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的反应是快速和暴烈的,五月二十六日,广东、福建湿军,全数出动,驶过台澎海峡,猛扑台湾岛。
这一次出动的是以旗舰长白山号为首的南洋海军舰队,除了长白山号之外,还有雷加级的雷有、雷同、广字级的广亨号、马尾造船厂制造的万字级万宇、万荒号。共计六艘铁甲舰及一二级炮舰,气势汹汹向台湾水域驶来。
长白山号的管带是杨廷辉,他当年是镇远号管带,咸丰二十三年,从英法等国订购的山字级铁甲舰到港之后,调拨南洋海军一艘,命名为长白山号,任其担任管带;而新近从英国订购的湖字级战列舰的太湖号的管带,由奎昌担任,他曾经是雷坤号管带。这一次没有随舰队出征,而是留在福建军港待命了。
杨廷辉是此行南洋海军的旗舰指挥官,在感于东瀛小国,轻犯国土的愤慨之外,于朝廷的政令却觉得很有些奇怪——。
日军不宣而战,占领台湾,虽然仅仅是枫港一地,但事态之严重,是大清开国以来都极少有的,消息传回北京,举国哗然!清流、国子监、翰林院的生员到大清门外,跪呈万言书,请朝廷即刻发兵台湾,彻底剿灭这一支来犯之敌。
不但是这些读书人,百姓同样群情激昂,北京城各家商户紧急联合,宣布到日本人退出台湾,还我国土,并且赔偿所有损失之前,断绝和日本人的一切生意往来,一倡而众诺,消息传到京外,各省商会也同时做出了同样的表示,并且说,“在此之前和日本人有所往来的,一律以汉奸视之,人人得而诛之!”
民意如此·枢庭重臣也丝毫不敢等闲视之,在军机处叫起的时候,奕这样说道,“臣和军机处同僚共议·如今有上下两策可选,臣请为皇上析之。”
皇帝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什么上下两策?你以为是说评书吗?”
奕一愣,“你说吧,朕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上策是,命南洋海军即刻出港,在枫港海面和日本海军展开决战。臣想·凭南洋海军所有的长白山号铁甲舰,配以万字级、雷加级、广字级炮舰,舰上水手百战之师,消灭这一次东瀛来台的海军,断然不是问题。海战之后,再派遣闽浙绿营赴台参战,日军总数不过3000人·断难是我大清绿营的敌手。等将其尽数消灭之后,再以此向日本展开交涉。”奕说道,“这上策之法·贵是速战,不给日本人以站稳脚跟,徐徐增兵之机。”
“下策呢?”
“下策,便是请驻华各国公使出面,并我大清总署衙门,向日本展开交涉,以和平手段,解决争端。”
皇帝沉吟不语,奕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从日军侵略台湾的消息传到京中·他的神情就无比暧昧,几次军机处叫起,对此事根本不闻不问,倒似乎真是愿意承认日本人造成的既成事实,放弃台湾岛了。
但实际上,他的心中全部为巨大的欢喜所充盈——简直要唱一千首歌·来表达胸中的欢愉!只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身为皇帝的威严,让他不可能做出这种大碍视听的动作来而已。故意放置不理,就是要等到今天!眼见京、外百姓群情汹涌,他自感差不多了,也该是揭晓底牌的时候了。
他闲闲的端起御案上的康熙五彩明黄茶盏,啜了一口里面的参茶,神态无比悠闲的说道,“你们敢不会真的以为,西乡从道带三千人,就能占领台湾了?不提朕答应不答应,这份豪情壮志,只怕是连西乡从道自己,也是不敢有的吧?”
奕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说话?难道就因为对方兵员缺少,对此事就要放任自流了?
他正在发呆,皇帝的下一句话更让他心惊胆战,“台湾的事情暂时不必理它!”
“皇上?”
“你听朕说完!”皇帝瞪了他一眼,把他的话都憋回肚子中去,“即刻拟旨,命库页岛、海参崴、旅顺、直隶、山东、广东、福建等省海军,全数出动,在海上寻找战机,一旦发现日本军舰,即刻开战!日本人不是要朕的台湾岛吗?朕就要日本列岛!”
奕几个同时误会了,以为他要行以围魏救赵之策。这样的做法比较起奕刚才提出的上下两策来,固然难度来得大,但也是攻敌所必救!只要目前驻扎在枫港县城中的日本人听到消息,军心必乱,“皇上高明!围魏救赵是兵家无尚妙-法,与其在台湾岛上伺机决战,即便最后收回失地亦将兵燹满地;反不如将战火燃烧到日本列岛,看看日本人有什么应对之策。”
皇帝点头,“奕,朕想,战事一旦打响,搞不好如法国之流的西洋国家又出面来调停,朕现在就给你旨意,等这些人登门来了,你告诉他们,这一次中日之战,仅在亚洲两国之间,不劳外人插手动问。即便法国人有心偏帮,朕也不会有丝毫顾忌!法国人想来,朕奉陪到底!”
“是!”奕把他的话重复一遍,大声答说。
“还有,阎敬铭,海战结束,便是我大清绿营士兵登陆日本本土之时,朕想,非六十万士兵不能竣其事,这段时间内,你要多多辛苦了。”
阎敬铭难过的裂开嘴巴,六十万人?等一等!“皇上,让日军从我岛内卷尾而逃也就是了,何以要动用绿营?兵发日本列岛?”
“很简单,朕要趁此机会,彻底解决我大清的这个心腹大患!”
“皇上?”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朕意已决,不管是任何人劝谏,也休想挽回有人若是敢阻拦此事,不管是朝廷耆宿还是王公大臣,一样没有任何情面可以讲!”皇帝掷地有声的说道,“旨意中告诉各舰上管带,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多的消灭日本海军舰队,陆上的事情,用不到他们管!”
“皇上那台湾海峡之事,是否也是要在旨意中与该等将佐晓谕明白?”
“不用,就以此拟旨就行。”
“喳!”
“此番对日作战,尔等要上体天心下安百姓,辅佐朕躬,成此万世之功。”皇帝说道,“所谓纲举而目张,李鸿藻,你是清流键笔,对日宣战诏书就由你来起草。”
“是。”
军机处领旨退下,在北屋值房中冶食共议,“看皇上的意思,是要借此机会,大举兴兵了?”
“这是毋庸多说的,我看,日本人这一次进犯台湾,固然狼子野心自寻死路,但也未始不是在皇上圣意有意放纵之下所成的呢!”
朱光第剑出偏锋的一句话,让众人同时皱眉。察诸过往皇帝在早已经得到日本人可能会对台湾有不法之行的消息之后所表现出的暧昧神态,无一不是能够证明朱光第这句话有所出本的,但事关天子,更是军国大事,众人心中明白,嘴上不敢说罢了,想不到来了个畅所欲言的朱光第,真令人尴尬无地。
“杏簪,”奕叫着他的字说道,“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我们还是拟旨传办吧。”转头又对李鸿藻说道,“兰公,宣战诏书一事,
“请王爷放心,一夜之间,即可毕事。”
军机处事物繁杂李鸿藻自问不能静下心来起草诏书,而且,这种一定要遍达穷乡僻壤的诏书,字数不宜多,文理不宜深,所以直到宫门下钥,传轿回府,又用过几杯香茶,在茶烟飘荡中,专心在寓所撰写这篇可张国威的大文章。
皇帝圣意已决,因此他下笔的时候,也就不必存什么大局尚未决裂,力图挽回的哀痛愤激之情,胸中反倒充满了一片名留青史,欣欣得意的感觉。只用了一两个时辰,就告停当,只为自我欣赏,念了一遍又一遍,越念越有味道。
杀青誊正,入夜亲自送到恭王爷府。
延入客厅,只见奕高高上坐,看他进来,亲自迎上几步,“写得不好。”他说,“请王爷斧正。”
“这是将来要载诸国史的一篇大文章!”奕接稿在手,有下人机警地疾趋上前,将炕桌上的烛台移一移近,无奈烛焰摇晃不定,奕的老眼愈觉昏花。
于是只见一张纸忽近忽远,两张脸忽仰忽俯,鼓捣了半天,李鸿藻只好这样说:“王爷,我来念给你听吧!”
“也好!”奕如释重负地将稿子交了出去,正襟危坐,闭目拈髭,凝神静听。
“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
李鸿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得很清楚,因为文字熟烂庸俗,跟《太上感应篇》相差无几,所以奕听亦听得清清楚楚,字字了然,兴味便好了,脑后的小辫子,一晃一晃地,越晃越起劲。
历数“东瀛小国”的种种无礼之后,李鸿藻的声调突然一扬,益见慷慨,“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今涕泣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
念到这里,李鸿藻停了下来,奕亦睁开了眼睛,颠头簸脑地念道:“‘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好,好!说得真透彻。”
李鸿藻脸上像飞了金一样,故意谦逊称谢:“王爷谬赏!感何可言?”
“确是好!”奕颇假以词色,“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足下已有一于此了,前程无量,本王拭目以俟。”
“王爷过奖!”
“今日夜深,兰公先请回吧!”奕说道:“稿子很好,暂时放在我这里,等明天叫起的时候,再呈上去。”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