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惠被人带出妓寮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然被日本人赎身。见妓寮老板对来人客气有加,她只当自己又被卖到了别处,想着从此可能再见不到宗泽,她很是惶恐了一阵。可来人带她住进了祥和客栈后,只交待她在此等候,别无其他,倒叫她茫然起来。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三日,一直未见任何动静。这一日清晨,她忽然听到店小二在门外对人说,“先生,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当下惊恐万分,随手抓了张凳子高举过头,只待来人闯入,便要给他好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挥了凳子正欲砸上去,却听到宗泽那熟悉的声音轻声唤着:“二嫂!”
张文惠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不禁喜极而泣,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大伯!我还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宗泽亦是感怀不已,却不敢久留,安慰了几句,便匆匆拉了她直奔码头,买了最快的船票,打算仍由香港取道返回广州。
最早一班船需得两日以后才会出发。二人在码头附近另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为保安全,宗泽只要了一间房,床留给张文惠,自己则每晚睡在地上。张文惠看在眼里,心中泛起阵阵悲凉。
其实,嫁入洪家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嫁的那个,是宗泽。当日宗泽同媒人一道上门提亲,父母不许她出来见人。她一时好奇,偷偷从门缝中瞧了瞧,正好看到宗泽的脸。
那是张竣秀脱俗的脸,柔美却不失男子气慨,他的笑容象晴朗的天空般纯粹,他的眼睛清澈得如平静的湖水,是那种只有心无繁芜的人才会有的安详与淡定。她此生中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男人,不禁为他深深吸引。当父母询问她意见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只是没有想到,成亲当日她才知道,她的夫君另有其人,而他,却是长兄如父,坐在高堂之上堂而皇之地饮下她敬来的茶。所幸她的夫君也有着相似的面容,虽不及他清秀,却也英俊不凡,待她又极好,渐渐地便驱走了她心中的失望。
而这位大伯原来平日里根本不苟言笑,极难相处,更让她庆幸自己没有嫁错人。
然而,经历了这许多事之后,她方才惊觉,宗泽才是真正值得她去爱的男人,那深藏在心底的爱慕被重新点燃,才让她对生活多了一份期盼。她甚至幻想自己能成为最后那个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宗泽对胜男一往情深,她不是不知道。就因为知道,她突然间对回家涌起莫名的恐惧。回家?回到家,又能怎么样?她已经是寡妇了,还会有什么好人家会再娶她?就算给人做小,只怕人家都嫌晦气。宗泽倒是不嫌弃她的,但他并不爱她,更不会娶她。娘家早已不能回了,可她留在洪家,不伦不类,算什么!
要是在矿场的那晚,他要了我,那该多好啊!我情愿做他的妾室,也比这样受煎熬强啊……
那一晚,宗泽比平日睡得都沉。待第二日他醒过来时,忽见房梁上人影飘忽,不由惊得一跃而起,急忙上前将人放下。张文惠身体冰凉僵硬,早已魂归他方。她的无奈与悲哀,再也没有人会知晓。
仓促之下,他唯有将张文惠的尸体火化,带着她的骨灰上了船。
“二嫂,我说过要带你一起走的。我这就送你回家,从此你便和宗保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