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顽劣少年()
皇太后钮钴禄氏最喜欢的就是六阿哥奕,不喜欢四阿哥奕詝,倒并不是为了奕詝天性顽皮,而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母亲。 看小说就到~
奕之母是静贵妃博尔济吉特氏,为人健朗,万事不萦于心;而奕詝的母亲是皇后钮钴禄氏,当年在做贵妃,皇贵妃的时候,就很不为太后所喜,认为她恃宠而骄,每每有需索之处,令皇帝也很觉得为难。
道光皇帝的节俭是出了名的,对皇后的需索自然也知道,不过他平日宠得惯了,轻易不愿意驳回,最后只好说,“你想要什么,府库里有现成的,或者不必另拨经费就可以拿到的,朕无有不准。”
有了皇帝的话,皇后平日里更加多事,内务府的差事自然也就更加忙碌起来,因为后妃有所需求,也无非就是一些衣饰器用,都是归内务府承办的。
皇帝自己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就经常在召见内务府大臣的时候,拿一张纸,上面写满了需要的物品清单,要他办齐了,转交敬事房,听敬事房的人说,这些东西大多都转送到承乾宫——就是皇后的寝宫——去了。
有个内务府大臣名叫英和,字树琴,为人很忠直,深知国家二十二年江宁条约之后,用度吃紧,而宫如此奢靡,大为不满,公事上常常能推就推,能搪就搪。到了上一年的夏天,为了一件事很是惹恼了帝后。
当时是皇后的三十岁生日,皇帝答应送给皇后一双翡翠镯子,让英和去办,偏内府的库房没有可以做镯子的大料,若是为一双镯子下旨云南进贡,又觉得大可不必,英和便如实上奏了。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回到皇后的寝宫一说,钮钴禄氏就很不高兴了,说皇上答应奴才,要给奴才一双翡翠镯子的嘛。下面的话虽然碍于君臣大防没有出口,皇帝却觉得很讪讪然,便说,再想办法。
后来给他想到了,高宗皇帝八十大寿的时候,两广进奉过一个翡翠寿桃,是不是的?现在在哪里?于是便问英和。
“是。翡翠寿桃是两广总督福康安所进,现在包好了存于库房之。”
“你见过吗?”
“奴才前年盘库的时候曾经见过。”
“有多大见方?”
英和想了想,说:“有七八寸见方。”
“色泽怎么样?”
“是上好的玻璃翠,稀世之珍。”
“虽说是稀世之珍,放在库房里到底可惜了的。就切割开来,改为镯子吧,能改几副就改成几副。”
英和心很不以为然,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犯言直谏:“奴才以为不可。先皇的寿器,改作后妃的亵玩,大为不宜。而且,以大改小,又是极罕见的珍物,未免可惜。”
这‘亵玩’二字,下得很重,先皇的寿器,改为镯子,到时候入寝如厕,片刻不离,无所不在,也实在是亵渎已极。皇帝听完,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脸色很难看的摆了摆手:“那就算了。”
这之后,英和就逐渐失宠了,到了上一年的七月间,为了商人在易州开银矿的事情,他上了一道本章,却碰了一个好大的钉子。皇上说,易州是雍正、嘉庆两代的陵寝所居,如此重地,岂能请开地脉?下旨严斥英和冒昧,由户尚改调理藩院尚书,后来更因为一件旁的事情,撤去内务府大臣,南书房行走的差事——有人说,这就是英和得罪了皇后的下场。 看小说就到~
皇太后对皇后这种恃宠而骄自然很不以为然,只不过身为皇帝的庶母,有些话不能直说,就只好借着孙子来说话了,“皇帝啊?”
“是。额娘。”
“既然六阿哥也想放枪,不如就让他也放一放吧。”皇太后笑着说;“只是看这份不落人后的出息,等到长大了,也是栋梁之才呢。”
“是,额娘有命,儿子自当遵从。”答应了一声,皇帝让内侍准备,重新装填弹药,让奕放了一次。自然的,群臣又是喝彩声不绝于耳。
皇后的心就很不是滋味了,这一次皇帝带着后妃、群臣到箭亭来放枪,本来还是自己的儿子提请,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所致,怎么现在四阿哥还不曾放枪,倒让六阿哥先尝到了新鲜?
皇帝没有想那么多,又让奕詝也放了一轮,不过在皇后看来,儿子总是落在别人的后面,感觉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手握着短枪,十年往事奔上心头,年轻的皇帝竟然呆住了。还是六福上前一步,轻声呼唤:“皇上,皇上?”
“啊,”皇帝如梦初醒,掂了掂火枪:“鹄子都利好了吗?”
“万岁爷您看,三百步远,已经立好了。”
皇帝举目看过去,果然,御前侍卫在湖边立好了靶子,同时展开警戒,为的是怕有人冒失闯进来,生危险,及至布置以毕,皇帝举起枪来,‘碰’的放了一枪。
过了一会儿,两面红旗挥动,自然的命红心:“皇上神射无比,堪称养由基在世啊。”
听着众人谀辞不断,皇帝权当没有听见,拿过另外一支枪轮番射,砰砰连声作响之,烟气弥漫,呛人口鼻。
好一会儿的时间,皇帝才把火枪放在一边,拿过手巾擦了擦手脸,回头问道:“季芝昌和何汝霖上的折子,军机处看过了吗?”
“是,臣等已经看过了。”
皇帝随手把手巾把一扔:“走,我们到亭子去说话。”
万壑松风凭湖而建,尤其宜于年轻人居住,一面是数百株枝叶茂密的黑皮松树,另外一面是险峻的岩壁,下面临湖有个亭子,名叫晴碧亭,君臣几个绕过甬路,进到亭子,赛尚阿领先,后面几个人鱼贯跪倒,就着皇帝刚才的问题答奏:“回皇上话,臣等已经看过了。”
“于折子所陈奏的话,你们是怎么想的?”
“是。”贾祯是名副其实的辅,碰头答说:“臣以为,铁路兴建,耗资繁靡,就不提季、何两位大人在折子奏陈的,百姓于铁路‘观瞻者众多,略识其然者,殊无所见’之语,朝廷办理铁路兴建一项,就要花费七百二十九万两银子,而元年的时候,皇上下旨,天下十八行省之,所有未曾生过天花的小民,尽皆要接种牛痘之善政,也不过花费2佰余万两银子。”
“臣以为,与之相比,铁路未见其利,已先见其害。更不用提小民愚钝,平白失去田亩土地,便是朝廷略有补偿,也难以抵消百姓心怨怼之意。届时,铁路能否修成尚不可知,因为铁路之事,伤了百姓于朝廷兢兢之心,臣深以为忧啊。”
“嗯,周祖培,你听见贾祯的话了?你怎么说?”
自从何汝霖和季芝昌奉旨到江南为今年开春之后所行的铁路铺设工程安抚百姓的差事之后,周祖培在军机处也一跃而升为仅次于贾祯的地位,心欢喜莫名,只盼着季何二人永远的留在江南,不要回来才算是顺遂了自己的心愿。 看小说就到~
皇帝知道周祖培是名利心极重的,不但不以为忤,在召见军机处的时候,还有意问到他,让他从容对答,“是,臣也看到了季大人和何大人从江宁呈送上来的折子,内说,虽然百姓于铁路一物全无所知,然也深知,这乃是有利于国家的善政。身为天朝小民,自当以国事为重,其偶有伤及自身之处,也皆能从容顺从。”
“至于贾大人所说,臣以为,确是为国谋的诤言,圣明无过皇上,庙谟独运之下,圣心必早有决断,臣不敢妄言。”
皇帝笑了起来,“朕给你们说个故事吧。是说有夫妻两个,有两个儿子,都做小生意,大哥卖雨伞,兄弟卖草帽。这爹娘两个性情全不相同,每到下雨天的时候,做娘的就会难过:‘卖草帽的小儿子又没有生意了,他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到了晴天的时候呢?她又担心:‘哎,卖雨伞的大儿子又做不成生意了,他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于是便每天都在愁。后来,这个做爹的对妻子说:‘你不妨换过来想想,到了下雨天,大儿子的生意不就好了吗?到了晴天,小儿子的生意不就好了吗?’果然,这个做娘的这样一想,心里就觉得舒服多了。”
皇帝的话就说到这里,然后问,“朕给你们说这个故事,你们能够想到什么?”
赛尚阿听得半懂不懂,不过就是草帽、雨伞的,又有什么意义?虽然听不懂,不过他知道颂圣,碰了个响头,他说:“皇上出口成章,鞭辟入里,臣侍奉明君如皇上,实在是祖宗庇佑,天下之福。”
皇帝给他逗得扑哧一笑。他知道赛尚阿并不善于辞令,这几句颂圣的话还是临时现抓现说的,颂扬得并不得体,不过对军机处的这个领班辅从来都是优容有加,看他说不下去时,主动的岔开了话题,解除了他的窘态,“贾祯,从朕说的这个故事,你能够领悟到什么?”
“是。臣以为,皇上所言,正正契合是朱子所言的‘格物致知’至理。万事万物,皆可入理。便如皇上所说,故事的那个做娘的,不知道天时变化本是四季日月之常,只知道左顾右盼,平白为孩子的生计担心,最终闹成笑话。”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又问周祖培,“周祖培,你怎么看这个小故事?”
“臣以为贾大人所言极是,不过,犹有未竟之意。”
“哦?怎么个未竟之意?”皇帝拿起温热得正好的**喝了一口,“你给朕说说。”
“是。”周祖培碰头答说:”皇上所说的故事,虽契合至理,却于今时今日之事,更有令臣茅塞顿开之感。便如同这铁路之事吧,与其现在我等君臣在此闭门造车,倒不如实行下去,待到日后铁路建成,百姓从见到有利之处,自然为将来的铁路推行……”
他的话没有说完,皇帝就抢先打断了:“你这是和赛尚阿同样的颂圣之言,不说也罢”
周祖培迎头给皇帝驳了回来,不敢再说,偷眼看看,皇上的表情很阴沉,显然的,军机处的几个人都不能认识到皇帝所讲的故事的寓意,有点让他失望起来:“彭蕴章,”皇帝用手一指:“你是怎么想的?”
彭蕴章在军机处很少能够有进言的机会,倒不是他不想,而是身份所限,不能贸然陈奏,这一次有了机会,老人斟酌着语句说:“臣以为,不论雨伞还是草帽,不过都是泛指,皇上的意思是以此二物,说新政旧法之别。”
“哦?”
“臣愚昧,当年在福建任上,听闻皇上登基以来,锐行新政,虽在各省之略有阻碍,幸有皇上圣心坚定,一力推之,到今天,也终于见到了成效。臣不敢欺瞒皇上,当年入京之时,自问于新政各法一无所知,深恐辜负君父捡拔之恩。到京之后方知,皇上所行各法,实在也是圣人教化之道,不过更宜于今朝我天朝实际所需而已。”
他猛的碰了个头,声调提高了起来:“臣以为,不论新政抑或旧法,于百姓有利,就该大力推行。祖宗所留,圣人道德章教化之处,虽是不可易之玉论,也要与这世易时移,三千年未有之大变之局相辅相成,方算的是可用之策。若是于民无利,于国有伤的,就正应该早早祛除为尚。”
“你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和朕说的这个故事,又有什么相关之处吗?”
“是,臣以为,皇上给臣等讲述的故事的母亲,所担心的,就是两个儿子生计。便如同新政旧法一般,该到使用到新政的时候,就该使用新政,使天下富足安康;该到教化万民之时,就该用圣人字,礼仪典章,使百姓知荣辱,辩是非。臣以为,不论天时变化如何,只要能够把持住这两点,不但康乾前朝盛世可复,就是越汉武唐皇,我天朝百姓有生之年,也是一定能够见到的盛景”
皇帝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都起来吧,六福,给几位大人端**来。”
赛尚阿也就罢了,贾祯几个喝不来**的味道,不过君父所赐,臣下不能推搪,像喝药一般憋着气,把**一饮而尽:“臣等谢皇上赏赐。”
皇帝说,“刚才彭蕴章的话,有一句说得很对,不论新政旧法,施行之前,总是要想想,是不是于百姓有利?有利的,不论阻力有多大,也要一力推之;无利的,不论是何人奏请,也要立刻丢开一边。万万不能等到恶果隐现,方才想到解决之道,这一节,军机处要认真体会朕意。明白吗?”
“皇上施政以来,每每心怀百姓疾苦安危,臣等不胜感怀之至。”
“铁路这件事啊,朕这几天一直在想,”皇帝举步在亭子转了几步,他说:“百姓心怀朝廷,朝廷自然也绝对不能为兴一世之利,而伤了一时百姓之心。军机处下去拟旨,铁路沿线所经过之府县,除所征用的土地,田亩,祖宗坟茔之处一概以银钱相补之外,一律免除三年钱粮赋税。”
赛尚阿碰了头答说:“是。铁路不但是我朝创,更是亘古未有之善政。皇上一力推之,将来天下人见识到其有大利于国之处,必当诚心讼祷我皇上英明神武,感念天恩。”
“铁路是国之大事,上一年朕出京之前,就已经让阎敬銘会同工部,两江总督衙门,仔细计算工程款项,前几天朕把阎敬銘传了来,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三百余里的铁路工程,就要花费七百余万两银子”说完,叹息了一声,言下之意似乎是嫌花得太多了。
“是。”这件事贾祯也是知道的,主动接过了皇帝的话头,说道:“臣也看过阎侍郎所上的奏折,铁路着实花费太大,只一条铁路,购买其各项物件,不论机车、铁轨、路枕,道钉,道岔之物更是其最大花费之处,不过臣以为,铁路建成,乃是有利于国的大事,便是多花一点,也是题应有之意。”
“英国人从海路,将铁路构建所需之物运来,万里迢迢之下,自然也使得费用更有增加,最后落到我们手,便是朕明知道耗资靡繁,也只得咬牙忍了。”
“皇上为社稷计,为天下计,自屈若此,臣等不胜钦服。”
“朕想啊,几时天朝有属于自己的,能够建造这样的铁路构建之物的地方,是不是造价就会少很多呢?最起码,这大笔大笔近乎白白浪费掉的银子,是不是也就可以省下来了呢?”
贾祯想了想答说:“臣愚钝,我天朝自古以来从来皆是以道德章教化四方,并无器作之匠可修建铁路所需之物。臣不知道皇上……”
“朕想,就这一次英人前来,传授铁路兴建之事之外,让他们将这份铁路构建之术,包括钢铁冶炼之法,也在我天朝推行下去。未来……贾祯,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朕说?”
正月的天气里,贾祯满头大汗。他实在不能理解皇上的圣意若何从皇上登基以来,不论是朝野上下还是小民口口相传,都说是新君登基没有几天,本朝圣祖仁皇帝托梦新君,定然是圣明在上,大清福祚绵长不绝之兆。
这番话说得信而有征,皇上虽然很年轻,处理起政务来却极是老练,不论是盐漕弊政的剔除还是于穆彰阿之类的权臣的处置,在在证明,真正是明君气度,只是对那等奇伎yin巧之物的喜好,让人大感摸不到头脑。
咸丰元年的时候,允许英夷进京,又在翰林院旁的东交民巷划出一块土地,给各国设立公使馆,之后又命庄亲王绵愉,恭亲王奕主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专司和夷人交往事宜,这也罢了。居然还要请英人帮助在国内修建铁路,架设电报系统,专使往来于两广、福建、两江之间,成果完全没有见到,钱却是花去了不少,今天听皇帝说的话,竟似是有意依靠夷人的帮助,未来在国内建造钢铁工厂?
他是名副其实的军机辅,这时候觉得不能不说话了:“皇上,臣窃窃以为不可。”
“怎么呢?”
“是,臣以为,钢铁锻造之法,我天朝本已有之,又何必仿效英人所长?铁路所需,也可以着我朝工匠参详研究之后,按图施工,不必苛求外人。”
“你说的那些,朕也知道,不过都是一些粗糙技法,不论是产量,还是出产的钢铁的质量,都是不能和夷人所有的技术能够比拟的。上一年胡林翼有折子来,提到在天津大沽口外安置的英夷火炮,其说:‘英人所铸之火炮,质地极佳而重量也远较天朝为轻,射之间,全无半点窒碍之处,其有臼炮三种,臣与大沽口炮台提督等人屡试军前,料实工坚,从未炸裂,验放多次,均尚合用。’”皇帝的记忆力相当惊人,复述了一大段折子的内容,然后他说:“胡林翼不尚空言。他的话,朕还是能够信得过的。”
贾祯无话可说,干干的答应了一声,“是。”
“其实,不但是火炮的质量上乘,就是使用起来,也是分外的可以使大清炮勇胜任愉快。”皇帝说:“这一点,在胡林翼的折子也是有着明确陈奏的。见微知著,英人的火炮技术能够让地方上切实使用者如此推崇,其他的方面,也就可见一斑了。”
“朕当年就说过,做人家的学生并不可耻,圣人也说,三人行必有吾师嘛。难道就因为做老师的是红眉毛绿眼睛的夷人,我天朝就全然以上国自居,明知道不如人家,也绝对不肯去向人家学习了吗?”
说完之后,皇帝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一点重,便又说道:“朕继位之初,在奉贤无私殿参谒列祖列宗圣像之时,就曾经对自己下誓愿,一定要让大清国重现圣祖辉煌,让天下万邦万里来朝。其间就是有再大的难处,再多的阻力,朕也全然一身担之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皇考托付之重,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传承而下的这片万里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