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绝尘,红颜倚楼多少恨?
醉卧山野,慕思何必叹月缺。
相思苦,苦的未必只是相思客。当男女之情、之爱被无限放大,有许多同样、甚至更加珍贵的东西,往往会被无缘遗弃掉,这本是、不恰当的。
劲松下,雪地里,幕天而坐。楚翔也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两坛子烈酒,正和清风交杯换盏,喝的痛快。
“咕嘟咕嘟咕嘟!”
一口气灌下半坛子美酒,看着犹在牛饮的楚翔,清风忽然笑了起来。
“痛饮非痛,豪饮之人未必豪爽,你既然心有忧虑,又何必学那凡人借酒消愁。”
清风并不知道楚翔在愁什么,却能感觉,那前一瞬还洒脱不拘的男子、神?却在下一刻、方才,仿佛忽然觉察到了什么,身后披上一层阴霾。
清风不明白,不代表不能用自己的道理,去劝解。
楚翔却是不理,比豪客更加豪迈,一口饮尽一坛。也不知肚里如何装得下那许多酒水,莫不是直接倒进了哪个空间?
只见他抬起云袖,拭去嘴角酒渍,随手把坛子扔下了万丈深渊。
“你不懂,所以你不明白,我是在为谁践行。”
“阴霾未必代表了阴郁,忧虑也不仅仅乎己心。你说我豪饮非豪,说我痛饮不痛,诚然,我根本不可能感受到那些。但为何,不能试着让自己去感受呢?我知道,在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是会痛、也曾豪情万丈,但是那种痛的感觉、沸腾烈血,我真的忘了。忘得干净、彻底,并非忘我那种想忘而忘,只因觉得没有意义,懒得去记。究竟是什么时候忘记,我也已经不清楚。是在那漫长的几十年里,还是更漫长的登神路上,我茫然。”
楚翔翻掌,又是取出了一大坛子佳酿,直接用嘴咬开封泥,他的姿态,的确有些江湖豪客的味道。
“你不懂,纵然放纵,我也需要能够去放纵的理由。好容易现在有了这么一个被理性接受的借口,我为什么不那么去做呢?诚然,豪饮非豪,痛饮非痛,酒不醉人人自醉。难道豪饮只为得豪、痛饮仅是痹痛?酒难醉我,我常醒。你不懂,我这是在为他践行,也是为饮而饮。”
言罢,楚翔又如长鲸吸水。清风笑了笑,不再多言。
不懂,的确是不懂。既然不懂,也就没有劝解的资格,更没有那样去做的理由。
清风抿着嘴,以不比楚翔满多少的度“小酌”。他看着远处,期盼着朝阳。夜还深,他只能期盼。而原本,他是连盼头,都没有的。
..........
假如一个人,没了感情,那么他还有什么呢?
假如一个人,从来都感情淡漠,莫非只是环境的压抑,自我的麻痹?
假如...
天边,在那海角的天边,蓝的汪洋都落在了背后。前方是星空,比之宝蓝更深邃的星空。
一点枝头,从那海角蔟出,宛若探幽的香梅。那却是,足矣承载一州、一国的扶桑巨树。
树的伟岸,在人的面前,磅礴至无法形容。
但远远望去,背景着天地,它又为何这般渺小,恰似出墙杏枝?
更可悲的,在那树杆、树下告别的两人,在这繁星穹布的背景下,连渺小,都算不上。
天门,天道之门,天庭之门。
幽深的星空下,何时出现了这样一扇门户?
柔柔的光泽,乳白仿佛棉絮,那种意识里的温暖,天生就带着无限美好。
那是一扇通往天堂的大门,没有人会觉得它的出现突兀。
当圣光普照,万物都要膜拜,连扶桑巨树,都好似压低枝头。
青铭是看着那扇大门出现的,当本尊几乎要消失在视线尽头,那不知多少万里高处的扶桑树冠上。天门,就这样无声无息,打开了。
门开了,接引着一切迷途羔羊。不知多少迷惘者,企图争那短短一瞬。只是,这天门,又怎么还会开呢?早在几十万年前,随着扶桑巨树倒下,天门,就应该永远消失了啊!
但倘若扶桑巨树真的倒下了,那屹立天涯的,又是什么?
扶桑树真的倒了,那是人神通坦之途,侵犯了诸天众的利益,它不得不倒。
青铭此刻却正站在本该消失的扶桑树下,看着原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本尊、背影被那无尽的光明吞噬。
她又何尝,应该出现在这里呢?
三只三足火鸦,在树梢间欢快嬉戏。它们太渺小,比起巨树,太过渺小。
它们为何这般快乐,那一声声鸣叫,是在和谁人嬉闹...
时间的长河,合该随着历史流逝。命运,却总爱在既定的轨迹上,留下一副又一副片段。
青铭收起了忧虑,她哼着歌,走到了树下。
那树太大,又哪里还分得清树下?
她就那么坐着,和本尊来时一样。隔着树干,千万里外,在那同样树干下,另一面。九支灿灿金箭,排成一列,插在地上,折尽!
时光仿佛飞逝,刹那就是永远。
只一弹指,树枯了,成了灰。
又一弹指,石已烂,天涯断。
青铭抬头,是星空无限,本无巨树成荫,天门绽放?
她坐在崖头,山路已尽。这里是海角、是天涯,亦是被人遗弃的、荒芜之地...
..........
美好?何谓美好。
丰衣足食,四季如春,那就是美好。
自从人类有了,战争就不曾停止。而自从战争开始,幸福就远离了人群。
但为何,这样一个有着战争,有着的国度,人们都载满了欢笑?
无尽的虚空中,无数位面比那星海更加浩瀚。
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片神国,界成四方。
它在黑色的虚空中,无比渺小,半点都不起眼。
远远望去,若非周围实在空旷,比起那些光斑似的中等位面,若一粟沧海。
它太小了,却异常明亮。它的光,不知传出了多远。似乎承载着无比的力量、无穷的信仰!
这就是神国,已经不能用大小来衡量位面之力强弱的神国!
这一方神国,尤其特殊,竟然充满了凡人的气息。
它,似乎已经快要,演出成一个完整的位面,神国位面!
只有神主的荣光,才能承载位面的重量。但没有哪个主神,会当真将神国打造成俗世位面,得不偿失。
又有哪个神主,会那么傻,自己为自己套上枷锁呢?
位面有寿,而神国无量。
不该有哪个神主,那么傻的,理论上不应该。
为何那神国中,偏偏传出了许多凡人的气息。为何那浓郁的,始终被快乐、欢笑掩盖...
虚空,是无限的黑,深邃、无尽。那一点熹微的白光,却比天国的大门还要炽亮!
无穷小、无穷量。
那仿佛,是一颗蕴含了无限生机的,种子...
它还在神的荣光下、被灌溉着...
..........
“是神的有情,剥离出了你我。还是连神,都不愿意承认自身存芜,才有了今天?”
楚翔看着远处,自言自语。他没有痛饮,或许琼浆已尽,又或许他知道,这么做本无意义。
事实上,本来就并非每件都要去追索意义。偏偏对于楚翔来说,无意义的事情,哪怕借着情绪的名头,也不能肆意。
他盘坐,卧坐,最后仰天躺下。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楚翔究竟是什么,他又是否能代表楚翔。
随着自身一点点强大,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随着本尊每每做出预料之外的举动,让他诧异。他就愈来愈不明白,究竟该怎么去做。
“清风,你说,我是该直接杀上天庭、追溯本界呢?还是...”
楚翔瞭望,无垠的星云。他知道,自己看到的,那一颗颗已经不是简单星辰,而是一个个第八高等附属位面,这就是高等位面的特权。
他不知道,在那从无人去的海角,有人做着同样一件事情,试图找到一点点天门存在过的痕迹。
但于虚幻里,求得残余的真实片段,终归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本事。
清风显然愣了一下,似未想到楚翔会如此询问。
他沉默,站起身来,拍了拍雪尘,俯瞰云霭。
“我觉得,在这之前,尊上最好找齐十柄钥匙。至少、至少应该把某个叫做释天的家伙,宰了,他只能是敌人,所有人的敌人。”
清风很理智,就像他现在的目光一样,充满了理性。他是人,有感情,却不会似楚翔一般,天马行空,不知所思。
想要达到目的,无非强大自己,削弱敌人。别的敌人也许不好确定,公敌却必定是敌。纵然能量提高已经满足不了神的胃口,对于道的感悟累积,相信就算大罗金仙,也不会嫌少。
天道之门,能让元神变成阳神,真仙。也许,从来不只是一扇传送门那么简单。至少,不是一扇简单的,传送门。
清风斟酌着,他的目光不知捕捉到什么,欲言又止。
他蹙着眉头,那俯瞰闲云的姿态,充满了威严,似是高高在上的神人,督查万界。
“呵呵呵,这就是,你和我们还有区别的原因...”
楚翔小声自语,那话一出口,就被风儿吹散,在寒冷的气流中淡去。
他闭上了眼睛,又重新睁开。
他面带微笑,唇角勾起。他的右眼,有些混茫,里面仿佛是一片星空,就像苍穹的倒影。以之为背景,那瞳孔中央旋转的,是一个轮盘...
他的左眼,清澈无比,紫色的雷霆海洋随生随灭。细细望去,那雷霆海洋的背后,似乎同样是无垠银河,只是雷霆世界的力量太过纯粹、霸道,把一切,都掩埋。
他的眼神空洞,双目无神。他脸上有表情,心在跃动,头一次跳的这么热烈。只是,为何灵魂的窗口,寒意涌动?
忘情非情,何谓情?
友情、爱情、情绪、情商?太复杂,也太简单...
..........
“咦?”
东海、蓬莱岛、道德宗。
一名正在海阁庭院乘风赏月的男子,忽然面露异色。
他原本正坐在石椅上,双手抚拭不知多久未曾碰过的瑶琴。这时,却即刻止住了颤动的琴弦,双手轻压。
“道可道,非常道。中原十派多风雨,青丘一脉墨海聚,又是谁,动了天道之门?”
男子看着颇为俊秀,约莫也就弱冠之龄。只是在这凉风中,披头散,青衫赤足,未免显得放浪形骸。
他嘀咕着不明深意的话语,眉宇间未见忧色,更多却是玩味。
身前石桌,除了摆着一张薄尘覆盖的七弦长琴,还有一面两侧盘龙的古旧铜镜。
镜子里,根本不是对于现世的倒映,而是一男一女被狼狈追杀的神奇景象。这、这竟然是一件可窥千里之外的异宝。但男子,却分明,不曾朝着镜子、投去哪怕半个注视。
“奇怪、奇怪,不像、不像。”
男子摇了摇头,长袖一掸,拂去了桌面上不知何时吹来的尘埃。
既然今日有赏月的雅兴,他为何不提前拭尽桌椅?
莫非,这亭阁,还是道德宗禁地不成?
却听远处花草传来拨动的声音,只见一条通幽小径之上,一名华服道人,施然秉烛行来。
夜太深,也不知小径通向何处。
“世尊,已经十万年了,您何时出山?”
那道人在亭台前十丈外停下,跪于地上。道人语气沉痛、更多的却是恳求、谦卑。
这神态、动作,和他身上华丽过分的衣饰,半点不搭。而且,总让人觉得,有些“作秀”。
一只长长的白色蜡烛被道人摆在手边,他低着头,五体投地。似乎不敢朝着小亭多看哪怕一眼,事实上,他来时,亦是低着头疾行的。
“叮、咚。”
琴声响了、又在音符刚起时,止住。
厅里坐着的男子不曾回答,他背对着道人。道人也不敢起身,只能保持着那卑微的姿态。烛火噼里啪啦燃烧着,却没有点滴蜡油流出。奇怪的是,那亭子里本该无甚光源,今夜的月也算不上明朗,但却,偏偏不会给人以太过昏暗的感觉。
这和,厅外被夜幕笼罩,过分深邃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唉”
叹息,是华袍道人出的。
他似乎只来了一会儿,但又好似已经跪了许久。
只见他习惯的将烛火秉起,拍了拍袍子,转身离去。
比来时,他似乎轻松了许多。又像是放下心事,演完角的戏子...
“你是...第几代弟子?”
就在道人即将消失在黑暗中,连烛光都快要被吞噬时,亭子里忽然传出了幽幽话语。
道人一惊,甚至忘了规矩,惊骇万分的抬头。只是,他除了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透彻。
“哼!”
伴随着怒哼,道人一个激灵跪下,连手上蜡烛都惊得掉落,却是没有摔断,甚至连火焰都未曾熄灭。
嘶嘶,仿佛是剧毒腐蚀的声音,也不知从哪里出,道人手忙脚乱,将明烛扶正,摆在手边,而后连连叩求饶。
他的动作、瑟瑟抖的身形,仿佛真个只是一名普通道士,手无缚鸡之力。
“世尊饶命、世尊饶命。不肖弟子、不肖弟子长空,忝为本宗第一百九十七代掌门。世尊饶命,世尊饶命,方才长空为世尊天音所震,坏了规矩。世尊饶命、还请世尊饶命!”
那道人不停磕头求饶,也不知究竟在害怕什么。就连周围黑暗,似乎都由于他的恐惧,变得更深邃了一些。
“嘿一百九十七代...罢了,怕是尔等,都以为本座早就死了。”
男子风度翩翩,他的话音却很是冷漠。
道人哪里敢多说半句,唯唯诺诺。
事实上,整整十几代,自一万八千年起,亭中之人就不曾出半点声音。偶尔传响只音片符,外人也只当法宝通灵,实际上,道人的确、以为男子已经死了。
他来此,甚至他师父、师祖年年来此演上这样一出,都是不为人知、亦时常被其引为耻辱的——传统!
但是,这地方,明明只是一处海崖,却由于神秘阵法笼罩,连他都,不得不当真战战兢兢。
凡间至强者,在真正的大能、乃至遗迹面前,什么都不是。
“嗯...”
“青云子,死了吗...”
又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口吻,伴随着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威压落下。
堂堂天下第一大宗宗主,长空子,只有颤抖的份。
“是...是...”
长空子一边迎合,一边回忆着青云子是宗里哪位成名前辈。奈何道德宗历史太长,除了历代宗主,他林长空哪里认得什么青云子。貌似他坐下倒是有位弟子,道号青云,想来也不是那人要问。
长空子的表现,男子哪里还不明白。
却见他抬头,双眼有些朦胧,像是被沙土蒙了眼。
“滚。”
一声令喝,长空子不敢多留,带着心中骇异,匆匆离去。
“十万年了...你可,还好...”
“那女娃子,便是你的托身...”
是谁,在黑夜里叹息?
长空子走出了幻阵,他悚然回头,恰见明月皎洁。
月光下,是一片繁花似海的山崖绝壁,阵阵潮声滔滔,那崖巅,不恰是一座无人的亭阁...
有些东西,法阵就能掩盖。而有些东西,连岁月都抹不去痕迹。
但是,在真相面前,我们还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耳听为虚,眼见未必是实。
长空子喟叹,唏嘘。熄了不知怎么燃烧都不见短小的白烛,一震袖,恢复了昔日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