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晚膳,皇帝余怒未息,顺手拿过一张上用的洒金笺纸,提起笔快速的写了一行字:“何桂清于入值之时口出妄言,殊不堪问。()着免去何桂清南书房行走并内阁侍讲学士之职,交内阁大学士卓秉恬痛斥,并交吏部严加议处。钦此!”
用过了晚膳,皇帝余怒未息,顺手拿过一张上用的洒金笺纸,提起笔快速的写了一行字:“何桂清于入值之时口出妄言,殊不堪问。着免去何桂清南书房行走并内阁侍讲学士之职,交内阁大学士卓秉恬痛斥,并交吏部严加议处。钦此!”
写完看看,满意的点点头,却又无端的想起来今天在南书房中,奕訢轻贸陈奏,话中竟有替皇帝做出种种决断的事情来,若是只有这一节也就罢了,呆呆的坐在软炕上,心中越想越不舒服!奕訢话中的意思,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为全龄做开脱之言,实际上却是在把皇帝当成恶人,他自己落得一个为亲贵不惜犯颜的美名!将来若是自己顺应所请,则众人会说,都是奕訢之功;反之,他也落个美名,而恶人,却是要让自家来做。
一念至此,皇帝心中火起,偏偏眼前还无处发泄,哼了几声:“来人,取乾隆实录来!”
内侍不知道怎么回事,赶忙找来乾隆实录送上,皇帝接过来随手翻找了一下,飞快的拿起笔记录了几句,又凑成了一条上谕。
这段上谕的这样说的:“……朕敬天法祖,行事每每以前朝祖宗章法奉为圭臬,夜来恭读高宗纯皇帝圣谕有云:‘中外大臣,皆经朕简用,苟其事不干大戾,即朕亦不遽加以斥詈;御史虽欲自著风力,肆为诋讪,可乎?’又恭读仁宗睿皇帝(这是说嘉庆)圣谕,‘内自王公大臣,外自督抚藩臬,以至百职庶司,如有营私玩法,辜恩溺职者,言官据实纠弹,即严究重惩。若以毫无影响之谈,诬人名节,天鉴难逃,国法具在。’等因;钦此,训谕煌煌,允宜遵守。”
“……中外大臣尚且如此,何况朝中亲贵?今有礼亲王全龄,为人讦告,于户部库丁遴选之机收受胥吏赂遗,朕简派恭亲王奕訢过府查问。得闻:案情属实,全龄于所收贿赂一事供认不讳。朕思及礼亲王卧病在床,心中实不忍骤加挞伐。”
“……朕本有保全宗室之心,却有奕訢冒昧进言:请朕撤回原意,无庸交议,竟似国家政务,弗资六卿,诚伊等亲王宗室可以操其行止者!言辞甚属妄诞,目无君上,谤及朕躬之处,尽难言之。朕见贤思齐,常以圣人之言为刑事攸归。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奕訢以亲王之尊,于国事妄加议处,实乃失却臣子本分。不知朝廷听言行政,一秉大公,博访周咨,惟期实事求是,非徒博纳谏之虚名。尔诸臣务当精白乃心,竭诚献替,毋负谆谆告诫之意,勉之!慎之!”
再看了一遍,觉得心头的火气消减了一点,放下手中的笔,双腿一偏,落到了地上:“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朕想出去走走。”
有了当年的教训,六福不敢再胡乱的出言‘安排’,一边拿起上用的明黄色的大氅,一边赶忙吩咐内侍太监随驾,自己则追了出去。
初春季节,北京城中还有些许凉意,皇帝安步当车的在幽静的紫禁城里踱着步子,身后是一个举着大罗伞的太监,在他之后是几个手执各种物件,如马扎,衣物,热水壶,茶具等等。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随着。
回想着登基一年来的时光,皇帝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盐政,漕运两项政事的改革本来是于国有大利的作为,偏偏又有穆彰阿,祈隽藻等一众军机大臣阳奉阴违,今年开衙的时候,祈隽藻还在自己面前进言,请求暂缓漕运之事,被自己借敲打陆建瀛的上谕驳斥了回去,他才不敢再在自己耳边哓舌。
而陆建瀛呢?去年来京陛见的时候,自己对他不可谓不倚重,又是封赏,又是赐宴,更加为其老父书写匾额相赠,君臣机遇既隆且厚,不想回任之后,就有了畏难之心,想来真是可恨!
再有便是这一次奕訢和何桂清奏对时的不称心,简直是混账。皇帝的心中暗暗想着:为礼亲王求情,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单就此事而阐发议论,实际上,还不是想邀名?令人鄙夷。
皇帝心中越想越烦躁,终于突破平日里意念的藩篱,深悔登基之初就像是民间的童养媳一般,总觉得合该自己受委屈?根本就错了!“我凭什么受委屈?”皇帝喃喃自语着:“我朝天子得位之正,莫过于朕。朕是皇帝,圣祖一脉流传而下的大清天子!我凭什么受委屈?他们怎么敢给我委屈受?”
胡乱的想着,只觉得胸膛之中竟似有一把野火,烧得人心口都觉得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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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心头的愤恚情绪在夜间巡游,真正可称是内有郁结,外有风邪。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皇帝就觉得头重脚轻,让内侍拿过镜子来看,脸色蜡黄,眼泡肿起,身上也是分外的难过。
皇帝生病,非同小可,军机处得到苏拉的回禀,赶忙吩咐传御医养心殿伺候,以备需要,这边做好了撤了今天的叫起的准备。谁知道皇帝强打着精神传众人在东暖阁中见驾。
六福命人摆好龙须草的拜垫,在明黄色的软炕边垂手肃立,皇帝半躺半坐在炕上,伸出一只手,由跪在地上的太医院医正薛宝善在请脉案。军机处几个人在外面候着,等了一会儿,薛宝善把皇帝的手放回到被中,和李德山轻声的说了句:“皇上歇着,奴才告退。”
薛宝善和李德山都是汉人,不过太医院隶属内务府,所以他们自称‘奴才’。李德山背着药箱,和他退了几步,出了暖阁。赛尚阿等人赶忙迎了上去:“薛老爷,李老爷,皇上的病怎么样?”
“不妨事的,几位大人放心。”薛宝善点点头,一派胸有成竹的神情:“皇上龙体偶有不适,不过也只是内中燥热,外感风寒所致,只要开几幅药用下,可保无碍。”
“开方子来。”军机处的几个人多多少少都是懂一点药理的,更何况为之诊治的是万乘之尊,不但方子要过目、留档,便是药材的使用,也是要有内务府的专人负责照应监视的。
“是!”两个人退到一边低声商议。太医院自古就有师弟相传的心法:宫中不出大事,则本人无大祸。这些人在处方的时候,第一考虑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安危,而不是帝后的病情!所以有人说,得了小病可以找太医院的御医,若是得了大病,还真不如到外面找走方郎中去诊治!
很快的,药方拟好,进呈到军机处,祈隽藻拿过来看了看:“皇上可有痰?”
“回中堂大人,有的。”
“那就不对了。既然有痰,就应该用竹沥加姜汁调和之后给皇上服用,你怎么用苏合香丸呢?苏合香丸有麝香,里透骨髓,外彻皮毛,内则经络全壅,外则诸窍皆闭。这等虎狼之药,如何用得?”
“回中堂大人的话,竹沥要现采,宫中又没有竹子,奴才本来想用二陈汤加枳实和南星导痰,皇上却说……”
“皇上说什么?”
“皇上说,他吃不来那种味道,问奴才有没有丸药。若是有的话,让用丸药进呈。”
祈隽藻一双寿眉深深地皱起,既然是皇帝有命,他也不敢驳回,只得点点头:“那好,你们下去准备。”
太医院的两个人转身退下,皇帝在暖阁中咳嗽了几声:“六福?”
“奴才在!”
“看看可是几位军机大人来了?若是的话,让他们进来。”
“喳!”
几个人鱼贯而入,果然,皇帝的脸色很是难看,呼吸之间能够听到胸膛里呼噜噜有声,赛尚阿不敢怠慢,先一步跪了下去:“臣赛尚阿(臣等),恭请圣安。”
“都起来。”皇帝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满是血丝,人也困顿的很,不过说起话来还是中气很足的样子:“六福呢?”
“啊,奴才伺候着呢!”皇帝见军机处的时候,是不能有内侍和宫婢伺候的,六福听见呼唤,撩起门帘在门口跪下:“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今天是谁入值?”
这是在问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以及‘内廷行走’的王公。六福答道:“回万岁爷,五太爷、五爷,六额驸都在。”这指的庄亲王绵愉、过继给惇亲王的皇帝的五弟奕誴和景寿,他是奕訢同母妹婿。
皇帝略沉吟了一下吩咐:““传内阁大学士卓秉恬,杜受田,上书房师傅贾祯,倭仁,李棠阶,宗人府还有六部堂官,看看都有谁在,一起召见,快去。”
六福答应着,退出殿口,飞快地去传旨。他知道这是片刻耽延不得的事,而最要紧的是得把两位老大学士找到,所以见到景寿和惠亲王之后,自告奋勇到内阁去传旨。
一听皇帝召见,谁也不敢怠慢,卓秉恬和杜受田都是赐了‘紫禁城骑马’的,立刻传轿,抬到隆宗门前。这时上书房的几位师傅,吏部尚书文庆,户部尚书曾国藩,左都御史花沙钠等人也都到了。
报名而入,除了军机处的几个人之外,惠亲王绵愉,六额附景寿先众人一步等在殿中。彼此相见,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谁也不知道皇帝今天突然在养心殿叫大起是为什么,不过一个同样的认知却是:今天怕会有大政潮!
养心殿的面积要比乾清宫小很多,东暖阁中面积更小。众人蜂拥而进,行礼完毕,在暖阁中站得满满当当:“赛尚阿?”
“奴才在!”
“朕这里有一份草拟的上谕,你给同僚们念一念。”
“喳!”从六福的手中接过上谕,赛尚阿先仔细看过,确定可以念断句了,这才高声诵读:“朕敬天法祖,行事每每以前朝祖宗章法奉为圭臬,……”
这篇上谕正是昨天晚上皇帝手书,唯一不同的是,在上谕中没有提及对两个人的处置,似乎觉得有欠妥当?皇帝又重新誊写了一份。待到念完,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发呆,养心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旁的人不说话还可以,卓秉恬却不能不说。他是上书房总师傅,连同现在的皇帝,加上奕訢,奕儇等一众小弟兄都是他的学生。学生惹出这样大的祸事,他这做师傅的也是难辞其咎,当下出班跪倒:“皇上,老臣为先帝捡拔,以上书房总师傅相膺。却不能为皇上分忧,下不能教导皇子一秉大公之心事君,实在是惭愧。臣请皇上下旨责罚!”
“朕今天不是要追究你们的责任。”皇帝很清楚,卓秉恬这是在意图揽责任,希望能够对奕訢和何桂清法外施仁,不过,今天他是执意要找这两个人‘借人头’的,焉容得卓秉恬从中分责?一句话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朕今天把你们叫来,要的不是听你们为这两个人解释,而是要对奕訢和何桂清有一个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