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自世宗皇帝起,每一朝的皇帝夜晚休息都是在养心殿,即使偶有巡幸,最后也会回到殿中暖阁中休息,皇帝对此项祖宗成法深以为苦,这样的小事他不愿意更改,心里又不喜欢随意翻牌子招嫔妃到养心殿来侍寝,久而久之,皇帝在内中甚至都断绝了男女之事。()
驻跸到园子中,就没有这样的困扰,大可以在镂月开云、天地一家春、乐安和、又或者是在露香斋中安歇,和瑾常在,兰常在,瑜常在,祯嫔等说说笑笑,夜来很是领略一番女儿温柔,弄得皇帝乐不思蜀,竟有不大愿意回内中的想法了。
这还不算,几次恩宠下来,瑾常在阿鲁特氏梦熊有兆,有了身孕。
让太医院的医正请过脉案,确认无误之后,内务府的一众人又开始忙了起来:嫔妃有孕,是要从受孕之日算起的。认真的查过皇帝的起居档,推断出来是在选秀进宫之后的二月二十三日受孕,产期是在今年的十二月初七日左右。
虽然距离产期的日子还有很远,很多事却要及早准备:保姆,稳婆,乳媪,其他的诸如针线、浆洗、灯火、锅灶之类的‘上人’——就是嬷嬷——也全数准备停当,只等到年底,胎儿降生,就可以随时听用。
皇帝也觉得很开心,没有想到阿鲁特氏这么快就怀了自己的第一胎,若是女儿也就罢了,若真的有幸产下男婴,最起码也可以堵住内务府大臣如载铨等人的嘴巴了?胡乱的想着,把内务府呈上来的折子打开,取过笔来琢磨了一会儿,想批示几句什么,不过这方面的内容实在不懂,只得写上一句:“知道了。”便放在一旁。
瑾常在有了身孕,一些必要的赏赐也还是要照例发放的,不过这不用急,等到和军机处见面之后再说。
皇帝双腿一偏落到地上:“传。”
“喳!”六福指挥小太监准备好拜垫,又给皇上倒上一杯温热得适口的**,带领内侍退了出去。
这边退下去,赛尚阿一行人来到殿前,彭蕴章挑起门帘,几个人鱼贯而入,在龙须草的拜垫上跪倒:“臣等,恭请圣安。”
“老六从天津那边上折子了,英使迁延反复,最终又一次给国内发送电报之后,同意单膝落地。朕想了想,此事也未必就一定要强人所难的逼迫来使行君臣大礼。”皇帝把折子拿在手里,打开来看了看:“这里有几句话,朕给你们念一念……”
“……先朝召见西使时,不逮今日,犹得律以升殿受表常仪。然嘉庆中,英使来朝,已不行三跪九叩礼,厥后成约,俨然均故,未便以属礼相绳。拒而不见,似于情未洽,纠以跪拜,又似所见不广,第取其敬有余,当恕其礼不足。惟宜议立规条,俾相遵守,英使之来,许一见,毋再见,许一时同见,毋单班求见,当可杜其觊觎。且礼与时变通,我朝待属国有定制,待与国无定礼,近今商约,实数千年变局,国家无此礼例,前圣亦未预定,礼经是在酌时势权宜,以树之准。”
给众人念诵了几句,皇帝把折子放在一边,“这份折子虽然是老六一人所奏,但是在朕想来,怕也是此番赴津与英人会商众人合议的结果。”说到这里,他端起**抿了一口:“朕想,就准了恭亲王所请,你们认为呢?”
赛尚阿第一个开言答说:“皇上天威远播,英使心悦诚服之下,单膝落地行宾主相见之礼,老臣以为甚可。”
祈隽藻等人知道皇帝这一次是铁了心要让英使进京,能够争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上对得起朝廷,下可以安抚清流、百姓,当下也不再多言:“臣等附议。”
“嗯,等一会儿散了之后下去拟旨。老六这一次办差得力,朕很欣慰。封赏之事嘛,等人回来之后再说。”
“喳。”
“还有几件事,是英人到来之前要妥善准备停当的。赛尚阿,你的职分是管着九门提督的,让载铨他们料理清楚,把京中那些流民,乞丐,无家可归者,全数聚拢起来,暂时安置,不要让英人进京之后看到一幅破破烂烂的景况。”
“英人到京,是我天朝与英国两方相交的第一件大事,我方自当认真对待,你们都是做老了差事的,也毋须朕言。不过有一件事,要说在前面:此番英使进京,是为增进中英两国交往而来,英使在京中的行程,要和有司细细商议,具折陈奏。”他又说:“这等外交之事,最是细节决定成败,若是有人因循苟且,闹出为人耻笑,有辱国体的舛误,朕不轻饶!”
他说一句,赛尚阿在下面用力的碰一次响头,等到他说完了,后者大声答说:“奴才等明白了!细节决定成败,我天朝定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让英使有宾至如归之感。”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唔,这番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他又说:“还有一件事,刚才太医院来报,瑾常在怀了身孕……。赛尚阿,此番瑾常在若是一举得男,你可是有大功于邦家啊!朕要赏你。”
赛尚阿闻言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瑾常在是自己的女儿,赶忙免冠碰头:“臣女有幸服侍君王,幸而身怀龙种,更是列祖列宗保佑,使天家子嗣兴旺之兆,也是臣家中的福分,大功之言,臣不敢当。更何况,奴才不过微末之才,能得皇上一语褒奖,已经是荣于华衮,焉敢邀天之赏?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扑哧一笑,没有理他的说话,自顾自的说道:“赛尚阿入值军机处以来,宣力有年,身堪表率,着赏赐紫禁城骑马。”
“奴才,谢皇上赏赐。”
“还有,祈隽藻?”
“臣在。”
“你是分管礼部的大臣,下去之后拟旨:祯嫔钮钴禄氏、瑾常在阿鲁特氏,人品贵重,服侍朕躬,甚为得体,祯嫔进封为祯妃,瑾常在进封为谨嫔。”
“老臣明白。”
军机处退出去,皇帝从软坐上站起来:“今儿个还有几起啊?”
“回皇上话,今天一切太平,没有请起的大臣递牌子进来了。”
“那好,移驾镂月开云,去看看阿鲁特氏。”
“喳。奴才这就安排。”
一行人到了镂月开云,阿鲁特氏却不在,问过内侍才知道,和祯嫔、兰常在、瑾常在等人到承恩堂去给太妃请安去了。皇帝兴致正浓,当下改变了行程,转路行往承恩堂去了。
果然,不但是祯嫔等人,便是平时很少见到的枚嫔瓜尔佳氏,琪嫔费莫氏也在,正围坐在太妃的身边说着闲白儿,听到堂口一声高唱,众女赶忙站了起来,跪倒见驾:“奴才,恭请圣安。”
“大规矩都免了。”皇帝举步入内,单膝落地:“给太妃请安。”
“起来,起来。”静皇贵太妃满面春风的虚扶了一下:“来人,给皇帝搬椅子来坐。”
“今儿个没有什么很多的事情,儿子就到太妃这里来了。正好,你们也都在。”他的眼睛落在站在人群中的瑾常在的身上:“你是有身子的人,坐下。你们也都坐。”
“奴才谢主子爷。”
“这一次儿子来,一是给太妃您老人家请安,二来,是想给您老人家道喜。”
“哦?给我道喜?”
“是啊。”皇帝轻笑着翘起了腿:“老六这一次出京办差,做得很是不错。大长了我天朝的威风,让英人终于同意在见朕的时候,行单膝下跪之礼。”
静皇贵太妃双手合十,颂祷了一声:“阿弥托福,祖宗保佑。”她说:“其实,这还是皇帝龙目无差,平日里教导有功,再加上他肯上进,有孝心。”
这样的话皇帝听得多了,也不会很当回事,当下继续说道:“老六总还是年轻人,平时偶有细行不谨之举,儿子还是很看着他的。只要他肯于为国出力,朕自然也会曲予优容,不让他的才华埋没。”
他又说:“便如同这一次办差,他就做得很好,朕满意,天下臣民满意,待到日后,携英使进京之后,朕还要大大的封赏于他。”
“皇上肯用他,那是他的福气。至于什么封赏,他做奴才的,想来也万万不敢承受。”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转而看向坐在一边静悄悄的一众嫔妃,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儿子来的真是不合时宜。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怎么我来了,你们倒不说话了?”
叶赫那拉氏思路极快,看得出来皇帝今天的心情很好,说话也就略脱了上下尊卑的痕迹:“我们姐妹几个来探望太妃,本是聊一些风俗趣闻来给老人家开心。主子爷来了,谈得都是正经事,祖宗有成法,奴才们不敢插言。”
皇帝心中佩服。这样的一番话其他人不能、不敢、也不会说出来的。甚至连想,怕也是想不到的。可见她能够名垂青史,不是没有来由的。果然是胸中大有丘壑!
想到这里,展颜一笑,说道:“既然是说一些风俗趣闻,儿子也给太妃说一个趣事,博老人家一粲。”
“皇帝要说什么?”
“就说一个好笑的?”皇帝想了想,开口说道:“从前有个书生,进京赶考,身边带着一个书童。这个书童嘴很笨,总是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有一天,刮起了大风,书生的帽子被风吹落,书童赶忙捡了起来,掸净上面的尘土递还给书生,还不忘加上一句:‘少爷,帽子落地了。’”
一句话出口,殿中个个翘起了嘴角,都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皇帝却还是保持着一本正经的容貌,全然不理,继续给众人讲故事:“书生很生气,大声斥责:‘该死的奴才,怎么说少爷落地了呢?难道你是想让少爷此科场中蹭蹬,落地南返吗?记住,若是再有此事,也只能说少爷及地了!’”
“书童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很是失悔。于是,一路上再也不敢说话,便是再有大风将少爷的帽子吹落,也只是把帽子捡起来递还,口中不敢再发一言。”
众女知道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静悄悄的听着:“到了晚上,主仆两个投宿客店,书童想了一个好办法,找来两根布带,缝在帽子下面,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把帽子交给少爷,将布带在颔下系牢,便是再大的风也不用怕了。”
“少爷心中高兴,很是夸赞了书童几句,不合书童又多了句嘴:‘这一回,少爷再也及不了地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不但老太妃完全忘记了仪态,失声大笑起来,就连一边随侍的宫婢、太监也无不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