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事办完,载滢要乘船返回了。李鸿章领着张佩纶等人到码头送别,鲍超却还是不依不饶,“等这一仗打完了,俺老鲍回京,和你一醉方休!”
载滢知道,能够得鲍超主动邀饮,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这说明自己得到了对方的喜欢,“您放心,我虽然不会饮酒,但鲍军门约请,我一定舍命陪君子。哦!”他说,“还有胡军门,列位将军,一起都来!”
“哈!”鲍超咧开大嘴笑了一下,“还有,杨乃武的案子,还请贝子爷多多留意,我们还要等您给我们讲接下来的故事呢!”
“一定,一定。”载滢抱拳行礼,看看时间已经降临,转头顺舷梯登船,在甲板上挥挥手,一声汽笛响过,船只缓缓离港,驶进大海。
众人回转临时公署,就准备即刻出发,返回各自所属战区,继续对日作战,李鸿章却把众人留了下来,“春霆,老胡,你们两个是领军大将,可知道现在军中士卒,有什么……嗯,需索吗?”
这句话来的不明不白,让张佩纶也很觉得意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鲍超和胡小毛也是一愣,“大帅这话,卑职不明白。”
“我是说,兵士作战之外,闲豫时候,可有什么言语流露出于什么事……更有希冀?”
鲍超和胡小毛多年领军,自然知道兵士有什么话说,但很多是不能向李鸿章转述的,只得含糊作答,“这倒没有听说。不过很多人都想家,盼着能早一点打完仗,早一点回家。”
“嗯,嗯。还有什么吗?”李鸿章用力摆手,大声说道,“今日全无他人,你我几个受皇命领军在外,这士情如何,关乎重大,列位尽可以畅所欲言不必忌讳。”
鲍超和胡小毛都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嗯,大约也就是如此了,再无其他。”
李鸿章沉默片刻,“那,就这样,你们各自去吧。”
看众人离开张佩纶站了起来,“世叔,怎么了?”
“皇上有上谕给我。”李鸿章没头没脑的说道,取出上谕递给他,后者看过,也是愣住了,“皇上的意思是说?”
“我也是想了半夜,才猜到一个大概······”
被紧急从战区前线招来的各省提督、总兵开始返回,鲍超带领的一路是经过高粱、落合、津山、南光到姬路;胡小毛的一路则是通过仓敷、玉野、借前、吉永、赤穗、加古川到达姬路。但在姬路会战开始之前,战斗被临时叫停众人便各自让部队开始休整,等候进一步的命
这一次的作战情势非常之严重,姬路清军进攻神户之前的最后一道障碍,日军在这两处地方囤积重兵,神户不提,仅在姬路城内城外,就有不下八万日军!这些人除十分之一是正规师团部队之外,其余之数都是政府临时征召的第一、第二后备军及大批的国民军。
日本政府早早的发布了全国动员令,眼见战争局面越来越大,这自然也是适宜的选择但招募上来的士兵满心有着的都是杀敌报国的热情,至于能够有多少熟练的战术和在战场上不至于听见枪炮声大起,眼中看到战友同胞血流如注的尸体后不会变成一团散沙,却是任谁也没有把握的。有鉴于此,日本兵部不得不做出一个很困难的选择,从各个成建制的师团中大批的派遣尉级军官充斥到这些刚刚被组建起来的部队中,希望能够以这些人的存在,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姬路城外,王炳麟和胡峰一骑在马上,走在道路的一侧,身边的官道上是从城外抓来的日本百姓,还有就是从百姓家中扫荡而来的牧畜、家禽和粮食,“老胡,你发现了吗?日本人真是奇怪,眼见我们来了,他们居然一点不知道躲避进城,兀自守着自己的家园,一直到士兵破门而入,全部抓了俘虏?”
“也不见得是故土难离,我看,这些人大约是知道,即便进了城,也休想跑得掉,与其那样,还不及就在家中呆着,也许他们还在想,中国人或者不会管这些老百姓的死活呢?”
王炳麟叹息无言,转而问道,“这几天你到山前看过了吗?”
“看过了。”胡峰一答说,“日军凭险而守,想拿下来怕是很难,而且这个姬路城的外围阵地显见是经过高人策划,根本没有什么防守的死角,我们要攻上去,难度很大。这还不必提过了城外的高地之后,还有敌军的纵深防线,一共有十二公里呢!”
“这也是正常的。和姬路城比较起来,反而是神户没有什么险阻。所以,日本人想要在这里完成阻击重任,自然是不顾一切的重兵投入了。
胡峰一频频点头,“哦,你知道军门几日回来?”
“也就是这一两天之内了。”王炳麟随口答应着,从马上扭转身体,向后看去,“这一仗打完,也不知道有多少弟兄还能随着咱们继续前进到神户呢。”
“你就别哼唧了。不要说弟兄们,就是咱们两个,到时候能不能相见都在两可!”
王炳麟苦笑点头,“你说的是,我们各安天命吧!弟兄们,加快前进!”
九月三日寅时,清军部队的一百五十个营,超过七万五千人的主力部队开始对驻守在姬路城外名为酒圣山的高地发起了进攻。一轮清冷的上弦月注视着人间的这一场惨烈搏杀。
清军进攻之前,照例是一通火炮射击,夜色深沉之中,炮弹炸起的火光明亮已极,被其引燃的树木和枯黄的草丛,更是为两国的军人提供了照明。近半个时辰的炮击之后,清军开始顺山路而上,日军隐藏的火力点立刻发威,向攻上来的敌人倾泻着火舌。
方为楷、张、张墉、国治、夏云岫五个营冲在最前面迎头飞过来的是灼热而发出尖锐呼啸的子弹,身边的战士不间断的倒地,方为楷一把抓住一个想弯腰去救治战友的士兵,使劲把他向前推去“他有人来管,用不到你!”
“还有你们,都别停下!”他吼叫着,屈膝跪倒,把步枪顶在自己肩窝处,向远处一个敌军隐蔽的射击点一通猛射,打光了子弹换上一排弹夹,喈看射击后的成果,恨得咬牙痛骂,“娘的!没打到!”
射击孔中的轻步枪发出耀眼的火光,枪口弹跳着,冒着青烟跳出来的弹壳似乎清晰可见。“使之?给我掩护,我带人上去,先解决眼前这个火力点再说!”
使之是国治的字·他是旗人,闻言答应一声,用力向后一挥手·“六营,趴下,火力掩护!”一个营的战士就地卧倒,端起步枪向对面敌军的火力点开始发射。数以百计条的步枪同时开火,顿时起到了效果,日军火力点前的土丘被打得尘土飞扬,连里面日军的视线都被遮蔽住了。
固守在东面一侧的日军国民军的一个联队,担负着六十六个火力点的防卫任务,领头的是一个姓白骨的少佐,他原来是日军第二师团一个工兵大队的中尉·后来兵部下令,将各级尉级军官填充到国民军中去,他也是其中一员,在调任之前,他和其他的同僚一概官升二级,成为了少佐。
酒圣山上的潜伏地点都是战前早早布置好的·地上看不出来,地下却是千回百转,自成天地。这六十余处火力点都是相连接的,不必走出地面,就能够在地下完成兵力的运动,白骨正从一处转角处绕过来,就见几个士兵离开战斗位置,弯下腰去猛烈的咳嗽,还有的伸手乱摸,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壶来喝水,偏偏是应该有人固守的位置,却空无
这让他又惊又怒,“混蛋!你们在干什么?难道要放中国人上来吗?”白骨一手推开士兵,自己冲到射击孔,尘土逐渐散去,可以看到几个清军突击战士正在快步向自己的方向运动过来,“可恶!”白骨顾不得大骂这几个擅自离开岗位的士兵,端起散落的步枪,先是一通扫射,“哒哒哒哒哒哒哒!”
外面黑暗中的清军摔倒了几个,视界狭小,白骨也看不见效果到底如何,放低步枪,回身厉喝,“快点进入你们的战斗位置,你们这些白痴!”
“哦!”被他呵斥的是一群年纪不等,大的在三十岁上下,小的不超过二十岁的新近加入进来的国民军补充兵员,为长官斥骂,在这近一个月以来早已经习惯,各自低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进入到自己的位置,托起了步枪的枪身。
方为楷带领战士第一次进攻受挫,给对方一阵骤雨般的子弹打退了回来,还伤损了几个人,但心中不忧反喜,只是这一会儿的战斗,可以让他很清楚的感觉到,火力点内的日军不足语战!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直觉,虽然他没有能够亲自到里面去看一眼,但也能够觉察得出来,日军在国治的部队进行的支援掩护的时候,火力突然断绝了片刻,若是只有一处火力点,还可以用射手被打死或打残来解释,但连续多个位置的火力同时中断,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这让他有了一丝明悟:守候在这里的日本人似乎多是初上阵的新兵,眼见敌人的火力凶猛,一个个慌了手脚!连最起码的战斗质素都不能保全了!
方为楷蜷缩着身子,顺着山势的斜坡又回到己方控制区域前,和国治、张、张墉、夏云岫等人说了自己的感觉,国治是刚才战斗过程中唯一在场的,剩下三个人则不明所以,“有这样的事?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再攻击一次试试看,若是我猜得不对的话,就一鼓作气发起猛攻,即便有一些伤亡也顾不得了;要是我猜中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减少弟兄们的伤亡,而且能够顺利拿下这一处阵地。”
“那,这一次不必老方上了,”张墉说道,“我带人上去看看。”说完,不等旁人说话,管自领着部队分开草丛,向上攀爬而去。
依旧是国治担任掩护支援,照旧又是一通子弹的猛烈发射,坑道内一处火力点的四处射击口中,同时有日军士兵被流弹击中,惨叫着摔倒在地。这些人毕竟不是正规的部队,身子一震,随即是剧痛袭来,顿时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吓得哇哇大叫起来,声音之惨烈,连外面的清军战士都能够听见,只不过听不懂他们在叫什么罢了,“救命啊!要……死了!救救我啊!”
其他的战士受此感染,更是心慌意乱,枪口来回乱跳,子弹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只有一个白骨和极少数从军中搜罗来的士兵,几乎不可能起到指挥若定的作用,反而为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到混乱的阵营,更加慌张起来。
白骨无奈,抽出腰间的手枪,一枪击毙了一个受伤流血,倒地不起却满口大喊大叫的士兵,“都给我闭嘴!快回到你们的战斗位置上去!”
这一下激起了众怒,“你在干什么?他受伤了!你这混蛋!”
“都闭嘴······”白骨眼尖,突然看见射击孔外伸进一只手来,手中还拿着一只火榴弹,他猛的跃前一步,向下伸手,刚刚把火榴弹拿在手里,还不及他扔出去,火榴弹在他手中炸了开来!轰隆一声巨响,白骨瘦弱的身体被巨大的气浪托举了起来,重重的撞上火力点迎面的一扇墙上,再落下时,撞翻了放在墙根下的子弹箱,金黄的子弹撒得遍地都是,人已经眼见的不活了。
炸弹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开来,虽然有白骨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量,但逸散出来的部分也是让人难以支撑的。日军士兵都成了滚地葫芦,好不容易爬起来,向白骨落身之地看去,他的胸膛和脖颈处都为弹片所炸开,鲜血流得满身都是,而一张脸却熏得焦黑,根本看不出本来的容貌了!
众人意外之外,无不感动!一直以来,这个家伙从来都是刻薄待人,训练的时候唯恐众人不死似的,用尽一切办法摧残大家,原来,在面临生死的一刻,才知道他是这样的爱护着自己?士兵感从中来,怒吼一声抓起各自的武器,准备重回战斗岗位,但不及走出数步,又了几颗火榴弹从外扔了进来,“糟糕,是炸弹!”
不等几个人有任何闪躲的动作,火榴弹轰然一声引爆开来,巨大的冲击力连洞顶的山石都被炸塌,轰隆隆一阵尘土飞扬之后,将一个火力点完全埋葬!
清军一片欢呼,不过限于夜色黑暗,没有能够发现倒塌的山石下,另有向右侧延仲出去的坑道,否则的话,带兵从此处攻击,则战果必将又有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