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教堂不远处,玛丽产科医院。挂着淡蓝色门帘的待产室里,此起彼伏传出产妇们呼痛甚至是嚎哭的声音。
而走廊尽头的分娩室,偶尔会有新生婴儿的啼哭声传出来,或嘹亮,或柔嫩,给了在外等待的人们无数振奋和期待——又一个新生命诞生了。
韩素芬虽是初产妇,却发动得很是迅速。据她自己说,其实从打昨天后半夜她便开始腰疼,那白俄护士长听后笑得胸脯乱颤,笑够了就用拗口的汉语说,恭喜夫人,腰疼的生得快。
所以她来的虽然比另几个待产妇还晚,如今却已经被护士们抬上担架车推往分娩室。就在分娩室的大门即将要关上时,金予辰匆匆跑上楼来,只来得及远远地看了一眼妻子的头顶。
送韩素芬过来时,虽说只有韩二太太和金熙以及几个下人老妈子,好在韩素芬的两个嫂嫂接到了金熙打过去的电话,没多久便从韩家赶过来。得知有这么多妥帖人跟着,老太太便听了金熙的劝,并没跟来医院。
待金予辰到了家,自己的小院儿里已经没了妻子和下人们的影子,只剩一个看门老妈子,说起话来又慢又结巴。
随后跑到老太太那里,便听老太太跟他说、素芬已经发动了,说是万幸万幸、多亏他岳母正好在,又有他六妹妹帮忙,赶紧把人送到了产科医院。
金予辰听罢,不由冷汗淋漓。他本来以为妻子还有十来天才能生产,还打算再过个六七天便接个稳婆回家来呢。别人笑话他老套又如何,他总不能等到媳妇快生时、再手忙脚乱四处找人接生不是?
可结果怎么着,就因为他的敷衍了事,差点耽误了大事,多亏还有产科医院能救急,也多亏岳母在、不用现找汽车往医院送。想到这儿,金予辰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就想赶紧去医院瞧瞧才对。
老太太本来想再叫住他,跟他学说学说金子琳的电话。再一想,素芬本就送到医院生产去了,正是着急较劲的时候,跟予辰学说了又能如何,倒叫他两头都操心,甚至还不知顾哪一边了,便打发他叫他赶紧走。至于三丫头那通电话,等他爹回来再说吧
目送着韩素芬进了分娩室,金熙便带着老妈子们去病房收拾衣物行李,以免二嫂生了之后被推出来,一切还乱糟糟不像样子,想找什么都找不到。
金予辰陪着岳母和大舅嫂们在产室前坐等,心说多亏还有六妹妹在,否则素芬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姑娘生孩子,等在门外的都是娘家人,怎么说怎么不好听。
再想起自己的母亲,本来马上就要做祖母了,多美好的时刻可她不但不在,还是那么一种状态,心头不禁又是一阵烦乱不安。
韩素芬她娘却不这么想,不但一点都没怪金家有什么礼数不周,反倒看着坐在身边的姑爷,怎么看怎么欢喜。这满医院里生孩子的女人也不少,有几个是丈夫跟着到医院来、又能塌下面子来坐在产室外头等着的?
尤其是素芬那六小姑子。才十几岁的姑娘家,还没定下亲事,就跟着来产科医院跑前跑后,一点都不忌讳。这也是自家姑娘的福气啊,有这么个小姑子来来回回出主意和稀泥,少受多少罪。
这时韩家又来了个司机和老妈子,专门来给自家姑奶奶送鸡汤的。这是韩家大舅太太临往医院来时专门吩咐的,自家姑奶奶提前发动了,姑奶奶那婆婆又……根本指望不上,金家怕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吧。
金予辰见状,也顾不得再想母亲那边的事儿了,连忙站起来谢过这个又谢那个。倒是大舅嫂子一句话便将他逗笑了,说你疼媳妇是应当应分,难道就不许我们疼小姑子,这一切还不都是应该的,谢什么谢。小心再闪了腰,等你儿子出来了,你抱都抱不动。
这一句话逗笑了金予辰,倒牵动了韩二太太的心事。若素芬这一胎生个儿子还好,若是姑娘呢,姑爷还会笑得这么开心么?
好在金予辰笑够了,便正颜对韩家人道:“如今时代不一样了,我也不能总掐着老理儿不放。若是我早同意素芬来医院住着,也不至于搞得这么慌张,把岳母和大舅嫂们都累得够呛。”
“我也不懂顺情说好话,也不再谢来谢去了。我就跟岳母和嫂子们表个态吧,请你们放心,素芬无论是生个儿子还是姑娘,我这当爹的都喜欢还来不及。”
韩二太太跟两个儿媳妇对视了一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其实本来也是,她们操的哪份儿心?予辰既然能一脸大汗跑到医院来,又能在外头守到现在,怎么会生个女儿就不高兴了,这毕竟是头一次当爹,生男生女都是喜事不是?
这几个在这里为即将出生的孩子笑语晏晏,却哪里想到金子琳奔波了两个多钟头,眼下终于雇好了车,正指挥着下人们将二太太佟氏往车上抬,准备立刻离开天津赶往京城。
金子琳脸上的眼泪从来都不曾干过,不停的顺着眼角往下滴落。眼下可是数九寒冬,布满泪水的脸颊难免被北风吹得刺痛,就好像裂了无数条大口子,每一条口子都在滴血。
似玉借着路灯的光芒,似乎瞧出姑娘的脸色不对,慌忙摘了脖子上的围巾过来给金子琳挡脸,却被她一把推开:“你不用管我,赶紧查看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等上了车就好了,车上暖和。”
说是这么说,金子琳心里的无助感却一波强似一波。她娘定是被金家抛弃了,而她似乎也一样。
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叫她娘客死异乡不是吗,只要她金子琳还有命在,她一定会护送着她娘回金家,也但愿她娘能挣一口气,到了家再闭眼……她摸了摸兜里装着的吗啡针,泪淌得更厉害了。
北风刮得既急又猛,好似有无数个孤苦伶仃的人在黑夜中呜咽哀号,正正契合了金子琳现在的心情。二太太佟氏躺在担架上,棉被盖了一层又一层,本就瘦成纸片儿一样的身子,更看不出起伏。
大篷车的车厢里,冷得就像冰窖。好在十来个人围在一起,老太太后来派来的那个护院、又拢好了两个大炭盆端了上来,还背了一袋炭扔上车,以备路上添火,车厢内逐渐有了些温度。
金子琳拍了拍后窗,嘱咐司机先不急着开车,转头对几个下人吩咐道:“你们回房子里,除了看门老李头的铺盖,把所有的棉被毡毯什么的全都抱来,还有窗帘,能摘的全摘来。”
“窗帘拿来后挂在车棚里头挡风,棉被啊毯子啊围在身上御寒。对了,还有烈酒,我记得客厅里还有好几瓶,全都拿来。时不时喝上几口,也挺管用的。”
大篷车终于启程。司机一路开着车一路祈祷,但愿这一路上不会下雪。可侧耳听听那风吹的劲头儿,今晚必定有暴风雪。
司机叹了口气。等白天风和日丽了再赶路又能如何,担架上那人,看起来就好像早死透了,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在喘气儿啊,那姑娘急得什么劲儿?
出发前,司机也喊过金子琳,说前头驾驶室里暖和,你个小姑娘家不如来前头坐着。下人们也催着六姑娘到前头去,似玉催得更紧,金子琳却死活不答应,反倒将似玉和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妈子撵去了。
“你们这姑娘可真倔强啊。”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念叨。
老妈子叹了一声,不说话。似玉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啊,我们姑娘那是孝顺。”
司机失笑。这也叫孝顺?担架上那个,是那个小姑娘的娘吧?若她娘是清醒的,难道就忍心看着自己闺女陪着在后头挨冻?
反正她娘的身子也就这样了,这是怕死在外头吧。否则绝不会连夜往京城赶,就这样都保不准会不会死在半路上。只有那小姑娘好好保重自己,才是最大的孝顺吧?
可这些跟他有什么干系。他不过是个跑车的,拉拉货拉拉人、短途长途挣点脚钱。还是好好看路吧,到京城要跑五六个小时呢,万一半路下起了雪,十来个小时也没准儿,这一趟若不是那小姑娘给的钱多,打死他他也不拉啊。
金子琳端端正正坐在二太太肩膀旁。每隔一段时间,就伸手去探她娘的鼻息,而她娘偶尔也会回应她一个咕噜声,每当这时,金子琳就会微微笑着流眼泪。
后来有好久都得不到二太太回应的动静儿,金子琳就低声跟她娘说话儿:“娘您知道吗,二嫂要生小孩子啦,您要做祖母啦。”
“您是想要个孙儿,还是要个孙女?若叫我说,孙儿孙女都挺好。男孩子嘛,虎头虎脑得多招人稀罕啊,女孩子么,都说女孩子随姑姑,那不就是有个长得跟我差不多的小姑娘了?”
“娘,娘您挺住啊,等到了家,没准儿二嫂已经生了。我立刻把他抱来给你瞧好不好?把他放您身边陪您一起睡觉一起打呼噜好不好?”
金予辰第二次回来带来的两个老妈子互相耳语后,轮番试过二太太的鼻息,便慢慢挪过来,一边一个抱住金子琳,不知是要安慰她还是要给她取暖,抱得紧紧的,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金子琳还是自言自语般低语着:“娘,您要困了就睡吧。反正咱们马上就到家了……娘,好好睡,睡着了就不难受了,再也不难受了,睡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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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花家某只下午就进手术室了,造影若是结果不好,就要同时搁置支架。抚胸,我相信他会挺过来,几天后又会活蹦乱跳的站在我跟前儿~~
我一滴眼泪都没掉,真的。只是不知他被担架车推进和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我会什么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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