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讲解
美国股章京领班名叫裕禄,是咸丰初年湖北巡抚崇纶的儿子崇纶有两个儿子,老大叫裕德,德胜于才,有名的不通的翰林,读《史记?封禅书》,茫然疑惑,称之为仙书——也就是前文所说的那个吉林巡抚但是老2裕禄,却是旗人中的能员,以工部笔帖式入选同文馆第九期进修,毕业之后,到总署衙门当一名章京,因为才智过人,被提拔为章京领班,俗称达拉密
看王爷气得脸色通红,烦躁的挥手让众人各去办差,裕禄找了个由头,呆在堂上,不断到奕冷静下来,抬头向自己看来,才笑着起身行了个礼,“王爷?”
“你怎么还没有走”
“王爷,卑职在想,王爷为僚属不能进言以匡扶政事恼怒,这其中虽然有其道理,但卑职想,倒不如趁此机会,向皇上进言”
“进什么言?”
“王爷,自从咸丰二年,总署初创,运营与西洋各国国事往来之务以来,我大清与英、法、俄等国虽偶有不谐,致相互兵戎相见,但那仅只是不碍大局的小节处十余载以下,当年杀得血流成河的两国,如今相互恰然,经贸往来无日无之,不提江南之地,就是开的三口、黑龙江、蒙古等省与俄国接壤之地,江海之上,帆影蔽日,往来极其繁忙朝廷虽然是日进斗金,百姓也无不获利”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卑职想,有如此前例,不妨援引我大清既然能够和西洋各国交往,难道就不能和日本交往了吗?倒不如就此进言,多方展开与日本交往,想来往来增加,则了解日深,也就不用担心面临日本之事,朝中竟然无一人可献策以国用的困境了”
“那,”奕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关于日本之事,自己不是没有在皇帝面前进言,就在今年,日本派遣的外务大丞柳园前光、少臣花房义质携团来华,到天津之后,请见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本来想通过总署衙门,和中国订立与英法等国同样的商贸条约
不料事与愿违,皇帝对于日本人的态度冷淡到了极点,第一二天还好,到后面几天,日本人在中国北京的管驿中居住,连食宿都无人料理至于通商约之事,是不理不问柳园前光和花房义质没有办法,只好灰溜溜的返回日本回国之后,两个人在中国遭到的冷遇并未成为办差不利的借口,以至以为柳园前光有辱国体,竟致丢官
皇帝身为后来人,对于日本的憎恨是与生俱来的,但奕等人不明究竟,以为咄咄怪事,不过事涉天子,不敢语出问询而已
这一次听裕禄之说,奕倒动了心思,或者,他的话并非无礼?和日本人交好,乃至了解相互,不也不失为两国交往的常态吗?
因而,在今天的御前奏对时,他把这番话提了出来“臣弟想,日本外务大丞来华,商讨经贸之事,是连英美各国都心存观望的而在柳园氏、花房氏回转本国之后,美国公使田贝等,也曾向臣弟及总署上下,表示了隐晦的可惜之意——故此,臣弟想,于日本互通有无之事,还请皇上早定决断”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军机处几个人的表情来看,奕的话很能够代表众人的意见,而且他也猜得出来,这番话是在和自己奏陈之前,在军机处中就交换过意见的他虽然能够乾纲独断的拒绝奕的建议,但军机处的重要性,使其不能不拿出愈加合理的注释,来和众人分解清楚了
想到这里,他勉强打起精神,“日本人的事情,因为往来商量不多,所以你们大多不明究竟,便好像今年日本人派使者来华,朕将其所提出的要求一概回绝,在你们看来,难免有粗暴之嫌,与往年怀仁以待远的旧制不符这里,朕给你们注释几句”
“德川幕府奉还大政,始于庆应年间,但倒幕派主力萨摩、长洲两处强藩,却有变成德川第二的趋势这样一来,王政复古将城空话,于是文治派便决定以西方所行多年,政事经验丰富的议会以牵制强藩当时推动王政复古的力量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岩仓具视为中心的急进派公卿;另外一派是为共同倒幕的萨、长、土三藩以及很少部分的尊王派的肥、尾、艺、越各落志士在国是会议中,这些人分为急进和保守两大派系,一主文治,一主武治且以各藩为背景的藩阀,互相对立,争权夺势,情况相当复杂”
奕等人一开始并未很上心,但逐步听来,越觉目瞪口呆这样的事情,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看出来了,苦笑了一下,“你们这些人啊,让朕说你们什么好呢?没事的时候,不要总是在家中抱着那些四书五经翻过来调过去的看,朕不是说这些东西没有用但身为朝廷的大臣,要学会总览时局于各国内外政策,总要学会兼容并蓄你们以为这些学问是朕凭空得来的吗?咸丰十七年之后,朕经常到同文馆中去,易容听课呢”
奕迷惑的眨眨眼,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到同文馆去啊?不会是骗人的?
只听他继续说道,“当时日本国内已经全部平定,中央政府的组织也初具规模,但各藩仍拥有版籍和武力,各自为政,对中央的政令法制,阳奉阴违,分封制度色彩仍旧很严峻,朝廷未举统一之实,王政维的大业自然也未能贯彻一直”
“……当时文治派的领袖名叫木户孝允,目睹如此情况,认为要巩固中央政府基础,非削弱诸藩的势力不可于是联络大久保利通,劝说萨、长、土、肥四强藩,向朝廷建议,奉还版籍,发表废藩置县的敕诏于是使三千余万日本国民置于均等的支配统治下,地方制度统一,朝廷收全国土地兵马之权于中央,巩固政府基础,至此,数百年的封建制度,遂告废绝”
说道这里,他又开始沉重的喘息起来,惊羽赶忙上前,为他摩挲后背、胸膛,“皇上,您要是难过的话,等一会儿再说”
“朕没事的有些事,现在说总好过日后朕还要为此走脑子”用过一杯参茶,喘匀了几口气,他又说道,“日本政体的种种繁杂,日后你们若是愿意详尽了解的,能够到同文馆去,请西洋教习给你们解说朕所说的,也只是一个大概但不管日本人对于奉还大政的态度是怎么样的,有一个共通的目的,就是发愤图强,全力追求与欧美各国的地位相等的目标,是上下一心,共同一致的但这种谋求发展,便不可避免的与我大清发生了纠纷”
“朕便拿琉球之事来分析日本人所说的,琉球两属之地的论据基础在于当年丰臣秀吉用兵朝鲜派岛津家徵至琉球征集粮饷为琉球王所拒后来日本擅自把琉球归入萨摩藩之后,岛津家久领兵入侵琉球,日本强定琉球税额清查户口检查土地设立机关又迫琉王不得与明朝通好所以说,日本所说的两属地位仅仅指近代以来日本在行政区划上强行对琉球控制形成的局面并非历史形成但日本人如此以非是之论,大言不惭的要求琉球王为日本天皇亲政事而到日本行朝贺之事,所谓何来?很简单的一句话,不过是在探听我大清的态度而已”
“臣明白了中国若是对琉球之地不闻不问,日本以该国近日本而远中国,便于用兵之利,便有可能乘势而上,完全将琉球据为己有?”
“差不多,一时之间,想来日本人还不敢太过张狂但若真是我大清对这件事含糊以待的话,势必给日本人一个虚假的信号,认为孤悬外海的琉球属国,为无主之地,届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就非是朕今日所能断言的了而且,若只是琉球一地也还罢了,朝鲜、缅甸、越南等地,都是我大清属国,要是给日本人逐一蚕食而下,只怕数百年来纷争而得的僚属之地,就要尽数为其所夺了”
皇帝的话有很重的危言耸听的味道,缅甸、越南不提,高丽和中国土地接壤,用兵极其便利,凭日本弹丸之地,也敢谋夺此处吗?军机处几个人口中不言,脸上却带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所以啊,朕想,总要向日本,向西洋各国展示一番我大清对于属国的态度军机处下去拟旨,命山东沈葆桢总领威海、天津、旅顺、库页岛四地海军,除留下威远、怀远、辽远三艘铁甲舰巡视海防,并相应船只以为防务之用之外,以定远、镇远、抚远三艘铁甲舰为主力,配以……”
曾国藩不顾失仪,迎头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臣窃窃以为不可”
“怎么了?”皇帝冷冷的问道
“皇上,琉球一地,自古就是我大清属国,这本无可容日本置喙余地,但臣想,若是为此而轻动干戈,智者不取想来日本也是文明之国……”
“文明之国?你是去过日本还是和日本人有过多年交往怎么着?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文明之国?”
“这……臣当年总领两江,治下多有与日本商民往来贸易者,臣公务闲暇,也曾听他们言说,日本商人最重礼法,而且尊重我大清上国百姓小民,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日本商民,为买卖不公事,而为中国同行,拒而不纳的臣想,其国民如此,其国人略通诗书,也可见一斑了”
“真可笑不过是几个商人,公买公卖,就让你曾国藩以为他一国之中都是熏熏君子了?商人竞本逐利,乃是天性朕虽然不是生意人,但也能够猜到一二:做生意的,若是只以坑害为手段,虽然能够盈利一时,但终究不得长久——你竟然把日本人都是良善之辈,其国也可称文明之邦的基础建立在几个商人的身上?不值一哂”
曾国藩的话虽然全面,但皇帝的反驳也太过苛求,一时间,养心殿中安静了下来
皇帝琢磨了一会儿,这时候用兵,也实在是有些仓皇,他倒不是怕打不过日本,以北洋水师的实力,护持琉球周全,以至完全根除日本深入到琉球的势力也未必是奢求,但只恐如此一来,日本人见识到中国人海军强大的实力,刚刚探出的头又会缩回去,若是那样的话,于自己多年谋划的针对日本的战略企图极为不利
这样一想,心情立刻平和了许多,“也罢了就按曾国藩说的不必派兵船东进不过,也不能就这样放过日本人,奕?”
“臣在”
“你下去之后,派美国股司员,还有那个叫什么裕禄的章京乘船到琉球,正告琉球王琉球是我大清属国,没有日本人任何关系至于日本人要求他的那些岁贡、朝贺之行,是一概不准日本人有所不满的话,就让他们找我大清来说话朕只怕他们还没有那份胆量还有,琉球王要是敢阳奉阴违,暗中背主的话,高丽国的那个李熙就是榜样”
答应一声,又再问道,“皇上,裕禄所提请的,增加总署衙门中日本股一事……”
“不准总署衙门的成立是为了和西洋之人打交道的,交往的不论种族,首先是人,日本人都不是人,在朕心中,他们只是一群猪猡和一群畜生交往什么?此事着定为永例,今后后世子孙,绝不能够言及与日本交往之事”
皇帝这样一幅负气的态度,那就不必谈了奕几个以为他身子不爽,难免迁怒,心中各自想,等日后皇帝的身子将养好了,再提起来,料想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暧昧难言的火气了?
看看他没有多的吩咐,奕领头跪安而出
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在外殿等候多时的肃顺又进到殿中,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匣子,到了皇帝身前,谄媚的一笑,“主子,奴才给您把药拿来了”
“朕先等会儿再用”他手托着腮帮,沉吟良久,肃顺知道,每当他显露这样的表情,就是皇帝在认真思索的表征,因而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垂手肃立“肃顺?”
“奴才在”
皇帝抬头,盯着肃顺看了好半天,就在他觉得有点发毛的时候,他终究开口了,“朕记得,你府上原有的两名清客,一个李慈铭,一个高心燮,现在在何处了?”
“以上二员,蒙皇上天恩,赏赐会试得售李慈铭现在在广西,任职岭南道;高心燮现在京中,任职都察院河南道御史”
“十数载的时间,一个道员,一个御史可见你并未从中行以谋官之行做得不错”
“奴才不敢奴才伺候皇上久了,皇上每每言及,社稷,公器也奴才听得多了,虽然不大懂,但也知道,国家赏、黜,皆是出自公心,这两个人又是有真才实学的,非一般书呆子可比,只需他们做的好,不愁没有进身之阶而且,不论履任外省还是任职京中,都是朝廷的人,奴才也不敢胡乱为这两个人谋求官位”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一扬手,让他把那个长型的匣子拿过来,打开看看,是一支以前只在电影中见过的鸦片烟枪,旁边放着一个用来放鸦片烟的紫檀描金盒子,把这个也打开,是一汪有如黑泥的鸦片烟膏凑到鼻下闻一闻,有淡淡的清香味
“皇上,奴才伺候您品上一口?”
“这先不急”他二次抬头,望着肃顺,依旧的久久无言不过这一次,肃顺察觉出来了,皇帝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要托付自己办理,先一步跪倒下来,“皇上,奴才这半生荣耀,皆是皇上所赐,但奴才自恨无能,不能长久为君父分忧只需皇上有话,奴才万死不辞”
“死是用不到的”
一听这话,肃顺放心之余,觉得庆幸既用不到自己有杀身之祸,又能够解君父之忧,可见自己灵透聪明“皇上有事,请虽然吩咐,奴才甘愿效犬马之劳”
“这件事,和你没有很大的关系,但和李慈铭和高心燮有关”
“是,奴才请皇上吩咐”
“日本人要琉球王到彼国去行朝贺之礼的事情,你知道吗?”
“奴才略知一二,但所闻不多”
“这件事,你给李慈铭和高心燮说一下,他们读得书多,比你看得也愈加透彻,身为清流,为国筹谋,是他们的权利,也是义务呢”
皇帝说的话,暧昧不明,肃顺有点猜不透是什么意思,但要这两个人分别以外官和京职上书进言的意思,却是很明显的,“是,奴才下去之后,当传谕二员”
“不,不必作为朕的意思”
“奴才明白了”肃顺真的猜出了一个大概,当下碰头,“奴才当谨慎料理,请释圣宪”
皇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放松下来,“皇上,可要尝一尝此物吗?”
他望着肃顺手中的烟枪和烟膏,干干的咽了口吐沫,“也好,尝尝就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