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九日,赶在春节到来之前的最后一天,鲍超回北京。//**//京中已经封衙,到处是一片热闹景象,他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只得暂时在管驿中安顿下来,等过上十几天以后,再到宫中去。枯坐无事,鲍超又是好动不好静的脾气,只呆了一天就觉得受不住了,“老蔡?小王?老鲁?”
蔡庚扬几个是和他一起进京的,未曾觐见皇帝之前,同样是不能离开的,也是困得如同笼中兽一般,听军门呼唤,忙从各自屋中走出,“大人,怎么了?”
“这样呆着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
“走走?这行吗?”
“怎么不行。你们没看见了?管驿中都没有什么人了。”鲍超不管不顾的大声说道,“走,我们到刑部去。”
“去那做什么?”
“见一见老胡啊。听说他一进京就给关起来了”鲍超说道,“我们去看看他。看过老胡,就到二贝子府上去,听他讲讲杨乃武案的经过。”
王煜想想,觉得这样也不错,总好过孤零零的面对着一灯如豆,当下四个人换了一身便装,也不带亲随,从管驿的大门出来,问清刑部所在,一路欣赏着街面上的景致,闲庭散步的向前走去。
北京城是天子脚下,又是在大年初三,街面上非常热闹,摩肩擦踵的人流穿梭不断,等鲍超回头看去,王煜已经不见了踪影,“小王呢?”
鲁蔡两个同时回头,他们三个人都是大个子,只有一个王煜身材较矮,隐没在人丛中,到何处去寻觅?“一定是挤开了。”鲁秉礼这样说道,“算了,我们到前面去找个地方等着他·谁看见他就招呼一声。”
“也好。”鲍超点头,又向前走了几步,在一处茶汤摊前坐下来,转身向内·面对着街道的方向,“客爷,小的给您拜年了!过年好!”一声清脆的京片子口音响起,是小伙计快步靠了过来。
过年出门就遇到这样的好口彩,鲍超亦自高兴,笑着向他点点头,掏出一枚银元放在桌前·“三碗茶汤,六个火烧。”
“这,太多了。小店怕是找不开。”
“没什么,我一会儿还不走呢。*.**/*”鲍超笑着说道,“啷个你还吞了我的银元不成。”
小伙计嘿嘿一笑,“瞧您说的,哪能呢?”说着话,转身入内·张罗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茶汤和火烧端来,在三个人面前摆上·鲍超拿起筷子,正要享用一番,忽然听街上一阵嘈杂,“抓住他,抓住他!”
一个人影狼狈不堪的跑过,鲁秉礼一眼认出,正是王煜!看他衣服领子被人揪出一个硕大的口子,额角青乌一片,嘴唇都被打裂了,点点鲜血留下腮边·显见是吃了亏;在他身后,还有十一二个人紧紧跟随,一边追,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街。
鲁秉礼顾不得多想,抄起手边的茶汤杯迎面砸了过去,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伙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砰的一声响,硕大的海碗在他脸上被摔碎,锋利的瓷片和滚热的茶汤连割伤带烫伤,脸上、头上和胸膛落满了粘稠的茶汤,如同开了染料铺一般,这个家伙疼得哇哇大叫起来,“是谁扔的?”
鲁秉礼一步跃出小店,用力招呼,“小王?小王?我们在这里。”
王煜听见战友的呼喊,回头看过来,“啊,你们在这里啊?”
“小王,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伤……是他们打的?为什么?”
鲍超也一把丢下碗,几步跟了出来,“大人?”
“王煜,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卑职不小心,撞了他们的马车,谁知道他······”王煜用手一指为首一个挨揍的家伙,委委屈屈的说道,“他张口就骂,我气不过,和他争吵几句,谁知道车上有人发令,他们上来就打,······”
“知道车内是谁吗?”
“好像是……四阿哥的人。”
那个头脸被划破的家伙用力扯起喉咙,对着鲍超几个人大呼小叫,“听见了吗?我们是四阿哥的门人!该死的混账,也不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天子脚下!你们伤的是当今万岁爷的四阿哥,这一次,官司你们打定了!”
鲍超心中暗怒,但自知惹不起,上前几步,鞠了个躬,“列位……,都是我管教不严,才有今日之祸,请看在我的面子上,绕过我兄弟这一次吧?”
“你的面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的面子比得过我家贝子爷吗?”
彼此越前一步,正要挑明■份,王煜拦住了他,给他使了个眼色,摇摇头,“不可。,他自己凑到前面,很是委屈的说道,“各位爷,我是初来乍到此处,不知京中的规矩,请高抬贵手,饶过小的这一遭,日后定有回报。”
“看看你的德行?丫的骨瘦如柴,不够一盘菜,也说什么回报?我家贝子爷也用得着你回报?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吧!”
王煜是读过书的,知道若是挑明彼此的身份,这场冲突固然可免,但传扬出去,更将成为京中百姓的谈资—-—东瀛用兵,功成而回的百战之将,在闹市街头被四阿哥的人肆意欺凌,回头传扬到皇上耳朵里,这些人定然得不了好去,但如此一来,自己几个就算彻底得罪了皇子,对于日后却是大大的不利,因此只想吃了这个哑巴亏,把事情控制在范围之内。因此一个劲的说着好话,鞠躬作揖不停。
这个意图鲍超几个摸不得那么透彻,但既知对方是四阿哥的门人,己方终究是奴才,有理也是无理,无理更是无理,只得忍耐着。载府上了几个奴才狗仗人势,痛骂了几句,见对方唯唯诺诺,窝窝囊囊,也觉得没趣,正欲转身,迎面正看见载行了过来,“见过贝子爷!”众人一齐跪了下去。
“起来吧。”载摆摆手,示意众人起来,立刻‘嗯?,了一声,“小九,你的脸上是怎么了?”
叫小九的奴才用手一指,“爷,您看,就是这几个王八蛋拿碗砸的。”
载大怒,“那你还不砸回来!废物东西!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小九见主子到场,心中大定,冷笑着吩咐一声,“弟兄们,给我抄家伙,把这几个不开眼的东西活活打死,万事有爷顶着!”
鲍超心中勃然大怒,一步跨上,戟指一众狗才,“格老子的,看谁敢动?”
“呦!你好大的官威啊!”载毕竟久经政务,既然自己亮出了身份,对方仍旧敢于这样说话,必有所恃,这一次倒不忙着动手了,让小九几个人退后,他慢条斯理的迎了上来,“你······大个子,是哪个衙门的?”
王煜使劲拉了拉鲍超的衣角,后者根本不理,但脸上的怒气却也消了不少,恭恭敬敬的单膝落地行了个礼,“四川提督,钦派总领阪神对日作战事,卑职鲍超,参见贝子爷。”
嘈杂的环境为之一靖,载轻轻的‘啊,了一声,知道今天的事情有点不好处置了。鲍超是父皇的第一爱将,对他的宠重还在胡氏兄弟之上,李鸿章和胡小毛因为不同的原因进京之后,他是总领东瀛南路军战事的一方大员,怎么自己府中的奴才把他得罪了?没听说他进京了啊?这是怎么回事?
脑子中胡乱转着念头,载哼了一声,“原来是鲍军门,失敬,失敬。”
“不敢!”
载心中暗怒,鲍超好不晓事!今日之非,固然曲在己方,但不管怎么说,你鲍超也是我天家的奴才,说几句软话难道就折损你大将之威了吗?因此不说话,只是直愣愣的望着他。
鲍超没有他这么多的鬼心思,只以为屈不在己,又何必说什么赔情的话?双方一站一跪,竟是就这样僵在了当场;王煜几个则是不敢说话,在没有表露身份之前,还可以胡乱进言,反而之后则不行,规制言明,贝子爷不经问道,旁人是不能贸然说话的。
载等了片刻,见鲍超毫无所动,眼神到处乱飘,却见周围围满了看热阄的百姓,带着怪异的眼神望着中心的几个人,心中有些焦虑起来,此刻他只盼望着能够解除这份尴尬境地,旁的办法,是一点也想不到了。
总算天从人愿,人丛外面响起呼喝之声,分开一条道路,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正是荣禄,“四爷,署理九门提督府荣禄拜见贝子爷!”
“是伸华啊,起来吧。”
“贝子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一场误会。”
“爷,这不是误会……”
载回身一掌,正打在小九的脸上,打得这个家伙哎呦一声痛叫,手捂着腮帮,鲜血淌了出来,“爷……”
“狗才,都是你做得好事!”载打过小九,不再理他,和荣禄耳语了几句,后者双眸一亮,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扶起鲍超,“这位鲍春霆军门吧?卑职荣禄,参见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