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外间已经听到消息,一片嗡嗡嘈杂之声,都是兴奋的神。.有的觉得不可思议,有的夸耀魏振魁的本事,有的为杨乃武和小白菜兴奋,有的大骂刘锡彤,有的歌颂朝廷圣明,有是赞扬刑部官员;而一致关切的,则是此案如何结束。
眼见秩序有不能维持之势,不得不嘱咐两县派来的差役上前弹压,先是大声呼喝,“别出声!别出声!”继而又用长长的鞭子向出声的人群头上挥舞了几下,顿时鸦雀无声了。
已经到了下午,眼见天黑在即,要赶紧结束退堂,这一天重在检验,虽然已经有了结果,但还有手续:顺天府所有的仵作、以及一干人证,包括余杭县的仵作沈祥和杨、葛两家的亲属,都要一一问明,对检验结果‘骨白无毒,的结论有没有异议?
这是不消问的,连沈祥也俯首无言,于是具结,宣布退堂。这时暮色已现,刑部众人先套车回家,留下司官收拾残局,直到天色黑透,方告竣事。
“总算有了结果。”刚毅累得精疲力竭,“这一下可以轻松几天了。”
“也未必。”翁曾桂拦住他的兴头,“检验虽然有了结果,棘手之事,方兴未艾啊。”
刚毅为之愕然,“怎么呢?”
“你想,这一案要牵扯多少人?”
“我知道,咱们是按律拟罪,不管巡抚、学政,公事公办。”
翁曾桂为之哂笑,“好吧,子良兄,你试试看?”
刚毅听他这样说话,不免赌气。
第二天一早到衙门,拟了一个奏稿,约上翁曾桂抱牍上堂,要求判
绍祺看看奏稿除了刘锡彤革职之外,其他如杨昌浚、胡瑞澜、陈鲁、边葆诚几个全部援引雍正二年的律例,全部革职查办。
绍祺是个糊涂虫,这几天的时候宝多次约请他过府,要求他从中多方照拂,最起码也要将刘锡彤的罪名拟得轻一些,但绍祺这个人既无见事通明之才,又无巧为敷衍之术,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再看看再看看,反正案子不也快结了吗?”
刚毅大为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只得等几天再说。
这时候,出了一桩事,河南巡抚裕禄改调山东,他是湖北巡抚崇纶之子,著名的不通的翰林,读《史记=封禅书》茫然莫辩,以为天书。//
督抚调动,照例要请旨陛见以便请训,他到京之时,正好赶上海会寺的一场盛举,他本来就对刑部干预此案不满,认为这是刑部过于侵犯督抚的权责,此时得知复验的结果,越发生气了。
“这简直是胡闹!”他在朝房里扯开大嗓门吼叫连连,“人死了三年,毒早就消了,骨头自然发白这哪里是可以案情的虚实?”
他这样说话,虽然不恭,但终究是一家之言,绍祺还可以不理他,但两湖的朝士群来相合,因为这一案中杨昌浚和胡瑞澜分别是湖南、湖北人。两湖大同乡,正在想办法救这两个人而不得,有了裕禄的话,正中下怀,酝酿着要上折子参刑部官员。
绍祺很紧张,很害怕,有一天应酬遇见裕禄,想做个解释,哪知根本不容他开口,裕禄盛气凌人的说道,“你种案子怎么翻得?你真糊涂!照这样下去,外官还做得吗?”
绍祺这才知道,此案平反,得罪了所有的督抚,越发恐惧,回到部里,找来浙江司的司官,“这一案,旨在平反冤狱,杨乃武、葛毕氏既然已经昭雪,就适可而止吧?”
翁曾桂沉吟不语,刚毅却率直问道,“怎么叫适可而止?”
“意思是,不可牵涉太多。”
“是。”刚毅故意这样说,“案外之人一个不牵累;案内之人一个逃不掉!”
绍祺给他的话说得很困惑:杨昌浚和胡瑞澜算不算案外人呢?他使劲眨着眼睛,分辨不清刚毅的话到底是何意。
刚毅却不理这些,力主依律定罪,不必有任何顾忌;而翁曾桂却从他叔叔翁同那里获得了很多了解,这一案已经不是纯然的平反冤狱,不过刑名上的一件案子而已。已经牵涉到大局了!
首先是两湖对江浙之争,这两省都是用兵东瀛协饷之地,分量极重;但彼此侧重不同。浙江主要是协饷北路军;两湖则是协饷南路军。
南路军的动作很快,而且进展顺利,李鸿章更是在三原城中大发其财,朝廷一再降旨恩赏,两湖官员与有荣焉的感受之下,走出去都似乎神气很多。
浙江的情况就困难一点,胡大毛为人忠直,不大会弄这些竭泽而渔的动作,全要靠浙江支应;所以杨昌浚的怨气也很大。他和裕禄私交很好,后者也是帮办差事的一省之长,两个人说起做督抚的难处,更是询谋佥同。
这样一来,很多京官就有些不安了,因为督抚权重,则小民受苦,裕禄这样说话,如果不稍微制他一制,百姓更无陈情的余地,所以那个叫边宝泉的又拟了一个奏折,特意请他的姻亲,叫王昕的江南道御史Bp,呈递了上去。
这样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他已经上过一次很严厉的折子,赓续再上,会给人他和什么人过不去的印象;第二,王昕是苏州人,由他出面,多少可以表示,这是在裁抑督抚的权利,是直隶言官的公意,料想裕禄必将有所收敛。
边宝泉是京中清流键笔,文字非常狠辣,这篇奏折一开始就说,“臣愚,以为欺罔为人臣极罪,纪纲为驭下之大权;我皇上明罚敕法,所以反复求者,正欲伸**于天下,垂炯戒于将来,不止为葛毕氏一案,雪冤理妄已也。“
接下来,笔锋就针对杨昌浚和胡瑞澜了,他说,“伏查此案,奉旨饬交抚臣详核于前,钦派学臣复审于后·宜如何悉心研鞫,以副委任?万不料徇情枉法,罔上行私,颠倒是非·至于此极!现经刑部勘验,葛品莲委系因病身死,则其原定招供证据,尽属捏造,不问可知。夫借一因病身死之人,罗织无辜,锻炼成狱·逼认凌迟重典,在刘锡彤固罪无可逭,独不解杨昌浚、胡瑞澜身为大臣,叠奉严旨,何忍朋比而此也?”
皇帝灯下阅读,越看心中越是喜欢!边宝泉真是懂事,知道自己要下重手处置一干人,便上了这样一道奏折?再往下看去·分论杨昌浚和胡瑞澜二人的罪状,看起来是对胡瑞澜责备较严,其实是耸动听闻·还是对杨昌浚的指责来得厉害。
指责胡瑞澜是心术不端,“胡瑞澜承审此案,严审逼供,唯恐翻异,已属乖谬,而其前后复审各这篇,复敢枉易负气,刚愎怙终!谓‘现审与初供虽有歧义,无关罪名出入,并请饬下各省·着为律令,,是明知此案,尽属子虚,饰词狡辩,淆惑圣听,其心尤不可问!”
而指责杨昌浚则是目无朝廷·正是意在裁抑封疆大吏的主旨所在,“杨昌浚于刑部奉旨行提人证,竟公然斥言‘应以正犯确供为凭,纷纷提解,徒滋拖累,!是直谓刑部不应请提,我皇上不应允准,此其心中尚有朝廷乎?”
这样的文字出现的参劾的奏折中,便已经把杨昌浚几次放言无忌上升到了藐视朝廷,有不臣之心的程度上,皇帝自然知道,边宝泉的这篇奏折有一些耸动听闻,杨昌浚或者狂妄,但绝不敢有不臣之念!
不过自己一力要重办杨乃武一案,也不是为了这屈枉的浙江生员——一个杨乃武和小白菜的死活济得什么?掩卷长思,皇帝觉得这件事进展到现在的地步,也到了该收官的时候了。
第二天一早,军机处进见,皇帝正式问起此案。奕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照例,一二品大员应得处分,要请旨办理,不过,处分根据罪名而来;失入固然不可,失出亦非所宜。此案观瞻所系,务必斟酌至当,宗旨定下来,方可奏拟。”
皇帝不理他,转问朱光第,“你说呢?”
“臣以为,还是应该就事论事,不涉其他。”
皇帝这样说道,“就事论事自然是稳妥之法,但你们想想,如同杨昌浚、胡瑞澜两个,为叶杨氏和杨詹氏两次入京呈控,不提你们如何,就是朕,也曾两次降旨,钦命浙江上下认真研鞫,务求一举释百姓、朝臣之疑,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呢?还不是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
他的语气一片冰冷的说道,“仅从这一层而言,杨、胡两个欺罔之罪,就断不可轻易饶过!”
奕面色一变,若是这样论罪的话,哪里还有这两个人的活命?偷偷瞄一眼肃顺,鼻观口,口观心,站在那里如木雕泥塑的一般,倒似乎对皇帝的话毫不意外?这一下他知道,这君臣两个一定有过奏答了!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朕临朝三十年,尔等也是随侍多年的老臣子,你们说说,我大清朝可有如杨昌浚这般肆行无忌,不将朝廷、不把朕煌煌上谕放在眼里的乱臣贼子?”
奕几个目瞪口呆,正在迟疑该说点什么的时候,肃顺忽然上前一步,“皇上乃天下之主,四海同钦;杨昌浚、胡瑞澜等妄行不法,屡次对抗圣命,这样的逆臣,皇上何必为其动了怒气,左右有朝章法典,按律治罪便是了。
“还有,那个裕禄,也不能轻易饶过!说什么此案一翻,外官不可为?简直是狂妄至极,像这样的混账奴才,有一个朕就杀一个,笑话!只要一心为民,公道自在人心,什么叫外官不可为?他不是说‘不可为,吗?就让他到刑部诏狱中呆着去,让他好好凉快凉快!朕就不相信,少了他一个张屠户,就要吃带毛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