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是三大节之一,自然很是要热闹一番,朝廷有一番体恤小民疾苦的惠政,,诸如年纪过七十岁者,由各地府县发给老人每人陈酒两瓶、肉两斤,钱米、粮油,应季的月饼,等等若干,各地城中金吾不禁,也不必一一细表。
和军机处几个人说了会儿话,把佳节到来之前的各项事务处理一下,皇帝摆手让他们退下:“让老六进来吧。”
恭亲王全身公服进到殿中,身后带着宝鋆、李鸿章、文祥三个:“臣弟恭请皇上圣安。”
多日不见,不但宝鋆、李鸿章等人黑瘦了很多,就是奕也很显憔悴,皇帝看在眼里,心中大有怜惜之意,摆手让他们站了起来:“老六啊,这一段你辛苦了。”
“臣犬马之躯何足圣上如此挂怀”奕声音很洪亮的答道:“倒是臣在京中听闻皇上龙体欠安,心下很是忧急。臣弟自问于岐黄之术一通不通,也只好奉力办差,将皇上交付的差事做到圆满妥帖,上疏廑忧。以为皇上节劳。”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只是……”他看着旁边垂手肃立的几个人:“你们啊,不要有什么事情都找老六拿主意。一来他是年轻人,经验未丰;二来呢,老六是朕的兄弟,朕和他情分不同,也算是你们半个主子,为主子分劳,也要朕教给你们吗?”
“是。皇上教诲,臣等铭记在心,断不敢有片刻或忘。”
“老六啊,总署的事物很繁忙,特别是以后,怕还要有的你操劳,要学会劳逸结合,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嘛,嗯?”
“是。”奕觉得心中热乎乎的,当先一步跪了下去:“臣弟多蒙皇上宠幸,愧不敢当,自问只有竭诚以报,方可不负皇上交托之重。”
“起来说话吧。”皇帝说:“这一次中秋佳节,朕让你到热河来,一来是想给你放几天假,和老太妃团圆团圆;二来是想问问你,各方夷人在京中的事物,可安排得妥帖了吗?”
“是。臣弟代额娘叩谢天恩。”奕跪倒碰头,然后他说:“回皇上话。北京城中除却英法美各国夷人所居之领事馆均已构建完成,各国人皆已如数入住,各方夷人对我天朝敞开胸怀允准他们在京中成立领事馆表示最大程度的欢迎。而且,还说,希望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允准,到热河来,当面向皇上表示他们的感激之情。臣弟不敢做主,只是答应他们,将此事如实转奏,是否允准,请皇上圣意。”
“总要赶上一个由头,这几天怕是来不及了。等到年底吧。临近过年的时候,朕再拨冗相见。”
“是。既然这样,臣回去之后,将这一番旨意当众向各国公使宣讲也就是了。”奕答应一声,又转身从宝鋆的手中拿过一本折子,向前一递:“皇上,这是各国公使请臣代呈的各国为对天朝皇帝陛下表示佳节的祝贺而奉上的礼物清单。”
有内侍接过,转呈给皇帝,他顺手接过,打开来看了看,都是一些在清流中人看来奇技yin巧之物,诸如火枪、自鸣钟、挂饰、各种花油、酒类布匹若干。他正在看着,奕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皇上,臣弟此来,尚有一件大事,想请皇上的示下。”
“哦?”皇帝没有抬头,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是什么事?”
“臣弟本年七月十三上折子,为各地督抚就兴建铁路横加阻挠一事……”
“啊。这件事啊?”皇帝立刻合上礼物清单,笑呵呵的望着奕,“朕知道这件事,你们是怎么议的?”
奕和总署衙门七月十三上折子,提请在天朝土地上选择一处,由英人出技术,机车,铁轨等必备之物;清朝出人力和资金,兴建为大清国历史上的第一条铁路,谁想到引发言路一片哗然。包括内阁学士,翰林学子,各省督抚纷纷上书,反对其事。
特别是以湖北巡抚龚裕反对得最为激烈,他上了一道奏折,内中说修铁路其害有八,分别是:‘南漕以铁路转运,工成亦须二、三年,无论缓不济急,而商船歇业,饥寒迫而盗贼兴,其害一;山东黄河泛滥,连岁为灾,小民颠连困苦,今若举行铁路,以千余万之资,不以治河而以便夷民,将怨咨而寒心,其害二;清江浦为水陆要冲,南北咽喉,向非通商码头。铁路一开,夷人必要求此地置造洋房、增设侦栈、起盖教堂。以咽喉冲要之地,与夷共之,其害三;夷之欲于中国开通铁路,蓄念十余年矣今中国先自创之,彼将如法而行。许之则开门揖盗,拒之则启衅兴戎,其害四;中国可恃以扼要据险者惟陆路,广开铁路,四通八达,关塞尽失其险,中国将何以自立?其害五;如谓易于征兵调饷,不知铁路虽坚,控断尺地,即不能行。若以兵守,安得处处防范?其害六;如谓便于文报,查火轮车每时不过行五十里,中国紧急驿递文书,一昼夜可六七百里,有速无迟……。’
洋洋洒洒写了数以千记,总之就是一句话,铁路一物断不可兴
其他的还有一些如已经调任工部尚书花沙钠所提的‘动用民工何止百万?劳民伤财之处在在,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不可轻于尝试’;浙江道监察御史汪正元的‘六不可开’等等议论,闹得沸反盈天,口舌官司打到御前,皇帝正在病中,军机处不敢劳烦过甚,事情便一直拖了下来。
奕首当其冲,挨骂也挨得最多、最狠。他一来是委屈,二来也很觉得惶恐,他这个亲王得来得很是古怪,皇上好猜疑的性子,当年为了这件事没少做韬光养晦的勾当,这一年多来负责总署衙门,明知道是遭嫉遭恨的差事,心中更加不能无防,这一回为了修建铁路,他和总署衙门更是成为众矢之的,饱受清流攻击。
今天见了皇上,他年轻人藏不住心中委屈,“皇上,臣身为先皇血胤,累受皇恩,只要于国有利,就是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只是,臣不明白,这些饱学之士,如此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阻挠其事……”
皇帝无声的在软榻边坐下,叹了口气:“老六啊,你的委屈朕知道。”他说:“若说起铁路一物,各方督抚不知其详,更不通晓其利,难免有强加穿凿之言。龚裕的那份折子,朕前几天看过。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煌煌成理,实际上,只要你能够静下心来,便可见舛误处处。正好……”他说着话便叫了一声:“六福?”
“奴才在。”
“把前几天朕看过的,湖北巡抚上的折子拿来。”
“是。”六福答应一声,快步到内奏事处,取来龚裕上的折子,又转了回来。
皇帝接在手里,翻开来找了一下:“有了。你看这里……龚裕的折子上说,‘火轮车每时不过行五十里,中国紧急驿递文书,一昼夜可六七百里,比之火车一物,有速无迟……。’”
把折子递给奕,皇帝轻声笑了开来:“你看看朕给龚裕的朱批?”
奕认真审视,在折子的留白处红色的朱批:“该员糊涂一个钟头走五十里,一昼夜该走多少?不是一千两百里吗?与六七百里比较,说是有速无迟?岂非瞪眼扯谎?又或该员全然不通数数之学?以此等常识之事全然不通,仍欲奏陈火车之害?其欲谁欺朕劝你,还是多多寻人学习一番,再来朕前饶舌罢。”
没有皇帝的话,奕不敢把折子交给宝鋆几个互相传阅,又递了回来,皇帝一摆手:“给他们也看看。”
宝鋆、李鸿章几个人看过一遍,李鸿章笑着说:“皇上所言极是。依臣看来,所有反对开铁路的理由,都是不知道四海之大,而自井底窥天的阁阁蛙鸣,不值得一驳。”他说:“臣倒以为,唯一成理由的是,要掘平许多坟墓,坏了人家的风水,这一层倒不可不先做预备。”
“李鸿章这话说得对。老百姓可管不到那么许多,在他们看来,破坏了自家祖坟的风水,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朕上一次给你们批转的折子中才说,要和英人妥善商议,力争把此事办到最好,让朝野之间都找不出错处来——其中一项,就是对百姓的安抚。”
“是,皇上圣虑周远,臣等记下了。总要使铁路得以发挥富国强兵之效,又不至于伤了皇上爱民圣意。”
“总署那边在此事上多多辛苦。不论最后铁路界址选在那里,你们都要……”皇帝犹豫了一下,他说:“你们不行的。到时候朕派军机处的人到该省之内,把这番强国之法的有所关碍之处向百姓宣讲明白,想来百姓醇厚,当能够体谅朝廷的苦衷的。”
奕心中一酸,红了眼眶皇上一国之君,为铁路这一利国之术能够顺畅推行,竟然口出这样自屈之声,真让做臣子的又感动又羞愧自己与总署上上下下如果再不奋发自强,替国家争口气,把铁路建造得人人喊好,那就太对不起皇上的这番苦心了。
八月十五正日子,祯贵妃从早上起来就觉得身子发沉,本来还想支撑着去给皇上,给老太妃行礼,谁知道下床的功夫脚步不稳,半跌了一跤,这一下可真正是不好了,只觉得小腹疼痛难忍,算算日子,腹中的娃娃怕是要生了。
听到内廷来报,皇帝倒是心中欢喜:赶在八月十五生产,在这佳节喜庆之外更为自己平添了一份愉悦?这是大好事命人到里面去问,果然,内务府已经传了稳婆、嬷嬷、奶妈到来,只等着临盆了。
快到这一天的午时,一声响亮的婴啼之声传来,辛苦了两个时辰的祯贵妃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个小冤家,终于落生了”
“恭喜祯主儿,是位公主”有稳婆把孩子抱起来,送到做娘的身前,祯贵妃抬起眼帘看看,像个小老婆儿,满脸皱纹,紫红色的一个肉团,满身满脸湿漉漉的,兀自张着嘴巴哇哇大哭:“哎,是女儿啊?”
“是。”稳婆把女婴抱开,给她洗澡,穿衣,这些不必多言。有等候消息的内侍快步来到书房,向皇上报喜:“恭喜万岁爷,祯主子给皇上添了一位公主。”
“好”皇帝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脱口说道,“朕不喜欢那些秃小子,还是女儿好。”
一句话惹得军机处几个人同时微笑起来:“公主着实是好。便是小民也有:‘女儿是娘的小棉袄’的俗语。若说起知冷着热,心疼人,一万个小子也比不上一个女儿。”
“是不是?朕就这么说嘛。”拿起书桌上的笔写了一句话:“祯贵妃着晋封皇贵妃,摄六宫事;所生之女,着封为额山固伦公主,取名秀慧。”
“秀外慧中。”贾祯拿过草草书就的上谕当众念了一遍:“只看皇上如此善颂善祷,就可知未来的长公主必将万千宠爱系于一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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