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前几天,金熙接到了方重天的邀请函,请她在八月十二的中午前往翠华楼赴宴。
方重天又专门打过电话来:“金熙啊,收到我的请柬了?嗯,其实只是个小范围的聚会而已,是我、是我想叫大亲朋好友们见一个人,嗯,嗯,要是都说还不错的话,我、我可能就要在十月续弦了。”
一贯爽朗的方重天,就这么几句话,却说得极其费力。难道是被这喜事冲昏了头脑?金熙笑着答应着,挂了电话便叹起了气。
金子音实在是个不争气的。离婚这么久了,不但没调整回来状态,这两个月还整天为那个周凌坤寻死觅活的。若不是她的婆子丫头们看得紧,只怕坟头上的蒿草都二尺高了。
金子音才被周凌坤甩了那天,金熙不是早早拿着给丫头们上课当借口躲了么,结果晚上就听含香馆外吵吵嚷嚷的。叫春分出去一打听,说是大姑娘上吊了,好在发现的及时,只在脖子上勒出一条红印子。
后来没过半个月,又被贴身丫头发现,她的枕头底下藏着一把锐利的剪刀。丫头拿着那剪刀去禀报了大太太,大太太匆匆赶到她房里狠狠的骂了一通,说你还不如干脆一头撞死得了、倒落得干净利索。一把破剪刀捅来捅去的,血流成河怕也死不透呢
结果金子音就真的当着大太太面儿撞了墙,到现在头顶上还有一块没长出头发来……
金熙本来想着,若金子音能够早早从婚姻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当初那玩笑也许可以试上一试,把她给方重天介绍认识。经历过这些事儿再一想,玩笑就是玩笑,根本当不得真。
用老太太的话来说,就是金家的体面要紧,与其把金子音嫁出去丢金家的脸,不如养她一辈子好了。都说养个不成器的姑娘嫁给仇人,她们金家也没有仇人啊……
大太太虽然不爱听,却也知道老太太说的是实话。当初大爷带着予豪去上海,可被上海的亲朋瞧够了笑话,人家当面不说,实际上哪个不在心里嘀咕,金家这姑娘实在是拿不出手?
老太太并不曾埋怨过半句、说是大太太当初教导得不够好——有了对佟氏的愧疚在先,如今的老太太对媳妇似乎顺滑多了。
再说了,这根本就是子音那丫头不争气,长了一身的软骨头,能埋怨别人么。子晴和子明都和她是一个爹的,亲娘还都是吃凉不管酸、大字不识的姨太太呢,人家那两个怎么就不像她。
抛下金子音的事儿不愿再琢磨,金熙就打理起衣橱来。从打去年毕业了,她就开始添置比较正式的衣裳了,毕竟往后的应酬越来越多,穿得太平常太宽松实在无法见人。
看了几条裙子,都不大满意。她取出那套苏格兰格子的马甲和长裤打量着,要不八月十二那天就穿这个吧?马甲里面穿件西式白衬衫,还正适合眼下这天气。
八月初三,小七儿金子萌过十五岁生日,金熙送了一套英汉词典和几本英文小说。其实是覃氏洋行半卖半送的,并没花多少钱,却把她三婶儿感动坏了,偷偷拉着金熙说,亲戚们送的各色礼物、还就属你这个最贴三婶的心。
金熙也不由暗笑,怪不得老太太整天说这三婶儿是个洋派人物、带着三叔和孩子们也都半土半洋起来。思衬了大半天才选定的礼物,不就是为了叫三叔三婶和金子萌更喜欢?
转头没几天,三婶儿就叫她们家灯市洋房的管家全妈送来两套衣裳,这套苏格兰格子的就是其中一套,另一套也是一样的式样,只不过是淡淡的米白色,要配上蓝色或着黑色衬衫才好看,或者咖啡色和淡绿也不错。
金熙其实一直想定做这么几套西式裤装。可老太太能允她穿成这样四处乱跑么,因此就搁置下了。
直到金子萌生日那天,三婶儿也穿着这么一身衣裳见客,落落大方行走在或中式或西式的裙服太太们中间,并没有丝毫的局促感或者怠慢感。老太太当面一声没吭也就罢了,就连回来后,也很出金熙的意料之外、并没板着脸唠叨几句。
金熙当时就大喜过望,进了家便缠着老太太,念叨起了三婶婶的衣裳好漂亮、我也要穿成那样好不好。老太太当时虽然皱了半晌的眉头,却最终也没说不许。
于是她一边拍老太太马屁说、祖母真是开明,一边又追着老太太给她出主意,什么颜色最适合她。若不是老太太笑骂她、说你能不能叫我消停一会儿,恐怕她还缠磨着没个完。
挑选好了八月十二要穿的衣裳,金熙就拎着小包儿出了门。虽然方重天并不是在八月十二正式宣布订婚消息,万一呢,买些礼物有备无患吧。出了门又正好遇上了金子琳。
金子琳从打二太太佟氏没了后,先是养病,后是养心,又变得不大爱出门了。最近天气凉快了些,才偶尔出来在后院走走,或是去给老太太问个安,坐上半刻就离开。
“三姐姐这是要做什么去,要是没什么事儿,咱俩一起上街逛逛吧?”金熙招呼她。
金子琳似乎没想到金熙还愿意招呼她,她还以为自己早被遗忘了。迷茫的眼瞪了金熙片刻,终于点头道:“好,你等我回去换换衣裳拿上包。”
等金子琳又从她的小院中出来,两人出了金宅大门上了停在巷子里的汽车。金子琳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又想起来金熙早就会开车了。那次她娘不行了,她二哥急得连火儿都打不着,不就是金熙一路将车开得飞快开回来的么。
“这车,是你赚钱买的,还是老太太给你买的?”金子琳问金熙道。
金熙笑着摇头:“都不是,是我租的。外头现在遍地都是租车行,省得买车还要拿出一大笔钱来,租一辆开着也挺好。”
金子琳有些不屑。这种大件儿,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不要用,租来租去的多丢人,难免被人说又穷又要撑脸面。可心底还是有种莫名的情绪,说不出来到底是羡慕嫉妒还是别的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啊?”金子琳沉默了片刻,又有了新问题。
什么时候学的?我说是上辈子你信么。金熙笑笑说我都忘了,好像就看着爹那个司机小孟开过几次,又坐上去比划了几下,就会了。也许这么说金子琳不会信,爱信不信呗。
金子琳当然真的不信。她虽然不是窝在房里养病、就是闷在屋里看书,却也没少听丫头婆子们叨咕,不是说六姑娘和覃家走得越来越近了,就说六姑娘又开了家工厂。哼,这丫头鬼画符多着呢,没准儿就是哪个男人教她的
“你打算上街买些什么啊?”金子琳接着问。待得知是方重天可能要订婚了,金熙要给他买个礼物去,她彻底沉默下来。
金熙明白金子琳现在的感受。无论这丫头喜欢不喜欢方重天,毕竟两人当初也曾经议过婚事。方重天既是个老大不小的鳏夫、还带着亡妻留下的孩子,人家如今都要落听了,金子琳却依旧没着没落呢,能不失落么。
眼瞅着车都快开到百货公司那大楼跟前儿了,金子琳突然坐直了身子:“小熙我不想和你遛了,你先把我送回多福巷去,你再自己开车出来吧”
金熙皱着眉把车停在路边:“我的三姐啊,你这又是怎么了?多出来走走不好么?你什么时候能不再整天闷在家里,再恢复原来的那种爽朗啊?”
“想想你原来,不管是多难听的话,你也从来都不藏着掖着,先不说会不会惹别人不高兴,至少省得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如今你怎么倒学上大姐姐了”
金子琳抓了抓头发,随即便给金熙瞧她手里的断发:“你看看,我还能出来见人么?你当我愿意在家闷着,愿意像大姐那样不死不活的天天受罪?自打从天津回来病了那一场,你看看我这脸色,还有个人模样么?”
金熙一把抓过金子琳手里的那团掉发,打开车窗便扔了出去,横眉立目道:“我若是跟你说,多出来走动走动,多晒晒太阳,脸色自然就好了,头发也不爱掉了,你肯定不信。”
“可你自己琢磨琢磨,人家那些整天在田间地头干活儿的,怎么就脸色红润、头发乌黑,而越是大家小姐什么的、那些整天憋在屋里的,脸色就越苍白?”
“就说覃家的大少奶奶郭姝玉吧。她当初还在乡下的时候,大病初愈就立刻下地干活了,没多久人就恢复了精神。如今回了覃宅,就算没病没灾,也整天窝在后院里哪儿也不去,我瞧着她倒不如做农妇的时候健康了,隔三差五的不是头疼就是脑热……”
金子琳扑哧一声笑:“要不你雇着我和覃家大少奶奶去你花圃里当小工去吧”
金熙忙笑着摆手:“我可雇不起。先不说三姐姐你,单说姝玉姐姐。自从知道她是谁了,我这心里这叫一个忐忑,总怕郭家找我打架去,说我虐待她们家姑娘和外孙。”
原来这丫头也有怕的事儿,金子琳越发忍俊不住,笑够了方才指着百货大楼道:“开过去停下吧。对了,你哪天高兴时候,教教我开车吧?”
“还要等我哪天高兴?你瞧我哪天不高兴啊?只要你想学,我随时都能教你。一会儿你若是没逛累,我就带你找个地方学车去。”金熙心里叹气,就算这种孩子是要连哄带吓的,也比金子音强多了……果然人与人之间是要相互比较的。
其实自打金子琳护送着二太太打天津回了京城来,又听说她一路坐的是大篷车后车厢,却把年纪大的老妈子赶进驾驶室里坐着去,半路上还遇上了暴风雪,人到了家已经冻得半僵……金熙早就对她没了成见。
再说这十几岁的孩子就没了娘,也实在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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