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和大太太被金熙调笑了一番,脸色都彻底好了起来,堂屋里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金熙便问两人:“大姐姐知道这事儿了么?”
老太太、大太太皆摇头,说这事儿还是暂时不叫她知道为好,等水落石出再商量也不迟。
原来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晌午饭才吃过,外头就报到老太太这里来,说是咱们金家的大姑爷来了,请示老太太是午睡后再见面儿,还是立刻请进来。
也怪传话进来禀事的人说得不够清楚,老太太当时并没纳过闷来,还以为是自家姑娘金文敏的丈夫、她的大姑爷和政来了呢。慌忙唤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嘴里还兀自嘀咕着,这大姑爷大老远从广东跑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等看门的婆子把李霖让到院子里,老太太都已经立在了堂屋门口——毕竟跟姑爷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她也惦记着,甚至还嗔怪这和政怎么不把两个孩子也带来。
待瞧见来者并不是大姑爷和政,而是该死的孙女婿李霖,老太太立刻气血上涌,连连喊着春棠和映雪道:“快,快将那人给我赶出去我们金家不认识他,叫他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大太太章氏闻讯匆匆赶来,一边指挥着春棠几个丫头赶紧将老太太扶回去劝说几句,一边冷着脸问李霖你来做什么、我们金家不欢迎你。
结果李霖当时便跪在院子当中,不停的给老太太和大太太磕起了头,说了一大套我错了、我猪狗不如、我对不起子音什么的话,不停恳求祖母和岳母谅解,说只要不发话他就跪着不起来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两人虽是极其不喜这个李霖、以及他们李家对待金子音的作风,到底因为老思想作祟,想着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人既是已经这么悔改了,没准儿往后还能好好待子音?
虽说世道不一样了,离婚不是不能离、也不像前朝时的和离、休妻那么寒碜了,可到底还是结发夫妻最恩爱不是?若无论李家怎么赔礼都决不饶恕,这也说不过去。
老太太和大太太终是板着脸进了堂屋,又唤进李霖来准备细细问询。李霖感激淋涕的跟进来,老太太一句“你那小公馆里的外室你打算怎么打发啊”,立刻将他激得一腔愤怒全如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
什么那个珍妮本就是个洋船长的外室吧,船长才离了昮国、珍妮就卷了那船长给她置下的、小公馆里的所有钱财吧,房子一卖,跑到上海装起了新派良家妇女吧。
那珍妮不单装成处女跟了他,实则那身孕也……根本就不是他的,生出来的就是个小咋种,蓝眼睛的小咋种
“经历了这一遭儿,我这么回头一瞧啊,还是子音最好了,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她求求祖母和岳母发发慈悲,叫子音跟我回上海吧?
只要子音跟我回了上海,我们全家集体给她赔不是,不管她以后生得出生不出,她就是我们家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李霖骂完珍妮又开始恳求。
老太太和大太太当时对了下眼色,便皆觉得不对劲。若单纯是因为被那个什么珍妮拿个别人的孩子骗了,这李家和李霖也不可能这么卑躬屈膝不是?左右他们李家早就认定了子音不能生养,珍妮不是个好东西,再找别的女人做外室生孩子不也是一样。
眼下却不单是李霖跪地告饶,就连李家都承诺哪怕子音生不出、也要好好待她,这恐怕还有别的内情呢或许根本就不是自家这大姑娘金子音不能生,而是这李霖他不行吧?
于是大太太假装应了李霖、说你容我们回头跟大爷和子音商量商量可好,毕竟只有老太太和我应了也不成,总得子音心甘情愿跟你回上海、大爷也认可了你们李家的态度才行。
老太太又在一边摇头叹气,说商量有用吗?想必子音宁愿被打死、也不愿回李家了,李家给她受的气,她想起来就委屈,这都回来都多久了?到现在还日日以泪洗面呢,还整天催着她爹赶紧去上海商量离婚的事儿,捎带着将她的嫁妆和陪房全带回来。
李霖当时听完便大惊失色,连喊使不得。待老太太和大太太问他为何使不得,到底是离婚使不得、还是把嫁妆带回来使不得,他又不吭声了,怎么问也不再开口。
直到后来见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允许他见金子音一面,甚至还打发他先回上海去听信儿,李霖终于扛不住了,立刻变了脸,“只要金子音还没跟我离婚,她就是我李家的媳妇,她的嫁妆既随着她的人到了李家……”
李霖似乎也觉出说走了嘴,立刻又变成了没嘴儿葫芦。任老太太和大太太再怎么变着法子套话儿也不再说什么。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儿,老太太便打发他去外院儿客房歇着。
本来老太太想叫他出去住旅馆,这样的人还值得金家款待么。可叫他住在外院儿也好,保不齐多喝两壶酒或是半夜说几句梦话,荆了到底是什么缘故,叫他们李家不惜放下身段儿,说就连子音再也生不出也不在乎了。
金熙把李霖来了之后这点儿事、来回琢磨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得出了结论:“是不是那女人本就是个卷包儿会,卷过那个洋船长,如今又卷到李家了?大姐姐不是说,那女人执意要登堂入室么?保不齐就是趁机到李家偷东刮西的,够了本儿就跑路了。”
“要不然李霖怎么会听见要离婚要带走嫁妆就红了眼?李家又为何愿意给我大姐姐赔不是?”金熙说到这儿,赶紧将后半句咽了回去——他们家也许是想拿着媳妇那丰厚的嫁妆翻翻本儿?”
“可不是那女人能卷了洋人船长,怎么就不能卷他?”老太太也恍然大悟,不由高呼痛快:“李霖那缺德娘还挤兑子音丫头呢,一心就想留下那女人给她生孙子。结果怎么着,她自己变了孙子被人打了脸不说,还整个儿一个引狼入室”
金熙本来还想说,保不齐那李霖就是个软蛋爷们儿。当初带着珍妮到金子音面前耀武扬威,说什么珍妮才跟了他立刻就有了,结果呢,那珍妮生的可不是他的种儿。
不是他的种儿也就罢了,若是典型儿的汉族孩子,兴许还能把李家把世人糊弄过去。结果却是个中西合璧的蓝眼睛混血儿,李家这脸可是丢大发了
没准儿这事儿之后,李霖就去医院偷偷检查了呢。否则“就算金子音一直不能生也没什么”的话儿打哪儿来。李家那么刻薄的处事作风,能平白容忍李霖断子绝孙么。
若不是李霖的到来和抖落,珍妮怀孕这事儿之前倒给了金家一个错觉,一直都以为别的女人跟他能怀得上,那就是金子音不能生养啊……从来都不曾辩驳,也从来不曾怀疑。
想到这儿,金熙越来越觉得珍妮那女人不简单。若不是这珍妮运气不好、别的男伴都没留下种儿,成功的却偏偏是洋船长,令她一朝分娩生出来个混血儿,没准儿还就打算跟李霖恩恩爱爱到白头呢。
左右金子音这个正室太太已经被挤兑走了,若是万幸生下来个黑眼睛黄皮肤的孩子,又被李家捧上了天,就算金子音不想离婚,李家也必会早早登报声明李霖与金子音恩断义绝,再办个婚礼把珍妮堂堂正正娶进李家……
卷包儿会可不好做,哪有堂堂正正做个富贵人家的闲散太太好?这可是人财两得的大美事儿而转头计划落空了,又毫不犹豫的卷钱跑路,绝不迟疑决不留恋,真是个敢想敢做的……坏女人。
“还好大姐姐早早就回来了。要不然可不一定被这叫珍妮的女人给欺负成何等模样呢。”金熙与老太太和大太太感慨道。
大太太抚着胸口连连点头。其实金熙想到的、并不是金子音不能生育,大太太和老太太那会儿就想到了,因此更是痛下决心,想着哪怕是金子音还要等两年才想通,也必须赶紧跟李家断了关系才好,否则不是白白便宜了这缺德的李家了
好好的姑娘家又不是不能生,哪怕扭头再嫁个人品好的鳏夫呢?到底这辈子能有几个自己的血脉,贴心贴费的疼着爱着不好么,何苦拿着大笔的嫁妆去陪着李家一窝子狼心狗肺的。
“要不哪天我说通了大姐姐,带着她去玛丽产科医院查查去?我二嫂生小侄儿时,我四处看了看,医生护士待人都挺好,又说只要有要求、都能给病人保密的。
大姐姐之所以一直不快乐,怕也跟这事儿有干系,等她一旦知道不是自己的毛病,没准儿很快就心情好起来呢。”金熙小心翼翼的跟老太太和大太太商量道。
虽说金子音现在的状态比当初才回来好了不少,可每每还是容易走神儿,说着说着话儿就愣了就不知所思。李家已然这样儿了,赶紧从这烂泥潭里拔出脚来才是最要紧的。
大太太还有些旧思想,比老太太甚至还守旧,总觉得洋医院不甚可靠。本想摇头说还不如找个中医瞧上一瞧,却见老太太满口应声,又说了句话糙理不糙的、所谓死马当做活马医,也就点头认可了,还不忘谢了金熙好几遍,倒将金熙弄得怪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