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拥翠山庄怀抱远山,遥望太湖,沙鸟风帆,烟云竹树,乃是全山风物最美之处。
一行四人清一色的斗笠与披风,似乎与这周山格格不入;但在江湖,却又再常见不过。虽然这四人,除了曲无容之外,声名在偌大的武林都是一等一的响亮;但陌生人见了,却未必认得出来。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人们口口相传失了真——就连人在地上和画像上,都难以形似。
可万事无绝对,石观音,原随云,就是最大的变数。
不论是因为怕给柳无眉招来祸患,还是为了曲无容与一点红的安危,总是谨慎为上。即使这谨慎,怕是会让楚留香猜测出一二。听到身旁的一声轻咦,无花反射般地紧了紧缰绳,微微抬头,瞥了楚留香一眼,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远处挑起了一盏红灯,随风摇曳,似乎在山腰之处!
无眉这好故弄玄虚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无花微微一笑,轻摇了摇头,也没多想。反而是驾马在前的曲无容眉头微蹙,冷声道,“拥翠山庄,即刻可至。”
果然如同曲无容所说,四人到了山腰的红灯笼下后,便有一个小厮引路在前。那小厮见人来了也不作声,只斜睨了无花和曲无容一眼,青紫色的嘴唇开开合合,依依呀呀地转过头去,肢体关节颇为僵直地向前走着。
无花抬了抬手,道,“这位……”
后面半句话还没出口,那小厮径直向前蹦了一丈有余,猛地回过头来直直地等着无花!那神情没有任何感情,却越发诡异了起来……无花微微皱眉,收回了手,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莫名地不安涌现出来。正当尴尬的时候,楚留香拍了拍他的肩,朝那小厮道,“先生带路罢。”
语毕,那小厮果然又转身过去,继续走着路,虽然看见了小沟壑和凸出来的巨石也不绕开,直直地走了过去,摔着磕着却和没感觉一般,撑起身子继续带路——这动作倒是颇为流畅,仿佛这动作比走路摆手练习的还多得多。
楚留香微微眯起眼睛,这拥翠山庄,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不,是闻名不如‘见面’!
而走在无花与楚留香身后的一点红与曲无容神色却更加警惕起来,因为比之楚留香和无花,他们更能轻易地‘嗅’出那小厮身上的一股死气!也未必说是柳无眉待要如何,怕只怕石观音或是司音尘……
——不错,是‘走’!四匹代步的马早被一个丫鬟默默地牵了走。
正当曲无容和一点红思索的时候,楚留香俯了俯身,一颗石子捏在手中,手腕向上轻巧地一抖抛,那石子竟是丁点儿声音没发出,又落了下来。只是那落下的地方却是精心计算好了的——在碰到无花的鞋尖后,就滚落了下来,而好巧不巧的,无花这只脚站稳后,便将那石子严严实实地踩到了泥土之中。
沉石……沉石!
一点红暗含赞赏地看了楚留香一眼,不论是为他的力道,还是为他的细心。而曲无容看见无花一僵的背影,心中亦是暗暗点头:倒是没想到这两人会有些许默契。
拥翠山庄。
不是五步一亭、十步一阁的华奢;也并非薛家庄的一片古拙之感。一草一木的迁移,一石一台的磨损,似乎让人能从这略显清寡的布置中,看到一份隐逸。而当年李观鱼邀天下剑客、在天下第三泉‘陆羽茶井’前烹茶品剑的风流,也有了几分消隐。
只是不知,这一行四人中,此时有多少人想到除却那天下第三泉,还有一口唐代名士李秀卿,品评为天下第五泉的‘剑池’。此水最宜淬剑,正是古剑客的淬剑之地,又有当代第一剑客李老前辈时来品题,‘剑池’二字已是名下无虚了。
而这名字还有个来历……
相传吴王阖闾的坟墓就在这剑池下,他死时以三十柄名剑殉葬,连专诸用的鱼肠剑等也在其中,所以这里才叫做……剑池!
无花轻轻地迈着步,他与楚留香三人本就是习武之人,轻功又都超乎常人,自然足下如生风,不出丁点儿声响。故而此时那前方带路的小厮的脚步声,就清晰地传入了耳朵——因为这山庄太过寂静!虽然是傍晚,却连个归飞宿鸟也无,虫鸣犬吠也似乎遥之又遥,更别说人的声音了。
而那小厮硬涩的脚步声,听来更是阴森!
他只带着无花四人走了一圈又一圈,从最外围的建筑一个个小苑地走过,几乎每个小院都经过,却没有一次重复。半晌之后,他方才带着四人分别进了客房,之后便径直离去。
“这拥翠山庄的人……还真是有个性啊。”无花微微一叹,起身上前与已经开始铺褥子的楚留香一同收拾起来——这小厮也不过为他们四人准备了两间房,心中却不觉冒出一个念头:莫非……这是石观音的人?!
待到屋子拾到的差不多了,无花踱步到桌前,打开灯罩,轻轻地煽闻着灯油的气味;又拿着沾了药的银针探入,方才微微放下心来。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白色的绸布,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药液上去,将桌面、椅面细细地抹了一遍,看着白绸并无异样,才松了口气。
而另一头,楚留香也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将被褥枕头都滤了一遍。两人回过头来,看着对方的动作,不由得相视一笑。
“楚兄,不若今夜便勿要熄灯了罢?只怕熄了灯反倒……”有毒。无花最后两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担心隔墙有耳罢了。至于隔墙有眼,这门窗开合有方形的楔子,倒是将里外隔开的严密。楚留香笑着颔首,轻声道,“今夜便委屈你了,这床铺未必比得上掷杯山庄宽敞。”
无花一愣,只觉得脸有些发烫……
他那次的宿醉,莫不成楚留香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