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血火大地(10)
汪于泗和滕子玉两个各自带领所部攻击在最前面,身后的战友王、蔡两部都已经分兵他往,汪于泗和滕子玉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子熙,研芗?”
“是,是!”两个清军士官没口子的答应着,从后面跑了上来,“大人?”
“子熙,带你的人从左路进攻,让研芗从右路策应进攻,想办法在天色全黑之前,拿下敌军驻守的大楼。”
子熙是苏元春的字;研芗则是席宝田的字,前者不提,后者却是汪于泗营中年纪最长的队正,今年整整五十岁了,凭他的资历,早就够担任一省总兵之职,但为人性情暴戾,在军中打骂士兵,常常惹祸,所以仕途腾转,殊为不易,经常是练兵有功升迁数级,但惹下一场祸事,就立刻被打回原形。所以年近半百,兀自是一个小小的队正。席宝田自己也深为羞耻,汪于泗今年才不过三十六岁,却指挥五十岁的自己如厮养家奴,让人情何以堪?他本来想着,过了咸丰三十年,自己就要解甲归田了,不料战事骤起,跨海东征,也就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席宝田心中叹息着,把脑后的辫子盘在头上,第一个蹲下身子,借着街面上的建筑隐蔽身体,向这一次的攻击目标打量着:这是一栋三层楼的石质建筑物,屋顶上和楼层间都有日军的火力点,正在以密集的弹雨阻截清军的行进路线,这种状态下的进攻的时候难度相当大,席宝田缩回身子,和苏元春商议了几句,“还是得想办法进到楼内,只要能够突破这一百米的防线,就不成问题了。”
苏元春心中不屑:这还用你说?但席宝田的品秩和虽然自己一样,却是军中前辈,也不敢失了礼数,“那,您这么说?”
席宝田用手向街心一指,“看到那辆大车了吗?先跑到大车跟前,建立火力点,掩护后面的战士前进。”
街中心有一辆日本人用来运送货物的双柄两轮大车,推车的人自然早就不知去向了,车上放着的麻包给子弹击中,里面放置的是棉纱类制品,为灼热的子弹穿过加热,冒出难闻的臭味,车身并不很长,在三两米左右,这样的一辆车下能够藏多少人?还不必提在日军的重点照顾下,又能坚持多久?
不等苏元春发问,席宝田提枪在手,用手点点身边的三个士兵,“你们三个跟我上去,子熙,我们进驻位置之后,你们立刻进攻!”
“还是我……”
席宝田不理他,举起步枪突突突突的开了一阵,嘴里喊一声,“走!”自己快步冲了过去,“火力掩护。”苏元春大喝着,举起步枪,拼命向楼上、楼中的敌人射击,以掩护友军。
席宝田的运动速度非常快,完全不像是他这样的年纪应该有的,以‘之’字形路线狠命前突,子弹划过身体,深入地面,发出尖锐的呼啸,四个人连看一眼的精力也欠奉,距离大车还有三五米的距离,四个人不约而同的纵身跃起,猛扑到大车的车身下,听着子弹打在麻包和车身上发出剧烈的‘噗噗噗噗’的声音,席宝田尽量蜷缩起身体,把另外三个人也拉到自己身边,按下他们的头,“你不要命了?趴下!”
日军的火力凶猛,清军的步枪也不是吃素的,轻步枪、重机枪同时开火,猛烈的开始压制射击,建筑物的墙壁上冒出一串串的火星,遗留下点点弹孔的痕迹。席宝田趴到大车底下,抬头向上看看,将步枪的枪口置于车轮的轮辐上,扣动了扳机,“砰!”
楼顶上的 一个日军枪手应声而倒,他所在的位置也空了出来,随即有日军大呼小叫的声音响起,大团的子弹向大车袭来,而席宝田一枪打过,早就适时的缩了回去,日本兵的子弹对他和他的几个队友,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如是者多次,日军只要稍有疏忽,就会被车下射来的子弹击毙,这种暗中放冷枪的做法终于激怒了楼内的守军,在一个军曹的带领下,二十三四个士兵突然冲了出来,口中呼喊着,向大车前的临时阵地扑来,“打!”
席宝田一声命令,四个人就趴在地上,用四支步枪凶猛的还击,口中还不忘记大吼着,“子熙!带人上来!”
一句话不及落地,重机枪的怒吼响彻大地,“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是苏元春手中提着重机枪冲上来了。
重机枪的威力无与伦比,冲出大楼的二十几个日本兵尚未及冲到大车的十步之内,就统统被放翻在地,看他们血流如注的样子,眼见是不活了。席宝田心知机会大好,一个骨碌身爬起来,“和我冲进去!”挺身向楼内跑去。
几步间冲到楼口,却并不动作——身边只有三个人,即便冲进去也不够日本人杀的,还是等待为好。好在冲到了这里,已经算是初步成功,而且背靠墙壁,暂时获得了安全,席宝田也放松了一点心情,“喂,小张,老子怎么样?”
“那还用说?一个队正绝对是屈才了。我看啊,大人您就是做一省总兵、提督也绝不在话下。”
“还你小子,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席宝田伸手拿过水壶,灌了几口,向正在端枪发射的苏元春招招手,“子熙,这边来,快一点!”
苏元春根本快不起来,机枪连同子弹,总重量超过三十公斤,威力固然绝大,使用起来也很是费劲,他的身体并不如何枝秀等人那么健硕,抱着这玩意进攻只是一时激劲,时间久了,就有点扛不住了。向前冲了几步,双手一松,机枪落地,还不及俯身下去,楼顶的子弹雨点般落下,让他闪避不跌,也顾不得捡枪了。连滚带爬的向席宝田等人的位置抢了过来。
席宝田扑哧一笑,“还不到过年呢,磕头也没有利是可拿啊。”
“去你娘的!”苏元春狼狈到了极点,忍不住狠狠啐骂了一口,“小张,把你的枪给我。”
“给你我用什么?”
“少废话!自己想办法。”苏元春从小张手中抢过步枪,从自己身上摸出两排弹夹,填上一个,“研芗,下面怎么办?”
“没说的,先一层一层清理过之后再说……”小张坐在靠外的位置,眼睛向外一飘,忽然喊了一句,“大人,您看?有日本人从窗户朝外跳呢。”
席宝田两个探头出去,果然,有三五个日本兵正蹲坐在窗台上,向这边打量,黑暗中目不视物,看不清隐藏在暗中的中国军人,日本兵纵身跳下,又转身扶着几个人从里面跳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苏元春几个面面相觑,谁也猜不透这其中有什么名堂,只以为是日军部队中出现了几个怕死鬼,眼见大楼即将失守,就忙不迭的逃跑了,“碰!”苏元春举起步枪,击毙了一个日军,剩下的赶忙蹲下身体,隐蔽了起来。
“别管他们。”席宝田不当回事的说道,“小猫小狗三两只,由他们去吧。”
苏元春也没有将这几个人的行踪当回事,看身边的弟兄都到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整衣而起,拎起步枪,开始向楼内发起进攻。
从窗口处逃走的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叫长谷川泽,是一个日军联队的长官,军衔是大佐,同时也是日军广岛县所属屯田兵军制的首脑,这一次驻守三原城,他是日军的总指挥官。
长谷川没有想到清军的攻势会如此猛烈,在城门口解决了近千人的敌军之后,还不及他和部下庆祝一番,中国人的第二轮进攻就开始了,眼见阵线节节败退,清军已经攻至自己藏身的楼下,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
长谷川自问并不怕死,为天皇壮烈战死,正是日本男儿的勇气的表现,但自己一死,城中这数以万计的屯田兵失却指挥,群龙无首,要是全部为中国人杀死或者俘虏,自己罪莫大焉,因此,就起了逃出此等,到后方重新指挥战斗的念头。
而他这一次的出逃,顺利也超乎想象,身边的亲兵为敌军射杀之后,长谷川以为自己的行踪暴露了,吓得浑身颤抖,全靠士兵搀扶着,才不致萎顿在地。但清军似乎无意对付自己,转头向楼内发起了进攻,“快,快走。”
长谷川没口子的吩咐着,也顾不得多想楼内的士兵在发现主官潜逃之后,会出现怎样的慌乱,催促兵士把自己掩在队伍的正中,一溜烟的向城内逃去。
转过一个街口,这里并无敌军的踪迹,长谷川深深地喘了口气,心情放松之下,巨大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便是说得再动听,也掩饰不掉自己临阵脱逃,弃兵士于不顾的现实!这件事日后要是发作开来,自己就是切腹自杀,怕也难逃公道!有意就此杀回去,又实在没有那份胆量,“此去若是不会遇到敌人的话,我们就想办法再重新杀回来,要是那么不幸,和敌军遭遇,小草君?”
“是的?”
“你就第一个把我击毙!断断不能让中国人抓了我。”长谷川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配枪递给了他,并大声吩咐,“明白了吗?”
“这……”给他叫做小草的男子一愣,艰难的咽了口吐沫,“阁下放心,此处地在城内,中国人绝对不会攻进来的。”
“我问你明白不明白?不是问你战况如何!”
这一下,小草不能再含糊了,“是!我明白了。”
长谷川黯然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以自己性情之孱弱,怕是实在没有自杀的勇气哩!只好委诸他人了。“那就好,我们继续前进。”
带领队伍行不到三百米,迎面正碰上王煜和蔡庚扬的部队,枪声一响就是信号,清军看清楚敌军的人数,心中大定,一声呐喊,冲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