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营的高队正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随便的把打散的头发用一根绳子扎起来,虽然在战斗中拖着这么一根长辫子很碍事,但任何人也从来不敢、以至根本不曾想过要剪掉它——留在脑后的这根发辫是大清衣食文化的意味,剪掉了它就有不臣之心,一旦事发,以至有灭族之祸哩所以,明知道讨厌,也只好忍耐了
身边跟随的弟兄已经折损了四成有余,剩下的不到六十人也大多带伤,即便身体完好的,也是一脸疲惫,手扶着墙壁,连站都要站不稳了高队正知道,这是饿的弟兄们从中午过后,几近多半天的时间,连口水也没有顾得上喝呢
他身为一队主官,和弟兄们生死与共,心里这份心疼就不用提了,“弟兄们,都累了?”
“…………”无人答声,但脸上的苦笑却是很明显的
“不满你们说,我也累累也还罢了,最主要的是,渴得人难受不过,绿营兄弟,受国恩深重,朝廷待我等不薄,我们老百姓,没的什么可报答的,只有把这条烂命拼上,也好让小日本知道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对让小日本见识见识,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和这群杂碎拼了”
绿营士兵多是贫苦出身,大都没有读过什么,给队正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嘴巴里的焦渴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了,“等一会儿攻下这层楼,咱们先他娘的灌个水饱儿,然后再上楼去,把狗崽子们一个一个全都突突了”
众人咧开大嘴憨笑起来,听队长说的话,倒似乎眼前的敌人都不成气候似的高队正满意的点点头,转身面对着走廊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子弹飞出枪管时的火光隐约闪现,“你们的弟兄们正在浴血奋战,你们还要在这里等着吗?”
战斗进行到晚上过八点钟,终究处理了三楼以下的全部敌人日军的防守愈见薄弱,清军趁着黑夜多的人涌入楼中,三楼之下火把突突燃烧,把原本阴暗的楼层照得一片明亮
三、五、七、九四营所属的士兵暂时退下休整,担任打扫战场,并乘机休息、进用一些食水最后一层楼的任务,交给了胡原图和陈少奇统率的六营和八营来执行,这两个营是刚刚结束了府城内左路突破的战斗之后,在府治大厅和众人汇合的,日军在城中左路没有埋伏太多人,所以他们两个营的丧失最小基本上还算是满员装备
两营士兵领命而动,在一阵猛烈的枪弹发射之后,第一和第二联队的二百人开始冒着从楼上同样猛烈发射下来枪弹强行登楼,子弹的撞击声、士兵的惨嚎声响彻楼中在这四面皆是一片黑暗的环境中增添了邪恶和冷峻的气味
到达楼梯拐角处之前的二十余级台阶的最最要命的,清军士兵的步枪和火榴弹完全不能给敌军形成伤害,这也是无计可施,唯有用士兵的生命来填补的一段旅程,三五个士兵打着滚从石阶上摔下,连中弹带摔伤,等到了平地,给战友拉开到安全地带的时候身上、头上的鲜血已经把军服染成了一片恶心的乌黑色
还在楼梯的半途浴血奋战的士兵徒劳的把枪口指向头顶,从楼梯的缝隙向上扫4∴8065这种开枪的方法自然不可能击伤敌人,好在清军的目的也并不在此只需能够突破眼前这最致命的一段阶梯,能够站到楼梯的拐角处,就算是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阶梯的数目并不很多,但道路狭窄,清军人数虽然多,一时间也不可能全部压上去,这种添油战术又处理不掉身在上风的日军士兵,情况一时间危殆到了极致第二连队组织的又一次进攻也给日军打退了回来,三十几个人无不带伤,狼狈的逃回楼下,鲍起豹、陈少奇等人互相看看,都是一筹莫展“怎么办?谁能想到好的办法?小马?”吉尔托阿大声呼唤,把个正在将干粮送进嘴巴,还不及下咽的马队正几乎活活憋死
“在……在”
“干什么呢?”吉尔托阿好笑的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心思活泛,你说说,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这,没有”小马苦笑着,“您拿卑职当诸葛亮了?”
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众人还是给他的调皮话逗得展颜一笑,“是不是战斗结束了?笑得这么高兴?”
众人一愣,回身看去,竟是张运兰和成祥联袂从楼下走上,“见过大人”
“都免了”成平和张运兰也顾不得询问,一前一后的走到楼梯口,向上面探头看看,一片黑漆麻乌,什么也看不见,楼上的日军为了防止给清军提供射击的照明,把所有的烛火都熄灭了
“情况怎么样?”
“敌暗我明,而且我们又是仰攻,弟兄们死伤很惨重”吉尔托阿代替大家注释道,“要是有炮火支援一下就好了,哪怕把这四层楼变成三层楼呢?也好过就这么干耗着”
成平和张运兰浅笑起来,“别气馁,这几个小时的攻击不是也很有效果吗?现在这一栋楼中,也只有这第四层还有敌军的反击,从楼顶到其他地方的敌人,不是都给消灭了吗?再坚持坚持,日本人也快坚持不住了”
小马一愣,从大帅的口中他听出了什么,认真想想,却又觉得不可琢磨,他年轻人脑筋灵活,眼珠一转,看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转身下楼而去快步出了大楼,抬头看看楼顶,日军的防守岗位已经全部清空——在这样黑暗一片的夜里,再留下人守卫此处也没有意义了——日军的指挥官大约就是这样想的?
他用力一跺脚,转身又跑回楼上,“大人,大人卑职想到办法了”
成祥正在和吉尔托阿等人商议下一步的对策,给这样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是谁啊?这么不懂规矩?”
“大人,这是卑职麾下的一个队正姓马”鲍起豹为他注释,“哦,大人,第一个把火榴弹绑缚在木条上,用子弹发射出去的就是他”
“啊?”成祥也知道这件事,惊讶的张开了嘴巴“就是他啊?”
起豹以有这样的下属也觉得非常骄傲,向小马招招手,让他走近一点,“你刚才说想到办法了?是什么办法?”
“卑职刚才下去看了看,敌军已经把楼顶上的驻军撤下不如我们想个办法爬到楼上,从楼顶进攻”
他只说到一半,众人便听明白了,但自己所处的是三楼,距离楼顶还有一层楼有余的距离,怎么爬上去呢?“这……卑职没想好”
虽然他的设想并不完善但无疑提供了一条可行之计,成祥亲身带人,进到走廊中的一处房屋,到窗边探头向上看去有三五米的距离就是楼顶,“我试一试”
“大人,怎么能让您亲身上阵呢?这么多弟兄们……”
“去取一盘绳子来,还有,你们谁身上带着攮子了?给我?”
“我带着呢”吉尔托阿和陈少奇各自取的攮子,递了过去
“你们还不知道?我当年在内务府当差的时候,第一次见皇上是在京城外三十里的潞河驿,天气炎热树上知了吵得皇上不得安寝,肃大人命我带着几个人上树去摘知了……”成祥一边给大家讲述当年的荣光,一边脱下外面套着的公服里面是一袭贴身的月白色小衣,‘呸呸’他用力朝手心吐了两个吐沫,把取来的绳子斜跨在肩上,双手一撑窗台,站了上去,拿一把攮子,向墙面的缝隙处戳了几下,看灰尘扑簌簌落下,心中有数,用力向内一chā刀身平面朝天,深深地chā入缝隙之中
张运兰探身向外,不错眼珠的盯着他,“小成,你行不行啊?”
成祥也不理他,以双手的食指chā入墙体上的弹孔,身体一飘,落到了外面,靠攮子横在墙面上的刀身作为暂时的着力点,用另一柄刀在头顶处摸索顷刻,嗤的一声,也chā了进去
下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无不为成祥捏一把冷汗,从这里掉下去或者不会摔死,但摔断几根骨头却是轻而易举的也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疯,非得出这个风头?
成祥也是有苦自知,这一次渡海而来的众多兵士中,以山西兵为主,山东兵为辅,恰恰战场拼死作战的,都是山西籍的士兵,这不能不让人觉得是身为主官的自己在厚此薄彼,而实际上,这也确实是冤枉了他
张运兰在从威海港到此的一路上都在和自己请战,希望让山西士兵打头阵,他实在是碍不过情面,也便答应了下来,谁知道战事进展得相当不利,有心把几个营的山东兵调上来,张运兰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这怎么行?难道要我们山西兵弄得不死不活的退下去吗?这不行好坏都由我的人顶上,最多,等打过这一仗之后,再让山东的弟兄们跟上来”
成祥无言以对,张运兰的话虽然有失偏颇,但并非无理,战斗进行得七七八八,这时候互换主战部队,很容易给人留下抢功劳的感觉,他是一军统帅,要是落这么一个骂名,今后就不必再想在人前抬起头来了
至于今天晚上的主动登顶,一则是他有这样的信心和能力,第二也是想让这些大头兵看看,成祥也不是仅仅靠着皇上的赏识和肃大人的提拔走到今天的位置上来的但等身体悬出墙外,成祥立刻感觉到了问题的严峻:可能是做提督太久了?身体疏于锻炼,早不复当年之勇,还不及动作,手臂就已经一片酸胀,用来稳固身体的手指和一条站在刀身上的腿是簌簌发抖,汗水顺着衣服小溪般流淌,要是一个不稳,自己就要出大丑
一念至此,成祥要紧牙关,一只手抓住身体上方的刀柄,用尽全力,以单臂做了一个标准的引体向上,另外一只手臂已经抓住了楼顶的房檐,到了这一步,接下去的就简单得多了他狠狠地吸了几口气,翻身上楼,左右打量一番,凉风习习,并无日军的踪影
把绳子找到一个稳固之地栓好,向下一甩,秃噜噜一声响,绳子悬垂到地,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人爬了上来,竟然是张运兰“你怎么也跟上来了?”
张运兰背着两支步枪,随手交给他一支,又递过来几个弹夹和几枚火榴弹,呲牙一乐,“怎么,就许你上来?”
成祥一笑,也不和他斗嘴,走到房檐边上探头看看,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有几个人顺着绳子攀爬而上,张运兰数一数人数,觉得差不多了,再多人上来也没什么用,举步到了楼顶通往下面的铁门处,伸手一拉,门从里面锁上了
这也难不住大家,解下几枚火榴弹绑在铁门的扶手处,他正欲拉燃引信,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大人?您看远处?”
张运兰给吓了一跳,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月光如水下,却看不见有什么异常,“你他娘的激毛子喊什么?”
士兵给他打得一缩脖子,冤枉的分辨,“不是啊,大人,卑职真的看见好像有火光闪了一下,这会儿怎么没有了?”
成祥心中一惊,难道是日军的增援部队已经到了?来得这么快吗?他顾不得多想,走到楼顶的房檐处,向下看去,正好有人探头上来,和他四目相对,“让人递一个望远镜上来”
把望远镜用绳子系好,上面一拉,拿在手中,成祥趴在房檐的边上,用力瞪大眼睛,向远处看去模模糊糊中,确实有一队人正在向这边做急行军相互距离很远,实在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为数不少是能够肯定的,至于距离,应该是在十公里左右
“日军的增援部队果然到了”成祥把望远镜递给张运兰,语飞快的说道,“得尽快处理楼内的敌人,然后命令各营做好战斗准备今天晚上,怕是就今天晚上了”
“该死卵朝上”张运兰也看见了,喃喃的骂了一句,“你躲开点,我把门炸开先”
拉燃引信,众人向后一躲,“轰隆”一声巨响,铁门被炸得四分五裂,几个人毫不停顿,先拉开饥渴火榴弹的引信,顺着洞开的大门扔了进去,几声爆炸巨响之后,张运兰第一个跃了进去,也不必分什么有人没人,先是一梭子子弹打出去,“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同时口中大吼了一声,“下面的,快点上来”
成祥带人跟在他身后,六七支步枪同时扫射,具体打到了那里和打到了谁都无暇细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先把手中的子弹打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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