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站在店门口,见他们几个人走得远了,这才转身回来,却是开口就问李逸风,“我记得先生说,你当初走的门子,就是这位吏部侍郎苏晋苏大人?”
李曦点点头,然后又问:“如果不出我所料,这五位大名士里头,应该顶数苏大人家里最为富有吧?”
李逸风闻言愕然,他不是长安人,虽然在此前为了想出剑南烧春的促销办法,他也仔细搜集过不少讯息,但是李曦这么问,他还真是不敢准确的回答,因此便愣在那里。
这时候反倒是罗克敌,仔细地想了想,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禀公子爷”这位苏晋苏大人为人相对低调,不过仔细想来,贺大人等人虽然名动天下,其实家中倒真的是并不富庶,与他们相比,苏大人家里该是好了许多了。”
“这就走了。”李曦点点头”叹息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啊,这位苏大人虽然号称名士,其实却是一位入世的聪明人啊。”
李逸风和罗克敌闻言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这时李曦豁然转身,也不解释,只是道:“这店里有了罗掌柜执掌,又有李先生为我看顾,我就可以放心了”不查帐了,回家,明天国子学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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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央”兴庆宫娶已经处处烛光。
芜其是在南熏殿内,因为玄宗日常坐卧于此,今年年纪渐老,眼力开始有些不济”是以这烛火非但每日都起得早,而且也加的极密。
此时玄宗皇帝仍在南熏殿的正殿内批阅奏折,不时的就见他蹙起眉头,甚至会从从批完的奏折里翻出一本来再看看,然后才继续再看”简直勤政之极。
而此时在南熏殿的左侧艘须帘内玄宗皇帝的日常坐卧处,有几个身姿风流的女子正在那里收拾着什么,不时就能听见那边低语几句,却好像是有人在管教几个宫女。
就在这时候,高力士从外而来”他进殿来,向来都是无需通报的,因此便直到驾前玄宗皇帝才看见他,然后便松开奏折,揉了揉眼睛伸个懒腰”然后才问:“将军从何来?”
高力士此时正扭头往缎须帘里看,见到那里的动静,他知道定是惠妃娘娘在里头呢,当下里听见问,这才回过头来,笑道:“回大家,老奴适才到宫门处走了一遭”下面人却是报了些有关那李曦的讯息上来。”
“哦?”玄宗皇帝闻言又伸了个懒腰,然后便站起身来活动筋骨,道:“且说来听听。”
“诺。”高力士闻言应诺,然后便跟着玄宗皇帝的脚步”在他身后道:“遵照大家旨意”自那日赤忠回来之后,老奴便差了人去昼夜不息的盯着那李曦。他是八月初九日抵达长安西驿馆”是夜”他提前安排到长安来的一位老家人李逸风前去相晤。”
“呃,据老奴派人调查,李逸风此人在吏部有档案,几个月之前,曾任晋原县主簿,正是李曦的前任,却是在县中与人相争夺权失利”被人翻出家中丑事来,这才被迫请辞,只是他辞去了晋原县主簿之后”却并不曾离开晋原县”自那之后,便成了李曦的幕僚,一直居中为他调停奔波各种杂物,两个月前来到长安筹备剑南烧春的分店。”
“哦?家中丑事?什么丑事,却能逼得一个县主簿主动请辞?”玄宗皇帝好奇地问道。
“据说,是他将他死去儿子的未亡人,也就是他的儿媳,给收入了房中”并且还怀了身孕。”高力士恭敬地答道。
“哦,原来如冉”
玄宗皇帝闻言点点头,却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德行固然是考校官吏是否合格的一大重要准则”但是女色之事,却并不太属于德行的范畴之内。孔夫子尚且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何况芸芸众生乎?
所以说,寡人之疾实在算不得什么错处”即便是收了自己的儿媳妇,却毕竟他那儿子已经没有了嘛,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若以此为判断标准,却要错失不少能吏了。
只不过当下里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因此便只是略略一提便又丢开不理,只是道:“继续说,说下去。”
“诺。”高力士闻言答应一声,便又继续道:“李曦八月九日入住驿馆”其夜,与李逸风饮酒”到了晚上,李逸风回了城内,次日上午,礼部主事过去发派批文的时候,却走出了一件事,李昌李适之大人听到李曦的名字,便很是感兴趣,当场就要与他约为兄弟,然后,两个人便真的就在驿馆内痛饮了一番。”
“李适之?约为兄弟?”玄宗皇帝闻言先是吃惊,然后却是却是呵然一笑,道:“朕知道,定是因为一个酒字!这个李适之啊,直是如此贪杯,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听到玄宗皇帝说李适之是因为一个酒字才跟李曦约为兄弟的,高力士就笑着应了一声是,不过听完了之后,他却还是婉转地道:“李大人此举虽然于礼不合,不过想来倒也不会是单纯为了图个卖酒方便”他应该也是如大家一般,非常欣赏李曦的诗才与风骨吧。”
玄宗皇帝闻言点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
李曦的几首诗,他也都是相当喜欢的,甚至就连惠妃听了之后”也直夸此人有趣,有才。李适之也是个以风流雅赏自居的人物,他会因为喜欢李曦的诗而跟他主动结交,甚至约为兄弟,这事儿听起来叫人吃惊”其实仔细想想,却也是意料中事了。
这时,高力士又继续道:“当天中午,直到下午”两人痛饮”李适之大人酒量甚豪,却不想李曦也是酒中能手”到最后两人平分秋色”都是大醉。最后的时候”李适之长子李过到了驿馆,他比李曦的年龄略大”不过听到两人结交的消息后,知道对方是李曦,便很是痛快地以子侄辈自居。”
“下午”李逸风的车马去驿馆接那李曦”李过甚至是先带人去陪同送了李曦进长安,这才又回去接了他的父亲。唔,对了,有件事需禀告与大家知道”那李逸风来到长安之后,便在长安替李曦购置了一所宅院,那时候老奴觉得或许翌日有用,便提前安排了一个人进去,眼下就在李曦府上。”
玄宗闻言一愣,然后便紧紧皱眉。良久”他道:“以密间侦视臣子之事,自我大唐立国以来”除则天朝之外历代圣主皆不屑为之,朕岂能兴此事,令先祖蒙羞乎?这个人撤出来吧!”
高力士闻言躬身应是,玄宗皇帝又叹息道:“朕命你派人侦视李曦实在也是他的那份奏章太过古怪,除此之外,朕又对他一无所知,所以才权宜如此,不可为常例。
“大家圣明。”高力士闻言先是赞了一句,想了想,却又道:“可是老奴以为,这以密探侦视大臣的办法”并非完全不可用啊。便是李曦他自己,不是也在奏章上提出来这条建议嘛。要想加强大家您对地方节度乃至朝堂大臣的掌控,密探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手法。老奴请陛下以李曦为例,试行之。”
玄宗皇帝闻言深思片刻,最终虽然眉头紧皱,却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下来。
其实也不用李曦说,则天朝的时候,朝廷就用过密探打入各大高官家中”其时收效极好,这一点”从当时那个环境过来的玄宗皇帝自然深知。但是,他不想做那种窥探他人的事情。
在他看来,帝王之道,乃在于布张万里”运筹些微,这些爪牙之事,虽可为助,却到底是落了下乘,非圣主之所为也。
而且,更值得深思的是,这种密探一旦大量使用,必然直接导致一股介半公开与半公开之间的庞大势力,而且因为手握各种机密,这种密探组织就会突然变得极为可怕”用好了,固然可以加强君权,加强帝王对天下的掌控,但是一个运用不当,则天朝的惨痛教训犹在眼前啊!所以”为朝廷计,为子孙帝王计,他实在是不愿意为大唐制造出一颗这样的毒瘤来。
不过”若是只在李曦身上使用一下,作为权宜之计,倒也并非完全不可一他虽然骨子里就不喜欢这一套,却也不至于连这点儿变通都没有。
这时,高力士见玄宗皇帝同意下来,这才又继续道:“李曦被接到宅子里之后,便是一夜好睡,据说,连身子都不曾翻过一次,”
听到这里,玄宗皇帝摆摆手”不满地道:“你这老奴,何时学的如此琐碎!他睡觉翻身与否,抑或夜驻几女”朕听来作甚?”
高力士闻言躬身应是,顿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他才有继续道:“今日上午,李曦去东市上剑南烧春的酒铺”正好碰上了右散骑常侍王丘大人家的大公子带了人过去砸店。”
“砸店?为何?”玄宗皇帝闻言诧异地问道。
高力士缓缓地给他解释,“这剑南烧春最近月余卖的极好,势必影响到了其他酒铺的生意,据老奴所知,东西两市上不少大店家,都惯例会在朝中寻些官员为其屏蔽”年月间费些孝敬,却可以省了很多琐碎的麻烦,想来右散骑常侍王丘王大人家里也该是收过某家酒铺的礼吧,这时候便出面去找剑南烧春店的麻烦去了。”
“嗯,这就走了。”玄宗皇帝闻言点头”这些事情他倒是听说过的,丝毫都不以为意。只要官员们不至于为了得些好处便肆行不法”那就全做不知了。
这时高力士顿了顿,压低了一些声音,继续道:“据回报,那王殊彦过去砸店时”先前被太子殿下开草出府的成忆就在现场……”,”,“嗯?”听到这话,玄宗皇帝霍然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高力士,“成忆?”
“回大家,是成忆。此人原任职于太子府家令寺,官从七品下家丞,据说其人颇有谋略,深得太子殿下重用”只是有些好色,家中广有姬妾。前些日子赵风凌私自离京一案,为了回护太子殿下,便把他的名字从中剔除了,不过事后太子殿下还是把他开草了,此事吏部有备文可查。”
自从听到成管家这三个字”玄宗皇帝便始终板着脸,这时候便冷冷地问道:“成忆,他怎么那么巧正好在那里?”
见玄宗陛下这么问,高力士就知道果然还是要出事,不过他对玄宗狸下忠心耿耿,虽然明知事涉太子,却宁可事后设法转圜劝解,也不愿意在事情本身上有所隐瞒,因此当下他便道:“据老奴所知,那成忆被开草出太子府之后,最近却仍是可以随意出入太子府的,他素来便负责代替太子殿下与城里的公子们联系,如今仍是于各家走动甚密。”
听高力士这么一说,虽然意思隐晦,玄宗皇帝却还是立马就明白了。
显然嘛,这里头要说没有成忆使的力量”谁都不信。而成忆虽然名义上什么都不走了,被开草了,其实嘛……
于是玄宗皇帝立刻少见地咆哮道:“擅用私人,暗而不明,睚眦必报,小人行径……朕……膜不知其所终矣!”
这个话可是说的极重,而且说的还是当今太子啊,以至于高力士闻言都吓得赶紧就跪了下来“这个话,可是他这个做奴才的不该与闻的。
听到外边对话声起的时候”里边惠妃的声音便已经没了,这时候听见玄宗皇帝勃然大怒,她却是突然挑开帘子出来,笑道:“三郎,你们说什么?有人要砸那个李曦的店么?”
玄宗皇帝黑着脸不吱声,惠妃却是继续笑着道:“有人要砸那李曦的店,臣妾可是第一个就不答应,听说外间那些大臣们经常有家中夫人出去店铺里入了股吃息的,臣妾不才,这些年陛下赏赐颇多,倒也略有积余,便也想到那李曦的店里入了股吃息,好歹也给清儿留些家产下来,将来也好叫他宽些用度。”
玄宗皇帝听了这话,不由错愕。
高力士却是深深地埋下身子,不敢稍有抬头。
惠妃娘娘口中的清儿,自然是寿王李清了,他贵为皇子,封为寿王,惠妃娘娘却说害怕他将来受穷,要为他留些积财,这个……非家奴所可与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