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余bo未静(2)
一听这话,奕便已经明白,皇帝心中有了悔意,认真的考虑片刻,奕说道:“臣弟有句话请皇上斟酌,如若委实舍不得,皇上不妨可以兵士担点责任,这样不伤大局,兵士的命也就保住了。”
皇帝一愣,回身望着奕,始终没有说话,奕给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后背紧,桩子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倒是可行之计。新军整训数年来,朕虽多次与曾国藩有批示,终究是雾里看hua,隔了一层。”皇帝站了一会儿,继续举步前行,口中说道:“若说训诫不力,朕也着实是要担一点责任的。”
奕想了想,皇帝若肯于下旨担责,便如同罪己一般此刻自然不必提,兵士的xìng命可保无虞,但日后应景儿起来,便是极大的麻烦。一时间心中有些失悔,不该贸然进言的。
兄弟两个在内中走了几步,皇帝回身一笑:“老六,你的那个大妞啊,着实是可爱这数日以来,全仗着她在朕身边不时笑语欢声,方能一解兵事政事繁仍之苦哩。”
奕笑了,“臣女不过xiao有聪明,自当年经皇上圣心调教一番之后,略脱童稚。此番门g招入宫,种种1uan言1uan动之处,皇上不但不以为非,反温语相加。臣弟惶恐无地。”
皇帝微觉得遗憾的摇摇头,“可惜啊,大妞是个女儿,若是个男孩子……”他笑着说:“朕一定会更加认真调教,为我天朝再添一贤王到时候,老六,便是你,怕也要给比下去喽”
这样的话奕实在不知如何作答,支吾着说道:“经由皇上调教,这个……未来的成就,自然不一般的很。”
皇帝再一次大笑起来,“罢了。今天暂时就谈到这里,你跪安吧——明天,你和总署衙门的人递牌子进来。朕还有话要说。”
打走了恭亲王,皇帝脚下不停,带着惊羽和六福几个,到了皇后所居的钟粹宫,得到通传的皇后先一步迎了出来,在门口接驾:“臣妾参见皇上。”
帝后有二十余日不见了,自两国战争凯衅以来,百凡大事均须皇帝一言而决,心中又时时挂念前方军情,连晚上休息、睡觉都很不安稳,一来没有那份心思,二来也不愿意为夜来军报惊扰到后宫后妃,第三便是冬至祭天大祀,皇帝天父地母,夏至、冬至两次的圜丘大典,极为隆重,需要斋戒数日,不享乐,不招寝,故而也轻易不肯翻牌子shì寝了。
前方大胜的消息传回京中,皇后等自然也知道了,带领宫中姐妹朝服相贺,夫妻众人方才见过一面。【叶*子】【悠*悠】难得今天政务空闲,皇帝到了宫中。
“大冷的天,怎么不在屋中?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不要到院子里来了?”
“臣妾愧门g皇上关爱,只是,礼法不可废。臣妾统领后宫,更当为姐妹们做出表率才是的。”
“算了,这样的事情,朕说不过你。走吧,我们进去说话。”
进到钟粹宫中,寒冷的空气被阻隔在外,屋中一片暖洋洋的,皇后帮着他脱下靴子,又命柳青青取来一netg英国人进奉来的玫瑰hua瓣图案的毯子围住双脚,皇后在炕沿上坐下来,陪丈夫说话。
“臣妾听连英说,皇上为庆功而举的大筵已经散了,大约等一会儿就回到臣妾的宫中来了。”钮钴禄氏笑了一下,“臣妾命人准备,不想……”
“你是说,朕来晚了吗?”和皇后在一起,皇帝心中一片平安喜乐,也略脱了痕迹:“让你久等,倒是朕的不是了。”
“臣妾不敢。臣妾岂敢因一己之sī,而耽误皇上料理国事?”
“哈秋”皇帝突然打了个喷嚏,“皇上,敢莫是受了凉了吗?”皇后立刻吩咐,“李莲英,去传……”
“不用”皇帝唤住了门口的李莲英,“不过是xiaoxiao受凉,没的惊动太广。”
皇帝有旨,皇后自然不能多说,再一次落座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劳圣心之事吗?”
“是啊。”皇帝说道,“其实也说不上是烦劳了,只不过,新军军营中出了点事。”
清朝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听他说起正经事,连话也不敢多说了,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他把事情说完,方呆呆的问了一句:“那,皇上,这三百余兵士,就都要杀了吗?”
“朕也觉得为难,自皇考弃天下而去到今天,将近十年中,各省报上来,由朕亲自勾决的人犯,每年也不过2oo余人,如今一天之内就要杀掉……哎”皇帝叹口气,语气中满是不胜忧愁,“其中又有很多,是确有可悯的。让朕好为难啊”
“那,若是皇上分别对待呢?”
“做不来的。若是分别对待的话,只怕这三百余人中,每个都有可恕之情,你想想,到时候,朕是杀还是留?”
“这?”这本来就是皇后不懂也不敢多问的,一时语塞了。
“不提这些,六福,到御膳房去看看,可有什么新进来好东西没有?”皇帝一面脱下枣儿红缎面的白狐皮袍,一面吩咐。w.YZUU点com
“奴才已经去看过了,有关外进的银鱼、野jī;甘肃进的黄羊;安徽进的冬笋;浙江进的醉蟹;奴才让他们预备了一个头号的火锅。”
“好”皇帝望着彤云密布的窗外,“‘晚来天yù雪,能饮一杯无?’你通知膳房,今天晚上朕就在皇后房中shì膳。”
“是”六福承旨,“今儿晚膳,皇后在钟粹宫伺候。”
“去传吧,让他们手脚麻利点儿,朕有点饿了。”
皇后笑了,看宫女站得远远地,便轻声说道:“说得那么可怜这两天吃斋,怕真的是饿着了?”
皇帝也笑,“可不是今儿得好好补一补。”
于是六福下去通传,皇后在炕沿上陪皇帝说着话,另外一边,变通平常传膳的那套例行规矩,屋内留下两名宫女,廊上只是六福和李莲英伺候,皇后陪shì着皇帝,浅斟低酌,笑声不断地用了一顿十分称心如意的晚膳。
皇帝仍旧是不喝酒,一边浅浅的啜着**,一边任由皇后为自己布菜:“你也坐下来,和朕一起吃嘛,这样的事情,由惊羽和青青来做就是了。”
殿中伺候的,正是皇帝从江宁带回来的柳青青和赵惊羽,一个在皇后身边担任宫女,连带着学一些规矩,另外一个由皇帝亲自调教,数月下来,大见其功之外,更是迥异其趣:柳青青谨言慎行,恭敬有礼;而赵惊羽却活泼可爱,言笑无忌。
每日里呆在皇帝身边,政事之余,皇帝会故意寻一些话题,和她斗斗嘴,开开心,说说笑笑间,更是让惊羽姑娘的一颗芳心,全数系到了年轻的天子身上。
这在宫中不是秘密,连六福、杨三儿几个皇帝身边的近shì对惊羽也是恭敬有加,就是知道,用不到多久,这个和自己一样做宫婢的女子,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样的冷灶,此时不烧,更待何时?
但奇怪的是,皇帝虽多有调笑,却从不过礼,似乎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玲珑可爱的xiao娃娃来看待,始终未有宠幸之事。在六福几个看来,分外觉得奇怪。
谈笑晏晏之间,帝后用过了晚膳,残席撤下,两个人坐在软榻上说话,“皇上若是真的喜欢,就把青青和惊羽收了吧?左右两个姑娘也是从江宁给您带回来的,总不能就这样放在宫中吧?”
“此事再说吧。这个赵惊羽啊,朕很喜欢和她说话。你知道吗?她从来不会为了朕是皇上,就顺着来说,经常和朕顶嘴呢”
皇后依偎在丈夫怀里,微有些不悦的一皱眉,“怎么还有这样不懂规矩的?”
“你别责怪她,是朕特准她这样说话的。成天听那些大臣们口中的颂圣之言,朕有时候真觉得腻歪透了。朕和她江湖论jiao,也着实是不愿意让她变得规行矩步,nong到后来,变得千人一面。”
“主子宠她,是她的福气,今后,可也不能让她不分时候,不分地方的胡闹。此事啊,皇上就不必管了,由臣妾去说。”
皇帝心中有些后悔,不该和皇后说这些话的。只是整肃宫禁,是皇后的职责,自己也不好多言:“你说归说,也别吓到孩子,好啵?”
皇后握住丈夫的手,轻笑着点点头,“臣妾记下了。这一次,只有臣妾和她两个人来说,不让旁的人在旁,总行了吧?”
“这样就是最好。”皇帝说,“秀儿,你的手有点凉啊?不是身子不舒服吧?”
“不是。臣妾生来怕冷,每年一到冬天,总会难过非常——这也是从xiao就有的了,皇上不必为臣妾挂念的。”
皇帝低头望着她,温情的为她梳拢着额头垂下的头,“咸丰四年的时候,朕记得你怀了身孕,却是为了此一节而至xiao产,是不是的?”
皇后叹了口气,“大约是孩子不愿意到这个世界上来吧?也是臣妾福薄,不能为天家再添子嗣。”
“朕和你都还年轻,你又是最心善的,送子观音即使要送子嗣过来,也是第一个要给你——担心这些做什么?”皇帝说,“哦,从明天起,你别在钟粹宫住了,朕让内务府再好生修葺一番,把这些窗户、门框之类的,再行填补严实——xiao民都说:针眼大的窟窿,斗大的风呢你又是怕冷畏寒的身子骨,暂时就到……宝月楼去吧。”
皇后一惊而起,“到宝月楼?”
“是啊,那里是高皇帝宠幸西域香妃所建,全数是穆斯林风格,用的几乎都是石材,密不透风之外,更建有土耳其浴室,朕回头让太医院准备一些暖身的yao材,你用其来泡泡澡,于你大有好处的。”
皇后心头一暖,为丈夫的关爱怜惜几乎落下泪来,只是宝月楼在禁苑之西,距离养心殿很远,若是搬到那里去住,只怕本来就不多的夫妻谈天的次数,就更加少了:“皇上疼惜臣妾,臣妾感戴莫名,只是,宝月楼距此遥远,又是寒冬季节,便不提皇上去到那里,路上受寒,臣妾心中不忍,……”
皇帝扑哧一笑,“朕明白了,”他说,“你是舍不得朕,是不是?”
皇后娇媚的脸蛋红彤彤的,却勇敢的点点头,“臣妾不敢欺瞒主子,实在是舍不得皇上。”
“这样啊?那就算了。不过钟粹宫暂时不能住了,你搬到养心殿去吧。白天不提,晚上,也好和朕说说话。”
皇后大为惊讶,养心殿是皇帝的寝宫,便是有翻牌子招嫔妃shì寝留宿其中的,也从来都是要在天明之前,移驾回自己的寝宫的,怎么让自己住到那里?“皇上,这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朕的话就是规矩,就这样定下来了。左右也不会很久。白天你在姐妹的宫中说话谈天,晚来到殿中去。等到钟粹宫这边的事情竣工了,你再搬回来,不就好了吗?”
皇后惊讶过后,心中喜欢,笑着点点头,“臣妾领旨,谢恩。”
皇帝将她拥在怀中,轻ěn着脸颊,就在你侬我侬的时刻,忽然,他停顿了片刻:“哦,朕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不过,此事要劳烦皇后的凤驾,帮朕一个忙。”
皇帝难得留宿,皇后给他ěn的正在情热如火,听他说话,迟疑了一下,昵声问道,“皇上有什么事要臣妾去做,只管说就是了。怎么……还说帮忙呢?”
“不是,此事确实有些难为人。”皇帝扶起了她,“你明天到养心殿去,当众为光武营兵士求恳,让朕留他们一条xìng命,你说怎么样?”
皇后赶忙忘情的坐了起来,“上养心殿?”一惊之后,继而又有些兴奋,目光流动一下又黯淡下来,摇头道:“……我不敢……那不和戏本儿里唱的,鼓儿词里说的一样了……您是圣君,这些人又有取死之道,我说什么好呢……”
皇帝笑道:“朕来教你,他们那些大臣,都是你的奴才。你进殿他们都得老实跪下,怕他们什么?圣君也得贤后来配你就说——兵士虽身犯军法,例在不赦,不过年级他们初初征战,心头难免慌1uan,此番对敌之时,也称得上勇武二字,况且听说,这幸存之兵,上至一营统带,下到庶伍士卒,无不个个带伤。以此观之,兵士们尚有为国效力之心,只凭这一点,就足以免了他们的死罪。不如就此施恩放过,留待日后,为国出力——看他谁驳得了?”
皇后心里jī动,深情地望丈夫一眼,说道:“皇上有命,臣妾自然遵旨。可这毕竟带着干政味道,若是给人留下皇上听fù人之言轻赦罪人的口实。可怎么好啊?”
“这一层你放心,朕还有后命,总之不会让这样的事情成为成例的。”皇帝主意大定,心中放松,“你想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言施恩,救了三百余人的xìng命,便等若是造了两百多层浮屠,想想吧,上苍有灵,又该是怎么样的施福于你?”
“皇上说错了,是两千多层浮屠才是的。”皇后嘻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