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20节天子微行(2)

目录:清山变| 作者:嵩山坳| 类别:历史军事

    第20节天子微行2

    在四合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听里面打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可见差事非常忙碌,或者,将自己的孩子置于此地,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皇帝心中一面想着,一面走到窗前,透过明亮的玻璃,向里面掌握

    屋中一排放开几个上面罩着蓝布的长桌子,上面摆满了茶壶、茶盏、杯碟、算盘、灯烛、烛台、文牍、卷宗,认真看看,竟还有瓜皮果屑这哪里是户部办公的场所,简直要和天桥的茶馆有的一比了看灯烛上的蜡泪滴下又长又厚,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经人清理过了

    他只顾凑目过去观看,却没有注意,阳光为人从外面遮挡,给里面的人带来了很多惊奇,“有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是谁啊?”

    “真的是呢?出去问问他,问问他”几个司员离座而起,从门口走了出来,“喂~这位朋友,户部陕西司要地,不可乱闯”

    “我?”皇帝平生第一次给人这样大声质问,偏又是对方占理,张了几下嘴巴,终究想出一句,“我是和我家大人一起来的,不过道路不熟,走失了”

    “你家大人是哪位啊?”

    “是肃顺……肃雨亭大人”

    “哦?您是……”来人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您是肃大人……门下的……?”

    “我在他府中做一个小小的清客”皇帝不大懂,信口胡说,这种主宾之间,并不以清客自居,在自称的时候,要说是‘西席’或者‘东席’的

    好在这个人也并不打算详究,笑得见眉不见眼,“是,是,是,敢问怎么称呼?”

    “我姓甘”

    “啊,是甘先生”这个人自我引见似的说道,“在下叫长丰,在这陕西司中,做一个小小的主事当年肃大人和阎大人两位奉旨清理户部积弊的时候,小人就在两位大人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了您看,到现在,也不过一介小小的主事”

    皇帝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随口答音,“嗯,哦,这陕西司的差事,很忙吗?”

    “可不是很忙?”他用手向内一指,“您刚才隔着窗子也看见了周是一片凌乱,这是为了每年十月分发京中钱粮及各衙门俸禄,都要赶在本月月底之前结束,所以,每到每年的八月、九月,是户部差事最紧、最急的时候总是要从其他各司中抽调人手过来帮忙,才能完事呢”

    “支出有多少?”皇帝一句话出口,意识到不对,故意换了个口气,像是有意向长丰一探究竟似的问道,“便好像朝中的几位中堂大人,也是要在这里支领吗?”

    “可不是吗?举凡京中文武臣僚、各处衙门,都要在我这陕西司支领唔,您问什么?问几位中堂大人的俸禄?这……可不能告诉您”

    “那为什么?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吗?”

    “倒不是不可见人,不瞒您说,您也就是问到我了,就是问及几位中堂大人自己,也未必能够知道实情哩”长丰说道,“这里面有个缘由您想想,哪有恭亲王、文大人、曾大人几个亲身屈尊降贵的到这户部衙门中来亲身支领钱粮的?都是他们府中的下人,携自家老爷的印章,来此领取的回去之后,交给老太太,就算完事”

    “那,一国中堂,能够有多少钱米俸飨?”

    “本月总要在两三千两上下?”

    “这……”皇帝沉吟了,“不是很多啊?”

    “可不是不多?”长丰说道,“如今在京中,谁家要是有了红白喜事,总要办一场堂会?请一两个哄传四九城的名角,花费就要在一两千两上下”

    “这么多?”皇帝真觉得有点骇然了汉人大员不提,载垣、端华、世铎等人都喜欢听戏,他曾经听人说过,这几家王府,夜来笙歌之声,从无断绝,要是这样计算下去的话,得花多少银子?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就是这么多”长丰说话有些着三不着两,天上一脚,地上一脚似的,说过了这件事,又谈起了旁的,“您还不知道?皇上东巡的时候降旨,把长公主指降给曾中堂的二公子了嘿这一次,曾大人怕又是要大大的破财喽”

    “这,是皇上嫁女儿,还能让曾大人多多花银子吗?”

    “嘿”长丰大声喝道,神态之间很是不可思议似的,“您这个人,怎么了?您不知道吗?这可是我大清自高庙纯皇帝之下,第一次将公主出降汉人之家的,便称朝廷有典制、规仪,曾大人娶了公主做儿媳妇,又怎么能不拿出大把的银子出来,遍请朝堂上下,好好热闹一番?这一番热闹啊,没有十万八万两银子,怕也是下不来哩”

    皇帝知道长丰言语中所指,无奈的笑了一下这件事是在乾隆第二次南巡之间,当时出了一桩很讨厌的丑事事情是这样的——

    乾隆有一个未曾经内务府正式造册钤印的外室,也就是孝贤皇后之弟,傅恒的妻子——两个人所生之子,名叫福康安,身披十三异数,在大清数百年中,可算是第一份的不过这一次所说的,不是福康安,而是另外一个孩子

    乾隆天性**,和傅夫人多番往来,又生下一女,这就成了丑闻,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傅恒和妻子早已经不同房,这至少在傅家上下是都知道,若是生下一个孩子,带在身边,岂不难堪?另外,满清有选秀女的规矩,以傅恒的品秩,若是他的女儿,是一定要选的,到时候,或者选在君侧,或者指婚王公,就成了乱,伦于是便想出一个便宜之计,他命人将傅夫人安置在一个僻静之地待产,这一面和大学士于敏中商定,若是生下男孩儿,就交给傅恒,日后作为侍妾所生;若是生下女儿,就交给于敏中,由他的一房小妾抚养叫做于二小姐

    等女儿到了及笄之年,皇帝自然要为女儿择一贵婿汉人身份最尊贵的,无过衍圣公,正好,七十二世衍圣公孔昭焕的长子孔宪培,年纪于于二小姐相仿,于是乾隆二十七年第三次南巡的时候,高宗亲身做媒,一方是圣裔;一方是宰相成为秦晋之好自然,这是用来骗人的,朝中人无不尽知其详,下嫁到衍圣公府的,实在是龙种

    在当时,高宗表面上为表示对于于敏中和孔府的敬重,实际上大约是存了对不起女儿的心思,故而赏赐之物不绝于途,嫁妆丰厚非常,又命衍圣公府大兴土木,扩建名为铁山园的后花园,及期,孔宪培亲身入都迎娶,蒙高宗和皇太后召见,各有赏赐,也不必多提

    长丰以古譬今,虽其情不一,但其理还是一同的,皇帝微皱着双眉,心中暗暗想,“灵慧这个丫头,日后嫁到曾家,可不要也学前人的样子,有什么不孝之举啊?日后见到女儿,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

    “甘先生?甘先生?”

    自失的一笑,“对不起,你的话很有意思,我听得有点入神了”

    “是出神了还是甘先生在想着,等皇上的女儿出降之日,要送上多大的红包啊?”

    于是,皇帝为之莞尔

    和长丰在门口上笑几句,门扉开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蹑手蹑脚的出来,手中捧着厚厚的一摞文牍,“长大人?”他轻声向长丰打着招待

    “你到哪里去?”

    “这是昨天从吏部取来的文牍,已经用过了,卑职给他们送过去”

    “去,去”长丰拿出户部堂官的派头,大模厮样的摆摆手,打发他下去了,“老兄,这是怎么回事?户部和吏部也有公务往来吗?”

    “有的,有的”长丰唯恐他不问,一问之下,似乎越发的来了精神,“便给您举一个例子:皇上冬训数省,沿途所经之地,照例是要蠲免年数不等的钱粮;除此之外,有功者要奖、有过者要罚;咱们这位万岁爷啊,什么都好,就是心慈面软,经不住下面的人苦求所以,这数年之下,只有封赏,倒是从来不曾听过,有人如桂燕山、袁午桥那般因为什么事倒霉的”

    “这?”皇帝勃然动怒,不过在这里不能发作,只好强自忍耐着,听他接着往下上,“不过呢,这于我们这些部员当差的,就是一件大好事了您想啊?只需把自己分内的一摊子差事忙完,闲余时光,你爱干什么干什么,谁也不会来管你岂不是要托了万岁爷的福?”

    “这话怎么说?”皇帝为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觉的顺着他的话追问起来

    “您这个人,看起来很聪明的嘛?怎么就悟不通呢?便假如说您?在肃大人,为他出谋划策,若是没有差事了,肃大人总还要管着您,您会不会不舒服?总想找个地方舒缓一番?和一二有朋,花间闲游,尽享风月之乐?”

    看他挤眉弄眼的古怪样子,皇帝真觉得好笑,“好,就算你说的有理”他问道,“那,你刚才说的,吏部和户部的差事?”

    “哦,是了我总是这样,一开口说话,就没有个把门儿的了”长丰笑着说道,“刚才的话没有说完皇上封赏一路有功之臣,便好像沈葆桢给皇上又是加官,又是进爵,在吏部,不过是稽勋司记上一笔,在户部这边,可就要麻烦了”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般的说了起来,“咱们还是拿沈葆桢做譬皇上封了他二等固远子,加兵部尚书衔,领海军学院及山东威海海军总署事对?”

    皇帝听得好笑,故意和他捣蛋,“我怎么知道?听你说的,我好像就在山东海军学院之中,倾听圣训似的”

    “哦,对丰一笑,“总之呢,就是这么回事这几重封赏,到了下面,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您想啊,皇上在咸丰十五年有旨意,就从咸丰十六年之后,所有封爵之赏,一概上溯到本年年初以此为限,追发钱粮俸饷沈葆桢是在八月底封的,要追,就要追赏八个月的钱粮,要说东西是未必有多少,但您知道,他这一个人的赏赍之物,就要京里和地方上来回走上不少时日的公文,才能达成呢”

    “这是为什么?”

    “这个嘛,原因有二首先说,沈大人的俸禄银米,是分两处支取的,一处是京中的海军总署衙门,一处是山东威海;而京中的俸禄,又要分两份,一份他以帮办海军大臣之身所支领,一份是蒙皇上加恩之后,赏兵部尚书衔之后,所要增加的份额这终究还是一次支应,日后只是在户部支取,也还罢了最难的就是二等二等固远子的爵衔,这也是要按月支饷的呢而且啊,这笔钱还要礼部奉旨颁行的子爵银册完成,加印钤盖之后,户部这边才能办理的”

    长丰忽然跺了下脚,从怀中掏出一块打簧金表看看,“都一个多时辰了,来人?到礼部那里去看看,小甘怎么还不回来?嘴办事不牢”

    直觉告诉皇帝,他口中的小甘,正是自己的儿子,三阿哥,改名叫甘滪的载滪“怎么?有小辈令老兄着急了吗?”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从那里壮木钟钻机进来的,什么都不会……”总算长丰还记得背后莫议人非的古训,苦笑着摇摇头,又对里面高声呼喊,“我说,有人听见没有?去看看啊?”

    “哎,哎”有人答应着,快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正是甘滪他跑得满头是汗,手中捧着一份窄细狭长的匣子,到了长丰身前,“长大人?卑职……回来了”

    “怎么跑成这么一副狼狈相?看看你……”长丰顺手拉一拉他身上的官服,“这是朝廷名器,你当说着玩儿的吗?还不整理好?”

    “啊,是”甘滪答应一声,放开双手,去整理衣角,忽然眼前像闪过一道灵光,年轻人抬头看去,大清国的最高至尊正眼神中一片鼓励之色的望着自己,“您……?”

    皇帝飞快的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叫破,转而又对长丰说道,“这就是你老兄所说的那个嘴办事不牢的家伙?诚然如是,诚然如是啊”

    “孩子倒是听话……”长丰一愣,“哦,他也姓甘,名字叫一个……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后一句话是向甘滪问的

    “滪”

    “对,甘滪为了他这个名字啊,也不知道若我费了多少脑筋您想想,我总是他们的上官,不好学瑞麟那样,不耻下问,连人家的名字都认不来,也让人家笑话不是?对了,您也姓甘,这还是您的本家呢”

    “我们是同姓各家,同姓各家”皇帝为长丰的颠三倒四,抑制不住的轻笑起来

    笑了几声,他又问道,“长老兄,我想向您打听一下”

    “哎,您说?”

    “我从来不曾到过户部,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想进去看看,不知道行不行?”

    “哎呦,这可不行”长丰当机立断的立刻摇头,“不瞒您说,户部是天下第一重地,我大清历年财富所存,度支用度的一本帐,都在户部存着呢这里若是有一个闪失,就是不得了的大祸啦”

    “您别瞒我,我知道,户部最重之地,是在南北两处档房,我不到那里去还不行吗?”

    “那也不行”谈及正经事,长丰倒似乎换了个人似的,“所谓以小见大,世界上的事,都是从不重要的地方坏起来的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家阎大人说的他当年整顿户部积弊的时候说过,……嗯,我忘记了”

    皇帝扬声大笑:“哈哈哈哈你这个长老兄啊,真是有意思那好,我不进去了我转身就走,总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