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后,在京中重见,鲍超几个自然欢喜莫名,行礼之后也不顾尊卑,上前拉住载滢的手,“贝子爷,您答应我的事情呢?”
“这不是来了吗?”载滢也实在是喜欢鲍超的直爽的性情,他笑着说道,“不过在这里不能说。*.**/*等一会儿到了刑部,见了胡军门,和你们一起说,也省得我多费唇舌,可好?”
“好!”鲍超大声说道,“就听贝子爷的。”
载滢点点头,“那,等一会儿春霆和我同坐一车,成祥,你们两个陪三位将军另乘一车吧。我也正好和鲍军门说说话。”
一言既定,众人各自登车,初四的早晨,京中依旧繁华无比,车行不畅,让这并不很近的路程变得更加耗费时间,但载滢却觉得刚刚好,有些话正要避开旁人,单独和鲍超交谈。问了几句军前战事,还不及他发问,鲍超先说话了,“贝子爷卑职听说,您……”
“怎么?”
“贝子爷,卑职是粗人,不会说话,说错了您别放在心上。”鲍超说,“听人说,皇上免了您的差事?这是为什么?若是有用得着鲍超的地方,您只管说话,在我鲍某人看来,您虽是贝子,但论及豪情,比卑职军中的那些弟兄也不在以下,万岁爷……怎么就不念您的辛苦呢?”
载滢心中略有感动,对鲍超的这番仗义执言更觉得欢喜,“春霆是没见我那几个兄弟,论人才,论品行,比我强过万倍!只怕见了他们,就觉得载滢不堪一提啦。”
“不会,不会。不要说比您强,就是和您一样,那就是万岁爷他老人家的福气了!”
这句话是非常犯忌讳的·但载滢知道他的脾气,也不以为怪,含笑摇头,岔开了话题·“我昨天听荣禄说,南路军将士的冬装始终不曾备齐,可是的?”
“也不能说始终不曾备齐,不过有先有后。卑职这一次立刻日本的时候,还有四万余弟兄们没有穿上冬装。其余十来万人,都已经拿到了。”
也就是三一之数了,载滢心中如是想着·他的眼睛一转,又再问道,“那,弟兄们一定多有怨言吧?”
“还好,还好。...虽然没有冬装,但弟兄们也不曾冻着。都是从日本百姓家中找衣服穿上的。冻不着,冻不着!”
“春霆这一次进京,只恐要到京中开衙之后·皇阿玛才能拨冗传见了……”看他神情狐疑,载滢知道他听不懂,解释了几句·又再说道,“到时候只怕皇阿玛要问及此事,不知道鲍军门要怎么说呢?”
“还能怎么说?万岁爷问及,只得实话实说呗!”
载滢暗道一声还好!若不是今天之会,只怕一场偌大的风波,就在眼前!“春霆,这恐怕不好。”
“怎么呢?和皇上实话实说还不好吗?”鲍超虽然粗豪,但不是傻瓜,立刻追问,“若是撒谎的话·岂不成了欺君了吗?”
“啊!欺君自然不行!”载滢赶忙说道,“不过,冬装一事,事关重大,你可知道,为前线将士准备冬装的是何人?是浙江织造连甲·你知道连甲是谁?他是肃雨亭的门人。此事一旦发作,不但连甲要倒霉,肃顺也要受其所累,你想想,你一句话的出入,便害了当年一力支持光武新军整训受编的肃大人,你于心何忍?”
鲍超脑子中转不过这个弯弯来,他不明白怎么连甲倒霉会害了肃顺?而且当年天津练兵,承办大臣是曾国藩,后来多了一个赛尚阿,一个奕山,几时关到肃顺的事了?但载滢和自己交好,断不会骗自己,因此,如同被他催眠了一样,顺应着说道,“是,这是不能做的。”
“这就对了。”载滢这样说道,“而此事就此被遮掩过去,连甲、肃顺等人都念你的好处,日后要兵有兵,要粮有粮;不要说这些,就是胡军门的事情,以肃雨亭之力,从旁协助,还怕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这句话倒确实打动了鲍超,他和胡小毛袍泽情深,本来打定了主意,这一次进京要在皇帝面前尽一己之力的为他求情的,碍于时间不巧,进京数日,根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有心找人帮忙,又没有门路,这会儿听载滢一说,没来由的高兴起来,“真的?他真的肯帮忙?”
“当然,不过此事不急,只要开衙之前,我到肃顺府上和他说一声,他心中感念你,自然会帮忙。
“那可太好了!”鲍超郑重的拱拱手,“如此,我就代胡小毛多谢贝子爷了!”
说话间后挡车停稳,载滢探头看看,已经到了刑部门前,荣禄早早到此,预备差事;胡小毛因为是钦命人犯,进京{虽然还是自由的,但在青衣小帽的到刑部报到,立刻收监,提牢司主事姓夏,是当年的主事夏成海之子,名叫夏霖,夏天的甘霖,自然是个很好的名字。
荣禄和刑部上下并不相熟,但和夏霖的关系很不错,生恐这一天不是他当值,早早的起来,专程到夏府,说明来意,夏霖听说是二阿哥要带人探望,很觉奇怪,又不敢驳了他的面子,只得和荣禄一起到了刑部,填好公事,等候载滢一行人的到来。
刑部大狱,这里可以算是大清治下唯一一处和紫禁城等量齐观的所在,倒并不是有如何的辉煌,而是因为这两处都是律法所不及之地!黑暗真是怎么说也说不完,以唐宗宋祖那样的明君也休想改变分毫!当然,这其中也有出入,如胡小毛这样的,居住的是火房——所谓火房,是为了有罪但尚未定谳的官员之用,等于是在诏狱中另寻的一个下处,犯官自己可以携带下人,在这里生火做饭故而得名。其实不但是下人,若是将差役、主事打点好了,连同姬妾也是可以送进来侍寝的—不过是欺上不瞒下而已。
胡小毛多年从军,一朝安顿下来,大觉不自然,但罪身不得自由,也由不得他了。今天得到消息,知道有客要来,不想却是鲍超几个!“春霆,啊,贝子爷?”其他的几个人他不认识,只是用眼睛打量着,却叫不上名字来。
鲍超嘿嘿笑着,给他逐一引荐,“老胡,我看你这日子过得很舒服嘛!倒比我还要好了!”
“那你和我换换?”
“才不要呢!”鲍超言笑无忌的说,“当初在神户就把人憋得够呛,要是在这里住上几天,不等皇上下旨,我就得自杀!”
众人一片大笑。鲁秉礼好奇的在火房转了一圈,又走了回来,“军门,这里倒也不是很坏嘛……呃!卑职是说,······”
“算了吧,你这惫懒小子,怎么说也说不对。”
“老胡,你大哥来过没有?”
“来过。”胡小毛慨然点头,“二十四的时候,家兄和焕帅、竹帅一起来过。”他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扫过,“怎么,你们没有见到他们?”
“没有。”载滢这样答说,“春霆军门到京时间不久,又没有焕文、竹修他们作陪,连管驿的大门都很少出,大约是不知道吧?”
胡小毛并未多想,只是点点头,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众人坐了片刻,起身告辞,胡小毛向外送了几步,眼神中满是依依不舍,“小毛,你放心,我鲍超就是拼了老命不要,也一定在皇上面前保你无事!”他想了想,觉得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对头,又说道,“你在这里再委屈几天,皇上圣明,你一定没事的。”
“那……就多谢你老兄了。”
出了刑部,王煜叹了口气,“都说不到危急不见本色,胡军门……”
“话不是这样说的,论及勇猛,想来胡军门绝不在列位之下,只是这刑部待堪,不知明日的滋味,足以让英雄气短。”载滢温语解释了几句,“春霆,接下来到哪里去?”
“糟糕!只顾着和老胡说话,倒忘记了请贝子爷给我们讲故事了。
留待来日吧!”
载滢为之失笑,他没有想到鲍超还在念念不忘杨乃武一案的进展,“这样吧,春霆要真是喜欢听的话,不妨到天桥、大栅栏走一走,哪里有人专门以此为原本说书,讲得又清楚又详细,比我这道听途说之言更加有趣,春霆一定喜欢的。”
鲍超有点失望,他爱听载滢讲故事固然是真,但更多的却是想在这一年一度的佳节中能够有人相陪,聊以开解客居的寂寥,想不到载滢竟然婉拒了?
载滢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鲍超进京之后,尚未陛见皇帝,就和皇子们多有勾连,究竟有所不妥,这还不用提皇帝对于儿子们与军中将佐往来亲近从来是抱不以为然的态度,从载滢以下,到载、载之流任职兵部都是旋沾即走,绝对做不长久,唯一的一个皇长子载澧,如今也交卸了神机营的差事,专司乾清门的差事。凡此种种,都大可见皇帝的态度了。
另外,载滢觉得,也到了见一见肃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