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十卯时三刻,皇贵妃贺氏诞下一子,行四,皇上赐名善用。
景阳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二辰时一刻,皇后窦氏诞下一女,赐号清雅公主。
这样的结果,兰芮与吴王自是高兴,但坤宁宫却一片愁云惨雾,据说,皇后连砸了四个茶盅。
四皇子和二公主舒雅的满月礼之后,兰芮算着离自己产期不足一月,便不敢随意出门,只在家中一门心思的为腹中孩子预备小衣裳。
“王妃,表少奶奶来了。”霜降进来回禀。
兰芮正坐在矮榻上,拿着一件夹棉小袄比划给吴王看,听到这话,搁下小袄就要站起来,吴王见她身形笨重,先一步起身搀扶,笑道:“我还有公文要看,这就去外书房了。”又吩咐霜降,“去请表少奶奶到这里说话,就说王妃身子沉,不便走动。”
霜降应声出门,兰芮嗔怪似的看了吴王一眼,“从这里去花厅才几步路?再说,杜医正曾说过,每日要多多走动才好生产。”
吴王瞥了眼窗外,一边接过绿枝递过来的大氅,一边笑道:“这话我也记得,只是要出去走动,好歹也得等天放晴之后吧。”
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兰芮这才留意到天上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花,便抿嘴笑笑,目送吴王出门。
吴王才走,于惠宜便到了,进门就笑道:“这天气,出门还好好的,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竟下起了雪。”
听着她清亮的笑声,兰芮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命霜降帮她脱了身上的斗篷,然后拉着她到矮榻上坐下。
茶点送上来,兰芮亲手执壶给于惠宜倒了一盏,“大表嫂尝尝。这是我亲手配的果茶。”
于惠宜头一次听说果茶,好奇地将茶盏端在手里看,“茶汤鲜亮,气味芬芳。看着就想吃。”又抿了一口,“酸酸甜甜,味儿不错,怎么做的?回头给我张方子,我也试着做一做。”
“简单得很,不用写方子,就是将山楂、桂圆、雪梨、滔婆等水果洗净后去皮去核。再晾晒几日就可以入茶,只是有一样,山楂味酸,煮的时候须得放些西洋糖进去。”兰芮笑道,却见于惠宜笑容僵滞,将本来已经端到唇边的茶盏悄然移开,微觉诧异,忙问。“大表嫂怎么了?可是吃不惯这果茶?”
于惠宜将茶盏放下,露出忸怩的笑容,“不是……只是这茶里的山楂和桂圆。我如今却是吃不得……”
兰芮怔了怔,这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高兴地拉起她的手,“大表嫂有了身孕,怎么不早说?大表哥也真是,明知你有了身孕还放你一人出门。”
于惠宜笑道:“他还不知道呢,胎还没坐稳,我不敢到处张扬。”
兰芮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既然胎没坐稳,那你就更不应该出门。”
于惠宜脸上的笑容滞了滞。“我坐车出来的,身边还带了懂医术的婆子,不碍的。”
她没明说,兰芮却听了出来,肯定是文夫人不知她有孕,交代她来王府。她不好拒绝。这也难怪,文夫人如今虽不刻意为难她,但若逮着机会,还是会端着婆婆的架子训斥几句。
兰芮也就不再提这事,吩咐霜降换了茶。
两人闲话几句,于惠宜笑道:“坐了这许久,我倒忘了说来意,我是来给王妃送帖子的。过两月是祖母的六十大寿,祖母的意思,是想着公公和相公难得都在家,想将寿辰挪到十二月十八来办,与年节一起热闹热闹。”
兰芮从前也听过有人将生日改期的事情,不觉得奇怪,接过帖子,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只剩下五天,时间有些紧罢?”
“我也觉得有些紧,不过祖母说不大肆操办,一切从简,只请几家亲戚坐坐,当团圆宴来办。”于惠宜道。
兰芮点点头,“那大表嫂回去与外祖母说一声,若那时我身子还好,一定过去坐坐。”
于惠宜却劝她道:“王妃的身子祖母知道,就是不去她老人家也不会多想。”
听出她的好意,兰芮感激地笑笑,她也没将话说死,倒时看情况再定就是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于惠宜起身告辞,兰芮不放心,让钱贵家的送她回去。
送走客人,兰芮让霜降去外书房跟吴王说一声,免得吴王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耗着时间。
谁知道霜降很快回来,“王爷进宫了,命山青进来回禀,山青看表少奶奶在,怕扰了王妃与表少奶奶说话,就一直等到现在才说。”
“这大冷的天……”兰芮皱眉看了看外面,一会儿工夫,屋顶上已经开始泛白。
永宁宫中,母子二人相对而坐,吴王看了看皇贵妃眼下的那抹青影,“母妃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四皇弟吵着母妃了?”皇贵妃放心不下,执意与四皇子同居一室。
“善用乖得很。”皇贵妃浅笑了下,抬眼看着吴王,“你的心思倒是越发的细腻了。是了,鲁氏产期近了吧?稳婆、医婆、奶娘都备齐了?”
吴王一一作答。
皇贵妃用心听着,时而点头,目光却一直没有从吴王的脸上挪开。
提到鲁氏,整个人都变了,目光柔和,笑容温暖。
“本想提点几句,但听你说来,竟懂得比我还多。”她把粉彩茶盅端在手里把玩,仿佛是头一次见的珍贵物件儿,“礼部尚书明日会上奏折,请立善用为太子。”
笑容僵在吴王的脸上,他缓慢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皇贵妃,触及那依旧温和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贵妃将手里的茶盅搁在一旁,“皇上前几日与我说起你,说你宽仁大度,又惜情重义,颇有前朝左贤王之风……”
言下之意吴王自是听出来了,是说儿女情长。不够狠厉,做不到杀伐果断,因此成不了一代明君,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他敛去脸上的惊愕。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父皇和母妃打算立四皇弟为太子,原因不仅是这一条吧?”历代以仁德著称的君王并不少,所以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皇上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近来出了赵王这事,他难免多想了些……”皇贵妃斟词酌句,“太后嫌后宫冷清。着礼部甄选才德兼备的世家女子充盈后宫,皇上已经准了。新人笑旧人哭,不知皇上到时还记得我多少,我想,倒不如设法趁皇上有意立储君之时将太子定下来。你也罢,善用也罢,终归是嫡亲兄弟。”
这是怕他威胁帝位……吴王看着皇贵妃,沉默不语。屈辱和愤怒在心底积聚,难怪会将兰氏父子从北疆调回京城!这是怕他是第二个赵王!
皇贵妃轻叹一声,“善用年幼。少不得要你尽心扶持,才能有荣登大宝的那一日。”
“扶持……”吴王陡然拔高声音,可目光触及母妃眼底的青影,又软了下来,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无耐,权衡利弊才做这样的决定,“只是不知那时四皇弟是否会嫌我功高盖主?”
皇贵妃一滞,缓缓地说道:“你不会让自己置于那样被动的位置。”顿了一顿,她又道。“你心里在怪我罢,觉得我偏爱幼弟?”
吴王微怔,也将这话在心里问自己,许久,他才点点头,“不是因太子之位。而是因这事母妃谋划已久,今日才告诉我。”
说罢,起身往外走。
漫天飞雪,伴着寒风飘飘而落,有几粒灌入吴王颈中,冰凉彻骨,他恍若未觉,快步往前走。
木姑姑撑着伞追过来,“娘娘怕王爷冻病了,特地命奴婢给王爷送伞。”
“回去替我谢过母妃。”吴王接过伞,脚下未停。
木姑姑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寝殿,皇贵妃正坐在妆台前沉思,她上前,担忧地道:“娘娘,王爷脸色很不好……”
“替我宽衣,我想躺一躺。”皇贵妃摘去自己头上的珠花,神情晦涩,“处境他知道,道理他也懂,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有些失落罢了。”
吴王回到王府,已是日暮,轻盈洁白的雪花将天地交融在了一起,他冒着雨雪,一路从大门走回寿春院,到上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轻快的笑声,应该是车妈妈带着衡哥儿过来了。门上的小丫头要去通禀,他拦住了,站在屋檐下听兰芮和衡哥儿说话。
“衡哥儿不是爱吃这水晶糖吗?怎么不吃了?”
“这个糖好吃,我要给弟弟留着。”
“哎呀,母妃真高兴,我们衡哥儿知道心疼弟弟了……来,再给我们衡哥儿拿一碟水晶糖来,心疼弟弟的孩子就该奖励。”
......
听着房中童言童语,吴王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这样没有算计的地方,才是家。
“衡哥儿,去问问你父王站在房檐下冷不冷。”屋内传出兰芮的声音。
吴王撩帘走了进去,衡哥儿真的迎上前来问他冷不冷,却不等回答又道,“这里暖和,父王坐这里。”
“真是个实诚的孩子!”兰芮乐得抚掌,“你父王要是怕冷,怎会立在外面听壁角?”
衡哥儿不相信地看着吴王。
吴王笑着抚了抚他的头,“我不冷。”又吩咐车妈妈将孩子带回去。
衡哥儿走后,兰芮屏退众人,上前接过吴王的大氅,“是不是有话对我说?”见吴王投来惊讶的目光,她轻轻一笑,“每次你心里有事,都会在房檐下站一站再进房。”
吴王一愣,细想下,才发现自己真有这个习惯。
他将皇贵妃的话给兰芮说了。
兰芮呐呐地听着,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都觉得这事荒唐,何况是吴王,她起身给吴王倒了一盏茶。
见她不说话,吴王苦笑了下,“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失望?”兰芮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我为何要失望?”
吴王看着她,“你没了母仪天下的机会……芮儿,我不能为了那个位置,便不择手段……”
兰芮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说自己不在意,你信不信?”
望着那双清亮的眼眸,吴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信。”
“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有你,有他,足矣。”兰芮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倒是王爷,你失望吗?”
吴王垂眼,许久,缓声说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两人相视一笑。兰芮从吴王的笑容里看出了失落,她想,他还要些日子才放得下吧。
老太太的寿宴兰芮到底没能去。
十七日夜里,她开始阵痛,经历两个时辰的折磨,终于听到一声洪亮的哭声,几乎是与此同时,传来一阵惊呼。
“王爷,里面污秽物还没收拾干净,您不能进去……”
可是哪里拦得住,两个医婆手忙脚乱地去归置那一堆沾了血的棉布。
抱着孩子的产婆迎上去,“恭喜王爷,是小少爷。”
吴王应了声,没接产婆递过来的孩子,径直走到产床前,见床上的人一张脸不见血色,心里一紧,“芮儿,你怎么样?”声音竟有些颤抖。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哪有孩子才生下来,父亲看都不看一眼的?
兰芮嗔道:“我只是有些累,不碍的,王爷还是快出去吧,产房不是男子应该待的地方。”说罢,让产婆把孩子抱过来。
看着皱皱巴巴的小脸,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两世为人,她终于做母亲了。
吴王探身,用锦帕仔细替她擦泪,“我听人说,月子里不能哭,伤眼……”
这一刻,他觉的心满意足。
有妻子,有孩子,足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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