楚留香也觉得自己无福消受,更何况是毫无武艺的施少庄主呢?!
“嘭——”
原来,这施少庄主见楚留香这么挑拨,吓得脸都泛青白。这磨磨蹭蹭地往后退,一不留神,就打翻了一个花瓶!施传宗听到这么大的声响,顿时一愣,被唬得一动也不敢动!
施少奶奶脸色发白,狠狠瞪了一眼趴在窗户外哆哆嗦嗦、不小心打翻花瓶的施传宗,她忽然一头撞入花金弓怀里,嘶声道:“我嫁到你们家里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否则有谁敢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你们干脆杀了我吧……”只见花金弓两眼发直,显然也拿她这媳妇没法子。
见金弓夫人不说话,施少奶奶咬着牙道:“你能算是男人么?你若敢跟我去见爹爹,就算你是个男人,否则你就是个不男不女的嬲种!”
楚留香淡淡一笑,无所谓地道:“我若不敢去,今天晚上也就不会再来了,但你现在最好安静些,否则我就用稻草塞住你的嘴。”泥人也有三分火,更何况,真当他是个没性格的男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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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衣人的庄院规模不如掷杯山庄规模宏大,却胜在风雅厚重。每一块砖瓦每一条小径,都有着说不出的韵味。房间的布置素净却不寒颤,更是上上下下无比干净,此刻虽还没到清晨,却已有人在洒扫着庭院。施少奶奶一路上果然都老实得很,但一到了薛家庄,就立刻威风了起来,跳着脚,指着楚留香的鼻子道:“你有种就莫要逃走,我去叫爹爹出来。”
楚留香悠然在一块庭石上坐了下来,道:“我若要走,又何必来?”
施少奶奶刚冲进去没多久,就听得一人沉声道:“你不好好在家侍候翁姑,又到这里来作甚?”这声音低沉中隐隐有威,一听就知道是惯于发号施令之人,而在这庄园之中,想必就是如今号称天下第一剑的薛衣人了。
里面一男一女一哭一斥,施少奶奶唠唠叨叨在说什么,楚留香已懒得去听了,只见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客薛衣人,此刻已在他眼前。
老人面容清癯,布鞋白袜,穿着件蓝布长衫,看着就如同一个普通的世家老爷,更没有什么不怒而威咄咄逼人的启示。但那双眼睛却是一派清华,神光炯炯,令人不敢逼视。楚留香只不过被他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却有种被看得透澈的感觉;楚留香站起身来,向薛衣人施了一礼,也不说话。
施少奶奶和金弓夫人依旧在吵着,她们在说什么,薛衣人似乎也全未听到,他只是瞬也不瞬地凝注看楚留香,忽然抱了抱拳,道:“小女无知,但望阁下恕罪。”
楚留香也躬身道:“薛大侠言重了。”
“请先用茶,少时老朽再置酒为阁下洗尘。”薛衣人轻轻点头,转身向金弓夫人道,“亲家母,老夫若是两眼还不瞎,可以断言这位朋友绝不是京城的浪荡子,也不是叶盛兰,否则他就不会来了。”他复又转向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阁下风采照人,神气内敛,江湖中虽是人才辈出,更胜从前,但据老朽所知,像阁下这样的少年英雄,普天之下也不过只有两三人而已。”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前辈过奖了。”
薛衣人目光闪动,依旧淡淡地笑着,道,“据闻金坛千柳庄的‘蝙蝠公子’无论武功人望,俱已隐然有领袖中原武林之势,但阁下显然不是蝙蝠公子。天峰大师门下的‘佛门药圣’不论医术佛学,在佛门之中也是独秀一枝,无人可媲,而阁下,却也显然不是公子无花。”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怎敢与蝙蝠公子与佛门药圣相比。”
薛衣人也笑了笑,道:“阁下的武功人望,只怕还在蝙蝠公子之上;责任狭义,恐怕也超过了无花公子。若是老朽猜得不错,阁下想必就是……”他盯着楚留香,一字字道:“楚香帅!”
薛衣人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来历!楚留香不禁动容道:“前辈当真是神目如电,晚辈好生钦佩!”
薛衣人捋须而笑,道:“如此说来,老朽这双眼睛毕竟不瞎,还是认得英雄的……久闻香帅不使剑,但天下的名剑,一经香帅品题,便立刻身价百倍,老朽倒也有几口藏剑,想请香帅法眼一评。”
楚留香眼睛一亮,深深一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