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在这里仗势欺人的居然是韦绦的爱子,李曦立刻就敏锐的把握到了一点什么。
韦绦,可是太子李鸿座下第一人。
当然,按照常理来揣度,仅仅凭借儿nv之事,即便儿子再蛋,要想扳倒他的老子,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一来这韦绦的儿子虽然仗势欺人,到底还并没有作恶到最后一步,二来么,韦绦官居太常卿,那可是九卿之首,地位非同一般,仅仅凭借他儿子曾经意图调戏良家妇nv这一条,是压根儿就不可能撼动这等朝中大佬的地位的。
但是,如果不求撼动他的地位,只求能借着这件事,让他在玄宗皇帝那里留下一份“不善教子,子尚如此,其能为何”的印象呢?这样,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而一旦让他在玄宗皇帝面前落下了这么一个坏印象,别的不说,至少他登台拜相的可能,怎么也得锐减五成吧?
韦绦乃是太子李鸿的得力干将,甚至于最近几年来,他一直被朝野上下鼓吹为未来的治世之相,本来就应该让玄宗皇帝这个权力yù极强的皇帝心中忌惮了,李曦暗地里揣摩,或许新宰相的位子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天悬而未决,未必就没有韦绦在朝中呼声太高,而玄宗皇帝不太愿意用他,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把他压下去的原因。
所以,这件事情,可是正正好好的能提供给玄宗皇帝一个极好的借口。
本来有了yù真公主的话在那里,这件事情李曦就已经是准备要管一管的了,现在再加上这么一条,眼下就更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了。
打击了韦绦,让他难以拜相,其实就是变相的打击了太子李鸿嘛!对于拆对手的台,李曦可是向来就极为感兴趣的。
只是,眼下这事情要办大发了,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是了。
当下李曦从那人口中问出这仗势欺人的韦家公子名叫韦闵之后,便回头看了此时正在mén口附近一张桌子上对坐的庚新和高升。
庚新往这边凑头凑脸的,虽然不至于过来看热闹,不过他那副想要凑热闹的心思,却都已经写在了脸上。而高升则照例是苦着一张脸,虽然也在看着这边,但是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倾向来。
“这可是个嫉恶如仇xìng子火爆的家伙呀!”李曦暗地里寻思。
他离开人群,慢慢走到mén口,见他过来,庚新和高升便先后站了起来。
李曦出行,庚新这个狗腿子和高升这个大保镖自然都是照例要贴身跟着的,只不过李曦想要跟yù真公主过二人世界,所以他跟yù真在里面坐,高升和庚新便在mén口处坐。
“公子爷,您有什么吩咐?”庚新哈着腰问道。他见只是李曦自己过来,扭头看看yù真公主还在原地坐着呢,就知道不是要走,肯定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分派。
李曦伸手拍拍庚新的肩膀,道:“你现在马上出去,把马车上的车辕子解开,你骑着马直接去京兆府衙mén,我的拜帖你怀里有,见了裴耀卿裴大人,就把这里的事情说一下,就说太常卿韦绦韦大人家的三公子韦闵在这里欺男霸nv……其他的话,不用你多说,快去快回,记住了吗?不要去万年县衙mén,要去京兆府。”
之所以要去京兆府,而不去万年县,一来是李曦跟万年县那边不熟,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一个堂堂的京县县令,都未必搭理自己,而京兆府那边,自己跟裴耀卿却是好歹有些jiāo情的,想来此时正是合用的时候。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裴耀卿虽说拜相的希望不大,但身为人臣者,尤其是像裴耀卿这样出将入相几十年的大臣,若说他不想登台拜相,那才是扯淡。如果他想拜相,那么韦绦就将是他的一个最重要的对手。
而眼下李曦让庚新带过去的,则正是一个可以一举打击韦绦的有力武器,想来那裴耀卿便是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也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给宰相之位点面子吧?
因此李曦判定,只要听到是韦绦的儿子在这里出丑,那么,他是十成十的必来!即便他不来,也肯定会派遣他最得力的手下过来处理此事!
而只要他的人一到,事情肯定就会立马被控制下来,接下来,都不用自己说,人家裴耀卿为官几十年,该怎么打击政敌还能不留把柄,他是肯定要比自己还擅长的。
只不过呢,这些东西李曦自然不会跟庚新明白的说出来,再说了,这时候身边还有一个高升呢,有些事情,让他看得太明白了反为不美。
李曦这一番话,让庚新听得有些mí糊,按说这里距离万年县衙mén很近,但是偏偏李曦又不让他去,只是让他去离此相对较远的京兆府,于是他就转不过弯儿来了。
不过身为李曦身边那么得力的一个狗腿子,他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不管明白不明白,只要李曦吩咐了,那他就马上照着去做。
于是,李曦话音落下之后,他立马就点头答应了一声,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扬脖,一杯酒下了肚,然后便冲李曦抱拳,“公子爷,您放心吧,jiāo给xiǎo人了!”然后便立刻起身而去。
这个时候这张桌子旁边只剩下李曦和高升,李曦扭头看他,见他脸上那一抹吃惊之sè至今未褪,见李曦看过来,他也忍不住抬头看着李曦,犹豫了一下,问:“大人,您可是要管这件事?”
李曦闻言皱眉,背起手来斜睨着他,“怎么?你认为不该管?”
“呃……”嘴里打了个突兀,高升心里来来回回翻转了几遍,都觉得自从自己到了李曦身边之后,他便一直都是一副窝囊xìng子,委实叫人不敢相信,他如今竟是要在街头管闲事,而且对方,还是一位颇有势力的人物。
于是他试探地问道:“您刚才说,那欺男霸nv的,可是太常卿韦大人家的公子啊,您就不怕……”
“怕?”李曦闻言哂笑,“我当然怕!但是我遇上了呀,怎么办?身为堂堂朝廷命官,总不能见了这种事情都不管吧?”
这时候,李曦瞥见高升脸上有些动容的模样,便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素来看不起我,觉得我是靠着左拉右拦的人情关系上位的,而且做了官儿,身为中央官员下到地方,却居然缩头缩尾的,没一丝意气,对吧?”
高升是个直xìng子,有什么想法都能在脸上看出来,当下李曦这话一说,他脸上立马便有些讪讪,不过,他也听出来李曦后边肯定还有话,于是便不错眼睛地盯着他。
李曦道:“但是在我看呢,那不过是一点个人荣辱而已,我是朝廷官员,做官,是为了给老百姓办事,给朝廷办事的,只要事情能办成,别管我个人是不是有威风,我这个官,都是称职的了,而相反的是,如果朝廷让我做的事情我做不成,那即便是有再大的威风,又有什么用?说到底,还是尸位素餐!”
他这一番话,当真是高升从未听过的,因此李曦话音落下,他已然是完全呆住了。当下就忍不住心中震惊:这,便是李大人的为官之道么?
而这个时候,李曦已经又说道:“我不怕你瞧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瞧得起我,若干年后,你会知道我到底是凭什么当上这个江淮转运副使的,而现在,你是我的属下,只需要服从我的命令,对得起你从我这里支领的钱俸,就足够了。”
说完了,李曦便静静地看着他。
而高升可一脸的惶然,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如李曦所说,在此前,他确实是打从心眼里瞧不起李曦的,一来是他觉得李曦年纪轻轻,也没什么功名,又没什么出身,居然就骤然出任要津,那么这个官儿十有的是来历不正。
要知道高升可是最讨厌这一套的。他本来攒够了军功,却一直得不到提升,就是因为他不肯给上官说奉承话儿,不肯送礼,而后来他老爹托了人帮他送礼,给他g了个官儿,他在知道之后,还立刻就挂印辞官,宁可回家讨饭,也绝不做买来的官儿,可见其脾xìng之刚烈。
虽然架不住老爹的一再催促,他最终还是决定到李曦帐下效力,但是一旦他心里认为李曦的官儿是这么来的,又怎么会瞧得起他?
而带着这样一种对李曦的认识,他随着李曦出行了几趟,又见到李曦在下面那些地方官面前完全摆不出一丝上官的威严来,这心里对他的印象,也就越发的严重。甚至当初李曦骤然得到圣旨,朝廷同意重修广通渠,使得很多京兆府的校尉们一个个对李曦改目相待,却也只是得了他背地里一个“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讥讽。
但是在今天,这一切突然被彻底推翻!
李曦并不曾标榜自己有多高尚,也没有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来,他很坦诚的说自己也不愿意管闲事,自己也很害怕对方的来历,不愿意得罪太常卿韦绦,但是,既然这件事情被他遇上了,那么,他就一定要管!
这一份遇事的担当与诚恳,与他此前丝毫不在意个人的荣辱问题,简直就是立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李曦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突然就高大了起来。
可以说,在机缘巧合之下,李曦巧妙地利用了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成功地在对方心中树立起了只是一个踏踏实实做官,一心为公,并不计较个人荣辱,但是在遇到社会丑恶现象的时候,却又不惜得罪上头的大官,也要毅然决然的与之作斗争的形象。
好吧,这其实应该算是王霸之气的一种。
当下很是激动地吞了几口唾沫之后,涨红了脸的高升狠狠一抱拳,目光,道:“大人,您说吧,需要卑下怎么办?”
李曦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不用你怎么办,你去护好了yù真长公主,就算你的大功一件!”
李曦越是这么一副不拿他当回事的样子,他就越是觉得胸中一口逆气上行,当下忍了几忍,虽然他还是朗声答应了下来,不过当他再次看向店铺内那热闹的人群时,脸上便已经是一副完全不加掩饰的愤怒了。
看清他的表情,李曦笑了笑,心想,这副表情或许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吧。
当下打发高升去到了yù真身边,李曦的心里就算是踏实了,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人群走过去,走到人群外围的时候,便已经大声喝道:“住手!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公然欺男霸nv,可知国法么?”
李曦这一嗓子一喊,还别说,现场真的是就突然为之一静。
然后,人群呼啦啦地扭过头来看着他,李曦迈步向前,人群便呼啦啦的闪开一条通道,于是,李曦几步走进圈子,便正好看到了那柜台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两个穿着一身绸缎棉衣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家丁一类人物,此时正按倒了一个年级三十岁不到的人拳脚相加,而看那被打的人身上的打扮,想来便是此间店主。
于此同时,旁边的地上已经有几个店里的伙计被打得口吐鲜血,其中两个躺在那里抱着肚子哀嚎,还有一个受的伤轻些,却是正站起来跪在一个华服公子面子苦苦的哀告。
就因为李曦的一声大喊,现场的动作仿佛定格了一般就固定在那里。
然后,等李曦走到柜台前,人群才“哄”的一下子炸了开来。
“瞧瞧,我就说嘛,咱们这可是天子脚下,到底还是得有人站出来主持个公道的,要不咱们还叫什么大唐朝了?”这是某个汉子的低声咕哝。
“我说着这年轻人,你可不知路数,莫要多管闲事,惹祸上身哇!”这是一个老汉好心的提醒。
当然,另外一些声音,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下子有热闹看了,居然还真有不怕死的要管这事儿,人家是谁,韦三公子啊,长安城内那么多公子哥儿里头,人家也能排进前三去。知道吗,我可是听说过,这位韦三公子可是能直接跟太子殿下还有诸位皇子们说话论jiāo情的人物,且说,他的闲事儿岂是容易管的?”
“那也不能就由着他这么欺男霸nv吧?叫我说,早该有人管管了,只是……这xiǎo哥儿虽然气度不凡,但是那么年轻,而且出mén在外身边连个下人都没带,这身份,怕是高不到哪里去,只怕他管这事儿,非但管不成,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呀!你们说说,这位太常卿老大人也真是,他做的那等高官,天下人都管得,怎么倒不知道该管教一下自己儿子呢?”
…………
就在这些luàn七八糟的议论声中,突然有人高声道:“这位兄弟说得好,韦家就算是再厉害,难道就不知道上面还有国法么?”
说话间,一个身材高大的魁伟汉子挤开人群迈步走了进来。
此人足足比李曦还高出了一头去,古铜脸sè,身姿威猛,颌下短髯如钢针一般根根炸开,更兼得他眼神凶狠,看去直若深山老林里突然窜出来的一条吊睛白额虎一般,有股子森然yù搏人的架势。
挤进人群之后,他站到李曦身边,大声道:“俺若遇不见这等事便罢,既遇见了,说不得便要管上一管!”然后他又转过身,怒视着围了一圈的那些人,怒斥道:“尔等向来自诩什么天子脚下的人物,却如此胆xiǎo脓包,一听见人家老爹是个大官,便都不敢伸头了,却好在一旁看热闹,却是连个十岁的xiǎo哥儿都不如,老子呸!有个鸟的热闹好看!”
刚才还没人注意,此时众人一听,这厮了一口地道的河南道口音,而且听上去像是曹州一带的,不过虽说人家是外乡人,但是他这几句话说出来,现场这么多长安人却没有一个人好意思出口反驳,即便被骂了,却也只好自己臊眉搭眼的低了头。
身为大唐子民,身为天子脚下长安城的百姓,虽然他们更知晓厉害,更善权变,因此不敢冒着得罪太常卿韦绦的危险去管闲事,但是眼下毕竟是盛世之大唐,身为大唐的百姓,这么一点起码的羞耻心他们却还都是有的。
此人话音落下,现场鸦雀无声,众人尽皆被他羞臊得无地自容。然后便有几个年轻汉子受不得他的激,当场便站了出来,“呔,汝这河南道来的,休得胡说,谁说俺长安便没有好汉子,刚才那xiǎo哥儿不就第一个站出来了么!今日这件事儿,吾等也要管上一管!”
李曦前世是山东人,在北京工作,所以山东话、北京话都说的很利索,四川话、河南话、东北话也能凑合说个七八分成sè,因此称得上是有语言天赋的,穿越过来之后,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已经基本上适应了这个年代的剑南道语言,而来到长安之后不久,一口长安话便也是说的似模似样,因此众人便只当他是长安人。
这个时候李曦自然没工夫辩解这些事情,当下便只是冷冷地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个贵介公子,道:“你就是那位韦家的三公子吧,不见群情激奋么?还不让你那狗腿子把人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