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楚翔轻笑出声,施然起身,顺手扶起身后罩袍,彷如带着一面旌旗,飘然远去。
执着于懂不懂,原本就是错。全知意味着全能,但世界上,本不可能有全知之人。
再次来到那片毫不惹眼的小林,如同一片羽毛般站在树梢之上,柔柔的清风拂起额间几缕秀发,看着远处草庐前练剑的少年,楚翔嘴角噙着笑意。
少年步履矫健,身影如同迷雾般,忽闪忽现,很难想象,一个如同乞儿般的少年,居然拥有如此骇人的身法。
少年手中拿着的,不是什么神兵,只是最最垃圾的木剑。木剑上附着的气劲,淡淡的,好像随时都会消散。
然而那剑刃破空的尖啸,带起的阵阵狂风,即便一流高手见了,也要胆寒!
少年忽然心中一动,双目如炬般扫射向一旁浓密的树林。
墨绿遮不住那闪电般的瞳光,只是少年眼中,为何带着淡淡的期盼?
目光锁定在百米外一颗大树之巅,梢上某个枝头,颤颤悠悠,仿佛是被风儿拂动。
一片树叶,清脆欲滴,忽然脱离了枝头,打着转儿零落。
少年收回了目光,眸中某种叫做遗憾的东西,一闪而逝。
依旧起舞,忘却了一切,仿佛,我从来不存在与世间。
少年手上的木剑,再度亮起弱到几不可查的气劲,锋刃划破空间的声音,再度响起。
又有谁知道,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拥有恐怖到骇人的武学天赋呢?
喜儿选中了依韵,因为依韵原本就有着高手的气质。
楚翔选中了少年,而他,甚至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乞丐。
际遇,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若是那日不曾去到那座小城,若是不曾发现少年身上浓郁的死气,若是。。。
楚翔缓步踏在林间,踏在一地落叶之上,轻若无声。
三年的时间,足够他将身体训练到最佳状态。若按照系统的标准,只怕,就基础素质而言,此刻的楚翔,早已不应该滞留在凡间。
也许,只有那在原剧情中昙花一现,神兵争夺战中出现的守护巨兽,方能就本身素质而言,与楚翔比肩。
人形怪物,此刻的楚翔,就是一头人形暴龙。当然,在江湖人眼中,楚翔表现出来的力量,比之几年前,只强了一点点,一点点。
三年的时间,蜕变中的真身依旧寂寂无音。
三年的时间,那闭关的依韵,是否也将重出江湖?
“黑旗会?”
楚翔嘴角挂着冷笑,从不会拒绝自己的各大旗主,其实只是不会拒绝黑旗罢了。
很多东西,包括势力,若非一手培植,谁又会去信任。
依韵可以放任古月山庄,因为他不在乎,因为连他自己,很多时候都不知道想要的是什么。
但楚翔清楚,他所图,太大,太大。大到即便他同样成为传说级,依旧不够,远远不够。
楚翔不喜欢谋略,但很多时候,事情,并不会因为人的好恶,而生出变化。
轮回者身处的高度,生生被主神拔到很高的地步,自然,也要面对,无比的困难和挑战。
要么,顶着压力,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成长为神祗,让自身匹配的上那种高度,甚至超脱轮回。要么,永远沉沦在红尘,挣扎。
传说级高手,偏执到疯狂的几人,若放到轮回世界中,也是杰出才俊。即便混沌纪元的系统,不也被他们打破了,但在主神眼中,不过依旧是几只,随时可以抹杀的蝼蚁。
武当后山,很少有弟子居住的厢房之中,剑洗心身上时刻不停的淡白色光芒忽然变得浓郁,剑洗心嘴角,如同此时屋外高悬天空的弯月般,勾起。
第二天,当蝶舞如同往常般来到这座鲜有人知道的偏僻厢房,失落的看着桌上一封流言。
拆开信封,就着屋外透漏进来的阳光,蝶舞只看到了两个飘逸的大字。
勿念。
蝶舞没有试图传音询问,因为蝶舞知道,剑洗心就像一样,性格古怪之极。剑洗心从不相信系统,从不找门派加点,甚至从不打开传音频道。
蝶舞想起剑洗心曾经说过的话,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回忆,依旧不禁莞尔。
“隔空传音,是一种内力的高深运用技巧,若有一天,我能再次达到那种高度,也勿须使用什么传音频道。”
蝶舞想起过往剑洗心满脸严肃提起的那些趣言,不禁轻笑出声。
内功,还能用来传音?蝶舞认为是不能的。
蝶舞笑罢,也就不再伤心。因为她相信,凭剑洗心的实力,一定能够在江湖上闯出名声,虽然蝶舞从未见过对方出手。
剑洗心又怎么会知道,有一个女孩,为了他,在武当山守了三年呢?
剑洗心又怎么会知道,为何自己常常,幻觉般以为自己曾经是一名了不得的高手呢?
蝶舞又怎么会知道,剑洗心,其实从来没有骗过她。
他真的可以,用内力传音,只是,没有系统传的,那么远罢了。
三年一月,楚翔缓步踏入京城悦来客栈,冷漠的将整个店内扫视了一圈。顿时,原本在客栈里嬉笑饮酒的食客们,只觉得一股凛冽的寒风袭来,原本满腹笑语,生生吞了回去。
感受着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看着一众静若寒蝉的食客们,楚翔满意的在小二带领下,来到了二楼临窗雅座。
悦来客栈,并非系统所开,并非那总会出现在武侠小说中的万年悦来。悦来客栈的后台老板,是一群玩家,一群财力雄厚到骇人的玩家组建的帮会,飞合庄。
飞合庄的实力,在江湖上排不上名号,飞合庄的财力,却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飞合庄从来无人敢惹,就连天下第一的神舟帮,也不敢。
但楚翔却又知道,神州帮不是不敢,只是没有必要而已。两者后台,原本就是一体。
只是,江湖中人,又能懂得多少?
正是因为飞合庄的强势,其名下产业中,很少有人会闹事。杀人,是不被允许的,当然,也有例外!
楚翔喜欢安静,特别在饮酒之时。也许,是不知多少年的幽谷生涯造就了这种习惯,也许,只是本身性子使然,谁又知道呢。
京城中,认识楚翔的普通人不多,但认识楚翔的江湖人,绝对不少。
楚翔孤僻,但非常“热衷”于联盟事业。简而言之,几年来,联盟哪里有大型对外杀戮活动,哪里就有那可怕的白影。
一个活跃在江湖中的高手,即便再孤僻,也难免被人认识。这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
楚翔犹记得自己第一来到悦来客栈,不喜那种热闹嘈杂的气氛,却是因此让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接连重生了月余。
楚翔自然懒得不停盯着一个人杀,没有杀气值的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系统定义下的杀气属性加成。杀戮,仅仅是为了修行,而非无谓。
但楚翔还有势力,虽然不能完全信任、至少目前还算听话的、无比庞大的势力。拥有势力的好处,就是无需事事亲为。
楚翔的行为,没有引来任何恶果,飞合庄不会因为几个莫名奇妙的家伙,去轻易开罪江湖十大帮派,就像十大帮派也不会随意开罪飞合庄一样。
掣肘、顾忌往往是双方面的。
楚翔临窗而坐,照旧要了几牒小菜,一壶清酒。
酒名余韵飘香,淡淡的烈,淡淡的香,淡淡的韵味,却始终不能让楚翔沉醉。
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路人笑语声,争吵声,楚翔心中,一片空灵。
身边的喧嚣,让人厌恶,远处的嘈杂,却仅仅是一种衬托。
这是一次很寻常的消遣,楚翔不是依韵,没有必要整日强迫自己不停自修。
楚翔的积累,已经在过去,比依韵多上,太多,太多。
道不同,修行又怎会相同?一者重悟,一者重修。就像系统和玩家的差别一样,楚翔相信小剑此时一定在自修,楚翔同样相信,若独孤求败此刻活着,一定不会在打坐。
混沌纪元中,似乎鲜少存在顿悟的说法。在这里,哪怕是一次所谓的顿悟,也非在一瞬,而要很长很长时间。
混沌纪元中,似乎所有玩家高手都认为,外功技巧的训练,杀上几十年,足矣。剩下的,只需要在意境中模拟。
但,当真如此吗?
武无止境,不仅仅指的内力修为,更加还有战斗技巧。混沌纪元,似乎从根本上,在这方面就缺失的很严重。
楚翔饮了口酒,淡淡的扫了眼门口飘进的一袭不寻常的红衣,默然想到。
“究竟是我本身所处高度太高,早已凭着局外人的身份,踏过了数场轮回。还是因为那丝神性,从记忆到比之更加深邃的方面,都使我做出了改变。又或者仅仅是因为,混沌纪元的创造者,原本就并非全知全能。”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再高的悟性,再好的心性,若从根本缺失,却终究有着看似完美的缺陷。
单纯的技巧可以凌驾于任何尚未达到极致的力量之上?
也许能,也许不能。天神能,不代表楚翔也能。
这是机会,也是豪赌。
“嗖嗖”破空声中,楚翔放下酒杯,看着桌对面仿佛忽然出现的妖美红衣佳人,眼角余光瞟过整个客栈。如同意料中一般,除了那瑟瑟发抖的掌柜小二,原本静若寒蝉的众人,已经尽数被一筷封喉,永远不会在开口。。。
“你本不该来的。”
楚翔淡淡的看着对面脸带浅笑的红衣丽人,突然开口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的确不该来,“不该来”,不是某些剧情中略有装逼嫌疑的、战前开场白,而是,当真不该来。
女子脸上笑意一顿,随即再度轻笑出声,似乎觉得颇为好笑。
这天下,还有她去不得的地方?
狂吗?若谁有“天下第一魔女”之称,都会这般狂妄。
“呵呵呵,为什么。”
女子看着对面白衣少年,眼中寒光毕露,询问的语气虽不咄咄逼人,却自有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意味。
“因为你看不透我。因为你,不懂。”
楚翔淡然开口,女子,沉默了。
侧目,依旧打量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丝毫不去在乎身前那一抹历经百年血雨洗礼的红影。仿佛那坐着的,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少女,而非是什么江湖人人闻之色变的女魔。
喜儿默然,女子就是喜儿,就是曾经的天下第一至尊,但这一刻,喜儿沉默了。
不懂,真的不懂。
喜儿不懂,为何那白衣少年,分明没有踏入任何意境,身上却有着另一种诡异的气息。
喜儿不懂,为何那白衣少年给自己的感觉,杀气之浓烈,直冲云霄,比之自己都不逊色多少,偏偏又没有踏入杀意境界。
喜儿不懂,为何自己竟然,在这一刻生不起原本打算好的,击杀少年的心思。
喜儿不懂,掌握了钥匙的她,为何还有,半点都看不透的人。
楚翔转身,无惧的直视着喜儿,透明仿若琉璃,闪耀好似星辰的眼眸中,印出了一颗剔透的剑心。
楚翔无惧,仅仅凭借喜儿在初期表现出的实力,那大量隐藏力量后的实力,远远不足以杀死自己。旁的不论,单单速度轻功一途,仅仅能勉强跟上习武方才三年依韵步伐的家伙,怎么可能追的上自己?
喜儿在最初表现出的力量,仅仅在速度一道,太弱,太弱。这本是不应该的,纵横江湖百余年的喜儿,轻功还比不过一个习武三年的菜鸟?
这本,不可能。但既然发生了,就有其道理。
楚翔不懂,也不需要懂,借用依韵的话,“轻功,是做不得假的”。
喜儿此刻,绝对杀不了自己,速度上,差的实在太远。话又说回来,轻功,当真做不得假吗?
喜儿拂袖,将桌上酒壶、酒杯,连同竹筷小菜,一同扫落在地。
叮当脆响,瓷器粉碎的声音中,喜儿将腰间系着的酒壶放到桌上,而后反掌取出了两只碧玉酒杯。
“呵呵呵,尝尝,飘渺无痕。”
碧绿色的液体,注入到两只碧绿的酒杯中,淡淡的香气,溢满四周。
楚翔喜儿各执一杯,轻饮。
碧绿的酒,彷如毒药,又像是珍贵无比的玉髓。
那入口的甘醇,那直贯入脑的清香,让楚翔,不禁沉醉。
“的确好酒。”
楚翔放下酒杯,赞叹。
“呵呵呵,喜欢,喜欢吗?喜欢,就拿去吧。”
喜儿轻笑出声,喜儿一直都是笑着的,即便从很多年前开始,喜儿已经不会笑了,但是她终究一直是笑着的。
楚翔看着轻笑不止的喜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复杂,那复杂中,饱含着怜悯、怜惜、敬佩以及。。。
喜儿敛眉,眸中杀意闪动,只是,终究没有出手。
喜儿不出手,因为在她眼中那完全披上一层红色纱幕的世界中,在那被无穷红点笼罩的世界中,楚翔,是清晰的。
楚翔身上,没有对自己露出丝毫杀意,亦或者恶感。这种情况,除了在灵鹫宫几魔女身上,除了在极少数门内弟子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
喜儿是恶的,喜儿也是善的,其实从喜儿拿出酒壶开始,就没有再打算出手。楚翔明白,所以才敢放肆流露出那种情绪。
喜儿走了,真正的绝顶高手,不会让犹豫在心中驻留。杀,是因为未曾见过。不杀,是因为杀念散尽。
喜儿留下了装着飘渺无痕的玉壶,以及两只碧玉小杯。喜儿带走了一个承诺,楚翔永不加入天盟的承诺。
也许,即便出手,也不可能杀死,但终归,喜儿没有出手。
其实,在看到楚翔身上,那浓郁到令人震惊的杀气之时,喜儿已经不想出手。
楚翔不是自己引导的,楚翔是自己走到了这一步,在喜儿眼中,楚翔已经决定了承载自己的道路。
喜儿不想害人,但喜儿,不会强迫别人不去承载。喜儿害怕别人发现杀气的秘密,喜儿却又,在杀意极境中,无比寂寞。
喜儿走了,如同一朵红云,飘然远去。
楚翔也走了,带走了飘渺无痕,留下了原本就该留下的酒资。
悦来客栈内,掌柜小二熟练的将尸体收敛起来,动作麻利,将装备堆积放至一旁,等待将来可能到来的失主认领。
门口,很快往来的人又多了起来。
那匆匆而来,匆匆离去的,究竟留下了什么?
楚翔来到联盟总部,例行开会。
如同往常般,老神在在的往伤心断肠身旁一坐,无视了所有人的眼光,闭目沉入识海。
杀技,似乎已经到了瓶颈,怎么样,都难以突破。楚翔隐隐觉得,似乎下一次突破,会带来一些奇妙的东西。
譬如,传说中“一技破天”的,理念。
会议很快开完,原本也只是无聊的叙述,伤心断肠,通常在盟会上,都是一个比较无聊和官僚的人,与私地下的他,判若两人。
那种无聊的毫无实质建树的会议,楚翔当真懒得参加。若非顶着“联盟第一副盟主”这偌大的名头,只怕八抬大轿都请不动这厮。
待伤心断肠枯燥的总结完最近一段时间的战况,布下新一轮的任务、众人陆续散去后。楚翔更加没了形象,懒散靠着椅背斜倚,几位留下的核心成员见状,却是只做未见。
情衣投了个无可救药的眼神过去,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在那楚翔那雍容的外表下,在他时时刻刻都刻苦修行的时候,偏偏骨子里,又总是透漏着一阵难掩的懒散。
懒惰?勤奋?
很多东西,当真,说不清。
半饷后,楚翔离开了联盟总部,看着门口那两尊依旧挺立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的玉石麒麟,楚翔轻笑。
喜儿喜欢笑,仅仅是因为想让身边关心自己的人,感到自己在快乐。楚翔喜欢笑,则是因为,在他超然的目光中,很多事情,都是那般可笑。
匆匆的京城之行,在顶着夕阳,踏出城门的那一刻。
楚翔带走了最后一道影子,带走了几丝清风,带走了,那一壶飘渺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