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月十日起,集结在旅大、营口两地的清军绿营部队开始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北洋海军在津轻海峡内全歼日本海军主力之后,留下鄱阳湖号、济远号、万宙号、雷巧、雷属号,共计五艘舰艇驻守巡防津轻海峡,防止日军舰队再行占领此地,其余的巢湖号、泰山号、万日号、万天号、万黄号等舰返回旅大军港,修补之后,即刻搭载绿营军士,开赴日本本土作战( 本书最章节)
这些回航的舰艇中,除了一个巢湖号只需要补充食水、弹药等必须物资就即刻可以投入使用之外,其余诸舰无不带伤,要想再出发的话,没有一两月的时间,根本做不到而这样的拖延时日,是皇帝不能容许的
“旅大和营口两地,不是还有六艘万字级的炮舰吗?”他问军机处,“让泰山号等舰一边休整,一边担负起巡视海防的任务,让万字级的寒、暑、往、收、冬、藏号搭载士兵,东去日本”
“皇上,征讨日本固然重要,但旅大军港是我大清关外之地第一军港,若是只留下几艘残破兵舰,臣恐有一时之忧啊”
“那你说怎么办?海军刚刚取得胜利,正要打铁趁热,一旦迁延良久,给日本人缓过气来,到时候岂不又要多生枝节?”
“皇上教训的是,”沈葆桢低头答说,“臣的意思是说,不如等在日本关西地区作战的海军战报传回之后,再行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皇帝楞了一下,不怀好意的看着沈葆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再决定下一步行止?对日作战还有什么要你我君臣再行商议,再做决定的?”
沈葆桢吓了一跳,想不到他连这一点点小小的疏漏都不放过,“臣……臣是想说啊臣岂敢质疑君父,只是,绿营士兵奔赴日本作战固然该当,但亦要……”他偷偷看看皇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语不成句,吓得一个劲的碰头
皇帝心中非常的不痛快他知道,军机处众人心里始终以为,在海战取得胜利之后,就该坐定下来,和日本进行和平谈判了丝毫没有半点的进取心“传旨左宗棠并朱洪章,让他们给万字六舰补充一切所需,等海军舰队回航到港之后即刻命令士兵登舰东渡”
“是”
君臣又说了几句话,看着军机处几个人躬身退出殿阁,皇帝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恼火:都是一群面目可憎的王八蛋等找到机会,都把你们哄出军机处去看看谁还敢对朕的旨意阳奉阴违?
起身走近暖阁,杨三儿和六福几个看他神色不愉,识趣的选择了沉默,给惊羽使一个眼色,女子含笑上前数步伺候他脱下靴子,盘膝坐好,“皇上不是海军打胜了吗?看您的样子,倒是不怎么高兴呢?”
“海军是胜了,接下去的事情多;要花用的银子也得提前准备出来,哎没有一件是容易办的”他微不可绝的叹息一声,低头拿起眼镜,在手中把玩片刻,不自觉的苦笑一下:自己也到了要用到花镜的时候了吗?算一算,还不到五十岁嘛偶尔夜来翻嫔妃的牌子照例是能让她们神魂颠倒的
“皇上,几位阿哥进来,给皇上请安了”
“让他们进来”
门外脚步声响起,以大阿哥载澧为首,后面跟着载滢、载滪、载沚、载湀一直到载泜兄弟们到了宝座前,齐刷刷跪倒行礼“给皇阿玛请安”
“都起来”
兄弟几个纷纷起身,载澧身为长兄,第一个赔笑说道,“儿子给皇阿玛道喜海军在津轻海峡大败东瀛海军,长了我大清威风,灭了小日本的锐气这都是皇阿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英明所至啊”
载澧读书不多,说出话来并不为皇帝所喜欢,但这番颂圣之言倒让他心头烦闷得以纾解,勉强笑了一下,“海军舰艇已经渐次回航,各种封赏、抚恤之事也该操办起来了三阿哥阿哥?”
“儿子在”
“你们两个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兵部,这其中种种,都要认真的负起责任来,要是给朕知道,当年云桂两省报销案再在京中上演的话,除了两部堂官跑不掉,你们两个也难逃罪责”
“是,儿子敢不认真办差,上疏廑忧?”
“二阿哥?你在总署任职,近来西洋各国于我大清战败日本,可有什么议论吗?”
“有的”载滢立刻答说,“儿子近来听闻,京中各国公使衙门纷纷传言,中日海战结束之后,即将开始和平谈判,日本已经托请英美德法等国出面调停,日本天皇和内阁共议之后,愿意答应中国一切条件,只要能够停止战争”
这个消息让皇帝有些惊讶,若是这四个国家真是答应为日本调停的话,朝廷中请求停战的声音只怕又要甚嚣尘上了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依旧不准吗?和日本进行海上对决,西方各国在日本的利益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而一旦登陆作战,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些外国商人,胆子最大也最小,受战事影响,经济利益一落千丈,到时候,会不会出现极坏的后果?
他沉思良久,忽然问道,“二阿哥,依你多年在总署任职所见,我大清若是一意将战事进行到底的话,西方各国会不会就此出兵干预?”
“儿子想,即便如此,我大清也毫不惧怕”
皇帝给他的话逗笑了,“怕不怕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个必要是另外一回事阿玛是在问你,他们会不会出兵?”
“若是儿子看来,不会”
“可有说乎?”
“我大清和日本的争斗,只是亚洲之事,且不论西洋各国距离此处有千万里之遥,远途攻击,后援难济,战事一旦开启,若能在一两个月内解决便罢,一旦不能,则必将被拖入这一汪浑水中,再难自拔”载滢答说,“这犹是海战一途,即便海军得胜,陆上又当如何?儿子怎么也不相信,西洋各国会为了亚洲两国的战事,派遣陆军部队登陆日本,偏帮一方”
“……儿子这数年来和西洋国人多有往来,其中不乏在国内领军之人,听他们说,和我大清开战,是最令人惧怕的一件事”
“哦?”皇帝大感好奇,“这又是为什么?”
“其一是我大清地处东方,不论风俗、民情,乃至文化都迥异于西方;平日里还好,一旦遭遇战事,兵士在战场上拼命搏杀,不死不休的风格,在西方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在西方,若是实在不能取胜,暂时投降,保存实力并不会被人认为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但在东方,……”
皇帝打断了他,“投降是最不能为人所认可的一件事,是不是?”
“是”载滢声调逐渐提高,朗声答说,“因为兵士心中都报有这等为国热情,故而东西两国相会于战场上,从来没有西方人可胜过东方人的先例”
“嗯,”皇帝若有所思的深深点头,心中不时盘算开来,咸丰二十八年,载湀都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了,载滢、载滪几个是历练多年,也到了可以逐渐起用的时候了他正要开口,又咽了回去,此事暂时还不必急,一步一步来
几个年轻的阿哥退出去,立山又一次递牌子进来了六月初,为蔡寿祺上折子参劾他和肃顺这一对宝,让皇帝很是发了一番脾气,最后让立山捐资四百万两银子充为军用了事——立山虽然素称豪奢,凭空少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还是肉疼得紧,他不敢埋怨皇帝,便把火气都撒到蔡寿祺身上,甚至连他的座师——任职左都御史的翁同龢,也给他恨上了
肃顺对他这种鼠目寸光不以为然,蔡寿祺身为御史,有风闻言事之权,不必提翁同龢岂是好得罪的?他是皇帝信重之辈,虽然论及帝眷不及自己二人,但论及国政正事,肃顺深知,自己和立山加在一起,也抵不过翁同龢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的“你啊,别总想着你那点银子,有皇上在,你还怕银子赚不来吗?”
他这样劝自己的拜弟,“要我说,亏了点银子,把皇上心中的火气弄平,你还得烧高香哩”
“大哥,不是兄弟善财难舍百万啊,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没了?都换成银元,扔到金水河里还有响呢”立山委屈的大叫,“其实,当天要是大哥您说句话……”
“呸,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肃顺用力啐了他一口,“照你这样说,倒是我在皇上面前没有为你进言了?你知道不知道,蔡寿祺这一次上折子,要是不把我也扯进去,今儿个我就得到天牢去看你了眼光放远一点,皇上最恨贪墨,这一次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能有你的好?”
立山看他真的动了怒,不敢再说回到自己府中,越想越觉得恼火,总得想个什么办法放他一支冷箭,才好出一口胸中的恶气在脑子中想了半天,终于给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