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关于女神童教育的若干问题
烛火通明，三盏溢彩琉璃灯把西窗下的暖阁里照耀得如白天一般。云鹏顶着青肿的嘴角，脸颊带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就像涂了胭脂，红得鲜艳可笑。在这样纤毫毕现的灯火下，任何人见了他，都能在脑中自动勾勒一副画面——一双坚定有力的手啪啪的煽来煽去。
想必，那是个非常生动而欢乐的场面。
使人吃惊的是，云鹏并不像旁的人遇到这种事情后，下意识的躲躲闪闪，而是抿着嘴角，以倔强的姿态昂首掀开葱绿色撒花门帘，径直坐在黑漆带雕花六角桌边上，神情肃穆，目光偏执。倒像是跟谁挣一口气似地。
六角桌后是一座漆雕山水人物染色围屏。
立在旁边的严谦，好似被屏风上栩栩如生的人物吸引住了，目不转睛的负手欣赏。不过，耳朵却怪异的竖了起来，想来他的注意力并不像表现的那般心不在焉。
方少华坐在六角桌的另一角——与云鹏面对面的位置，只消一抬眼就能望见。可两人的目光打一进门，就没有交集过。
“为什么她那么说你，你不生气，不伤心？”
“她都煽你耳光了，你又为什么不生气？”
垂着眼眸，双手放在膝盖上的方少华，和刻意把视线投在素三彩莲花耳瓶的云鹏，时隔数日的“绝交”后，这样反问着对方。
茜色纱窗开了一道细缝，微凉的夜风吹了进来，降低了屋内的逐渐升温的热度，也传来小贞那兴奋的“哦哦”声音，还有静儿“啪唧”一下，亲吻小姑娘脸颊的声音，“我们小贞是小神童啊”
“……那些事情，我根本就不知情你不能这样……这样判定我的罪如果我知道了哪怕一丁点，都不可能发生”
方少华偏过头去，墨色的发丝搭在肩膀上，抿着嘴唇不言不语。
这样的疏离冷漠，连听都不想听，让云鹏好似拳头打进了软绵绵的棉花里——无处使劲。他的眼眶渐渐红了，不是被静儿狠决的巴掌煽的，而是被满心的郁忿、伤痛，灼烧得整个心灵像一把火，腾腾的火
为什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不管怎样，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少华啊
静儿抱着咯咯笑个不停的小贞走进来，就像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与屋内暗涌的诡异气氛格格不入。她笑容满面，仿佛没看到那两个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在小女孩红扑扑的小脸上捏了一把，惹得妹妹嘟圆了嘴巴，才笑嘻嘻的除去外罩着的绿缎缠枝兰花罩衫，随手挂在屏风上。
倒了一杯香气袭人的***茶，舒服的叹息一声，这才朝方少华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绝交了呢”
方少华也笑了，笑容居然有些大男孩式的腼腆，“哪能呢？”
“我早说过，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永远不会……”
这句话的语气或许淡了些，可内容……却更接近誓言。加上目光诚挚，低回婉转，欲语还休的样子，很容易浮想联翩。
云鹏握紧了拳头，重重敲了一下桌面，震得红漆托盘上的杯杯盏盏叮叮直响。
方少华继续偏头，没理会他。
静儿当然也不理会了，她甚至没多想少华语气背后，藏着什么意思——说永远，谁知道永远有多远？她自己都不敢保证所谓的“永远”
无所谓的当成一种和解的信号，她笑了笑，忽然转为郑重其事：“人都到齐了这次找你们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征求大家的意见。”
征求意见？
云鹏忍下激烈的心情，投来炯炯有神的目光，方少华则是侧着身子做倾听状。
严谦抱着妹妹也坐过来，“静儿，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说话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少华、云鹏的表情，心中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以为经过那日的残阳如血、含忿决绝后，今生恐怕再也见不到两个好友亲密的坐在一起了。就像他以为，经过那几个难堪的巴掌后，云鹏会愤怒的像只尊严受损的狮子，怒吼着“绝交”，今生再不往来
谁知道，现实跟想象差别如此之大。
云鹏好像暂时性失忆了，对白日发生的一切忘光光，提也不提。
而少华也突然心胸宽广起来，忽略了那两个诛心之言对他尊严的伤害。
只是一句召唤，齐齐登门。连两人之间的恩怨纠缠，也被放在一边，大有“这是正事，我们之间稍后再说”的意味。
这种出人意料，而又叫人无话可说的幼稚举动，只能让人感叹：还未成熟，建立完整的世界观价值观的少年郎，在待人宽容体谅方面，有着惊人的弹性。自身的感受在对某个特殊对象时，可以无底线的顺延……
“静儿，你有什么麻烦吗？”少华轻轻的问。
“……是啊，能帮的我一定帮不能帮的，回头问问我伯父……一定帮你办成”
云鹏拍着胸脯。
的确，端木世家的深厚背景，让他有底气说出“一定”，而不用担心食言。
少华嘴角微微一抖，但他很快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心想，静儿遇到的麻烦，未必是需要强大背景才能完成——不然何必找他呢？
静儿满意的看到两人慎重的样子，明亮的眼眸越加璀璨，高兴的说，
“嗯谢谢你们的参与我找你们，是因为有一个大发现”
她兴奋的看着严谦，把喜悦跟他们分享，“……我发现，贞儿是个天才”
“绝无仅有的天才儿童”
“……”
少华第一次跟云鹏目光碰撞了，彼此都带着一丝茫然。
什么意思，天才儿童？小贞？那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前两年才脱离流鼻涕、哭鼻子的严谦妹妹，小贞吗？
“……嗯小贞天赋好的惊人极聪明，九九乘法表教她一次就会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张口就得出答案。她还有惊人的表演才能，绘画才能，记忆力更是强悍……”
“……我真是太高兴了不知道怎么教育小贞，才不会浪费这份天赋……所以把你们都请来，大家一起合计合计……”
喜悦至极的姐姐，见身边人脸色怪异，努力热情，但怎么也热情不起来的模样，不由得心生不满，“你们怎么了？”
三人“呃”的摇摇头，齐声说，“没事”
隔了一会儿，少华才咳嗽一下，小心翼翼的问，“这个，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天赋吗？比如五系仙根之类？”
表演？绘画？有什么用？能称得上天赋……“惊”人吗？
计算才能倒是不错，不过除非日后小贞去做商贾之事，哪里用的到啊？
少华等三人能成为好友，并在一起折腾那么多年，某些问题的看法近乎一致：女人，尤其是女孩子，最佳的天赋，当然是美貌了其次是灵根，因为拥有灵根，可以长久的保持美貌（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嘛）
排到后面的才有些分歧，少华认为善良很重要，云鹏则觉得乖巧温柔的女孩讨人喜欢，而严谦认为听话、懂事，不要人操心，才是最佳的品德。
小贞长得漂亮吗？
在静儿闪亮闪亮的对比下，唔，皮肤没有姐姐白；头发没有姐姐柔顺黑亮；牙齿……掉了一颗还没长好；额头比较宽，显得脸庞不够精致。只有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神采十足。
关键是她还小，这些天天小猪一样的吃，把小脸养得肥嘟嘟，下巴都变成双层了。样子精灵可爱，少华云鹏也真心当她是妹妹。
但是，跟姐姐的明雅清姿，一颦一笑皆可入画相比，太普通了。
包括严谦在内，都不觉得小贞将来会有什么出息。
他们的期望很低，平安长大，顺利嫁人，生儿育女，有人照顾，无人欺负，没了。
关于神童的教育问题，三人面面相觑了许久，提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来。
这惹怒了静儿，她气呼呼的站起来，指着三人骂道，“有眼不识金镶玉”
“不用你们了，我自己负责小贞的教育我一定要会小贞教育成德智体美全面性发展的优秀人才叫你们刮目相看哼”
有个女神童的教育的若干问题，就此结束。
静儿翻脸无情，把人统统赶了出去，朱漆雕花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小贞，别生气，姐姐不会让你的天赋白白埋没的……”
……
被赶出门的三人，听到这句话，同时苦笑一声，那无奈神情，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这种和谐的时间很短暂，少华收敛了笑容，转身准备离去。
云鹏拉住了他。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多年相知，几乎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云鹏此时的说话的神情——
“静儿你都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我的无心之失？我真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和严谦，都是我最好、最好的兄弟，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知道。”少华听见自己声音，在夜风中传递的有些变形，不然怎会带着一丝寒意？
“……我不怪静儿，因为她说得对我是，自卑了。在你庞大的家族面前……我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感觉那般渺小。我讨厌这样我也不能面对突然改变的你……”
“如果我像静儿，在你昏头的时刻，立刻不管不顾上去打醒你，不一次次的忍耐，忍到自己内伤吐血，或许不会走到今天……”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可是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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