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竹轩内的两人,并没在金熙退出去后聊得热火朝天。偶尔一句轻声低语,一句客气的回话,更多还是略带掩饰的打量。
这些金熙也想到了,虽说不管前世今生,她根本就没做过保媒拉纤之事。她之所以闪身下了楼,也不过是别人怎么做她就怎么学。
等她再回了雨竹轩,金子琳破天荒的没耍小脾气抱怨说你跑哪儿去了。只和方重天面对面坐着,静悄悄的看着金熙热水洗杯、有条不紊的添这个加那个泡起茶来。
“大暑天,没什么好喝的。也就这个消暑最好了。”金熙分出一杯没加蜂蜜的洋甘菊绿茶递给方重天,又捧着一杯加了蜂蜜拌匀的端给金子琳。
金子琳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覃家燕楚阁,她把金熙端给她的茶泼了金熙一身之事,脸色不免红上加红——方才的羞红是独自留在这里和方重天说话时染上的。
方重天不忍心的暗自摇头。金子琳还不满十八呢,他可是过了三十三岁生日了,大一轮还不止。这可不单是老牛啃嫩草啊,金家竟这么不怕掉面子?
就算他家当初给小三求娶的时候搞错了对象,金老太太先不也是不答应,后来听说可以自立门户去才答应的?如今又把这姑娘改说给他了,怎么金老太太倒满口应了,连个磕巴都没打。
是金熙这小丫头搞的鬼?倒也难免。当初小三儿去她花圃里闹的那件事儿,难免会给她留个坏印象。他方重天自认为金熙对他看法儿还不错,何况就算在金家老太太眼中心里,他比小三儿也不止重上一星半点儿——他可是方家的当家大爷。
方重天左思右想也没想到,是他们家后来拒了金子琳配方卓文的婚事,才导致金老太太下定决心把金子琳嫁给他。
金老太太毕竟是打前朝过来的,抱着的还是老思想,总觉得被拒过婚的姑娘再也难嫁,嗯,其实就是方家迷离迷糊的一个操作失误,白白给方重天捡了个本就一点希望都没有的亲事。
三人各自品着茶,方重天与金子琳都想着心事,只有金熙乐得旁观,一边两头看着一边暗笑,原来给人保媒拉纤是这个样子,还真好玩儿。
可是总这么静坐也不是回事儿啊,金熙旁观了一会儿,便开口打破了沉静:“三姐姐,如今你也见到方先生的人了,既是祖母默许你跟方先生见面儿,你就得赶紧趁机问问你想了解的东西啊。”
说什么这世道不是前世那么开明,她才不管咧。总不能来见见活的是什么模样就打道回府,那岂不是白出来一次。看金子琳的模样,似乎对方重天第一眼印象还好,赶紧多说几句话了解了解为人和性格才是重要的。
可金子琳就算过去的性格再泼再爽,毕竟不像金熙有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叫她开口就问,你能不能承诺这辈子都好好对我,金子琳也开不了口啊。
“我跟方先生打过几年交到。三姐姐你应该也知道我,若是油奸耍滑不够正直的人,在我这里讨不到好去,方先生若是那种人,我早就不和他做生意了。”金子琳不开口,只好金熙接着说。
方重天朗声大笑。金熙这小丫头啊,夸奖他的同时也不忘记夸奖自己,这话儿的意思不就是她够聪明,能看出来哪个人值得交往哪个人又不值得?
金子琳被金熙的话和方重天的大笑感染了,脸上也带了些开怀。这死丫头说的对,做生意可不就得看人,为人不够好的做起生意来也不爽利,日子久了就算头脑再灵光,也难免失了名声,商场上可是最在意名声的了。
低头犹豫了一时,金子琳猛的抬起头来:“既是方先生和我家六妹妹熟悉,我也不怕什么家丑外扬,方先生必会为我金家保守秘密的。”
“我家大姐姐出嫁五年多了,前几日才从婆家逃回来,只因她不能生养,被婆家践踏到了烂泥里。带过去的陪房佣人被打发到别处干粗活去不说,还整日里抠索她的嫁妆和她的私房。”
“我那狼心狗肺的大姐夫,前些日子弄了个外室,置外室的房子却是我大姐的产业。又说外室不过是权宜之计,生了孩子就打发了,结果没几日就变了卦,又要把外室接进门儿当姨太太。”
“外室和姨太太这些都还罢了,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女人嫁了人,不能生养总不能叫人家断了香火。可她那婆家千不该万不该把我大姐姐不当人对待啊,佣人只剩个老妈子不说,衣食住行都不像个人样儿了……”
方重天听到这里,眉头越锁越深。金子琳说了这么多,是怕他也是那“狼心狗肺大姐夫” 那种人,还是被这事儿吓到了,只要他能承诺一些事情,就能嫁给他?
眼前这金家姐儿俩,金熙他了解,金子琳也是个一目了然的,都不是懦弱的姑娘,这金家大姑奶奶怎么倒这般软弱。世道不一样了,何苦如此受这种折磨。跑回娘家来倒是也对了,早就该跑。
金熙倒是不介意金子琳跟方重天说这些。虽说到了金家就是金家的一份子,风俗民情就是这样,她也怕家丑外扬,可就像金子琳说的,方重天不会在意这些,更不会四处传扬。
但是说了这些有用么。金子音的现状,不是有一大半是她自己造成的?方重天就算能承诺这个,金子琳若嫁过去也不着调,谁还拿个承诺束缚自己,整日里受自己承诺带来的闲气。
方重天也这么说:“婚姻并不是一个两个承诺就管一辈子的。想当初你们那大姐夫,肯定也没少承诺……我不怕承诺,别说一个,十个八个我也敢。可我自信我的为人还没那么差,不需要许什么愿发什么誓。”
亡妻病故前,并没叫他指天立誓,说什么就算娶了续弦也不叫儿子吃苦受罪。他不还是做生意闲暇之余又当爹又当娘,把儿子养到这么大。
金熙本来还以为金子琳又得犯那说一不二的大小姐脾气,我叫你做什么你若不做,我就耍性子。见金子琳听了方重天的话并没恼怒,而是认真低头思考起来,不由暗笑点头。
方重天却暗暗摇起头来。刚才金熙下去拿茶叶,他和这金子琳两人也聊了几句,再加上方才这些你来我往,金家这三姑娘,实在很不适合他。
不如叫金熙带话儿回去给金老太太,回了这门亲事吧。年纪小得太多不说,这逼人许愿发誓、都宠着她一人儿才好的性子……怎么说呢,若嫁到方家去,和老太爷那几位姨太太不得天天打翻了头?
他又是当家的,不能像小三儿娶了新派媳妇就可以搬出去单过,他必须得留在老宅里顶门立户,更不能娶了继室就叫儿子受委屈。后宅不宁可是当家人的心头大忌。
没错儿,金子琳从打和方重天见了面,并没耍什么小脾气。可方重天是什么人,头些年走南闯北见的人多了,什么人他认不清?更别说一个清澈见底不知掩饰的小姑娘。
可自家老三求娶一事,已经被媒人张婆子给推了,说是说错了对象,如今他再推拒了这位三姑娘,金老太太不得怒火冲天?是了是了,方重天想到这里,猛然想明白金老太太为何愿意把这位姑娘嫁给他。
怕是前朝遗留的老想法儿在作怪吧。在那个年代被拒娶过的姑娘,可是不好嫁人的。不过这事儿倒好办,给张婆子多拿些封口费,金家不说他方家不说,外人哪个能知晓?
或者就叫金家出面,跟张婆子说两人见过面了,结果她们金家这位姑娘嫌弃他年纪太大还带个前边的孩子,性子又不合适,主动把这亲事推了便好。
这样金家总是全了体面——又不是订了亲才悔婚,三媒六礼还没进行半步呢,只是金老太太口头应了,不继续谈能对姑娘有什么影响。
他方重天是个大老爷们儿,又是个鳏夫,可不在乎这个。其实他过去不是没起过续弦的念头,可只要请了媒人到姑娘家去,话还没说两句就被撵出来了……他早习惯了。
想到这里,方重天便给金熙使眼色,两人退出雨竹轩到了另一间闲置的雅室聊了几句,方重天也把方才自己的想法和主意说给了金熙听,当然保留了一部分,比如觉得金子琳性格不够好。
“……我主要是觉得,你这位姐姐还这么年轻,没得白白糟蹋了人家一辈子。现在哪家的姑娘不是等到十九二十岁才谈婚事的,何苦这么着急。”
金熙并不惊讶。她自己这些天没少想过,方重天为人是不错,尤其是刚才这些话多厚道,可是他的其他条件毕竟在这里摆着。
若不是为了金子琳那小性子着想,想着若嫁给方重天也许能比那年青人多些呵护和宽容,将不满十八的姑娘说给一个三十出头的鳏夫、又是进门就做继母,真是有些委屈。
可之前她瞧着金子琳并没有抵死抗拒,就想着,随缘吧。万一两人聊得来,也许就能成就一段看起来不怎么美妙、实际却不错的姻缘。
听了方重天一番话,她彻底明白了。哪有那么多万一的好事?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不,说是残酷有些过,只能说现实就是现实,容不得人寄托美好愿望。
金熙连连给方重天鞠躬,替老太太和金子琳谢过方重天的悉心安排,全了他们金家的脸面和金子琳的名声:“少不得就叫方先生受些委屈,背上一个想续弦又被拒绝的黑锅。”
说罢这些话,金熙也忽的便想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毁了名声的姑娘可是难嫁人啊,嫁个鳏夫在老太太看来都是好出路。就连她昨晚推拒赏金,不也是怕彪悍的名声在外,影响自己一辈子?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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