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将有双喜临门,开府与娶亲,虽然在后者上存着遗憾,但仍然是个最值得期待的大日子。
周二的午间,阿图和赫克托先生并肩最后走出了课室。阿图以要举行开府仪式的缘由跟他说了要缺席明日下午的西语聚会,赫克托先生很能理解宋人的传统,当即应允。
走下楼道,迎面的大榕树下站着两个女生,眼光朝着这边瞧着。赫克托先生很有觉悟,侧头来会心地一笑:“享受阳光吧。”
秋阳正高高地挂在正空,温和而非炎热,令人愉悦。阿图没想到这个外表刻板的人也有这么幽默的时候,笑着颔首道:“先生走好。”
等候在那里的是王晴和颜瞳,后者是个长相甜甜的女生,也是他的同班。两人都穿着一身花布长裙,清新可人,并肩立在榕树下,仿似绿叶红花。
走到她们身前,阿图问道:“两位是在等我吗?”
“对。”王晴承认,“你周六要娶亲,是不是?”
昨天才和田羊和贾含说过,让他们两人周六来喝喜酒,还特地嘱咐不要说出去,不想还是泄密了。阿图只得点头:“是。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哼!怎么知道的。”颜瞳眼睛一翻,“你啊,都把田羊给害得痛苦死了。”
这真是个奇怪的论调,自己怎么会把田羊给害了?阿图立马否认:“乱说,我哪里有害他。”
王晴出来解释,说田羊昨天下午专门来找过她,问按大宋内陆的规矩,若是有朋友成亲得送多少贺礼。王晴是班长,又是京都人,自然有义务给这些从诸侯国来的同学解释本地风俗,于是说起码得二百文至五百文。接着田羊又问了,若是贵族朋友呢?王晴便回答得看是什么样的朋友,说如果亲近的好友,又是显贵的话,只怕一百贯都打不住。
正好当时颜瞳也在一旁,两人就合伙套话,一顿左盘右绕,田羊什么都招了。
听到这里,颜瞳开始打抱不平:“你知不知道,田羊能读得起京大,是因为上学前跟一个商号签了合约的。商号同意帮他支付学费,他才能来这里读书,毕业后还要去那家商号至少干上五年。他如今在学校做三份助学工,每顿只吃一个素菜,他哪里出得起这份贺礼。你请他去喝你的喜酒,不是害他吗?你看他,今天整个上午都是没精打采的,一定是在担心给你的贺礼呢。”
一片好意居然演变成了这种结局,阿图嘴巴都张得合不拢了。联想到年初自己在宫中借送不起茶礼来搪塞赵栩,没想到例子转头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既意外,又不服,如同当日赵栩一般推诿道:“我可没让他出贺礼啊。再说,我哪里知道这些。”
“那是自然。你是男爵大人,又买得起大宅,哪里会把人家贫困生放在心上!”颜瞳继续不忿地说。
哪有这么说话的!最多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疏忽,在这个颜瞳嘴里就演变成了一种不仁不义。阿图大怒,几乎是蹦着脚与她吵囔道:“要是我另眼相看他,会请他喝喜酒?我请他喝喜酒,正是因为没有不把他放在心上。”
“好了,好了。”王晴解劝着说:“你们都不要吵了,赵图也肯定是无心的,他也绝对是把田羊当朋友才会请他喝喜酒。”
“就是。”阿图稍微平息了点心头愤瞒,觉得王晴倒是蛮顺眼的。再看看颜瞳,恨不得一脚踢飞。
颜瞳忽然呵呵地笑了:“可是你已经请了他,他也不能不去,那你说怎么办?”
“这有何难,我给他去说,让他不用送礼就是了。”阿图道。
王晴连连摇头说:“这也不好。毕竟是你大喜的日子,一点礼都不送,意头也不好。”
“那你说该怎么办?”阿图问。
王晴还没说,颜瞳却接口了:“哼!你为什么只请田羊与贾含,难道我们不是你的同学吗?”
哦!难怪她刚才那么气愤,原来是因为没请她的缘故啊。阿图在她脸上扫视一圈,笑道:“怕你送不起礼钱。”
“呸!姑娘我会送不起礼钱。不就是二百文吗,姑娘我买个水粉都不止。”颜瞳不屑一顾。
阿图准备继续跟她斗口,王晴却打断他的话头:“我琢磨着这样,你看成不。你既然请了他们两个,不请大伙说不过去。我想啊,干脆全班凑份子,一起送个贺礼给你就算了。贺礼轻重你可不要在乎,象田羊这样的,咱们就给他免了。”
他因为要同时娶四名老婆,不愿意搞得风风雨雨,所以不想多请熟人,再说也跟大多的同窗还没有什么交情。当即就眉头一皱,否决道:“不好。”
颜瞳看他这个模样,生气道:“你嫌我们的贺礼轻了?”
阿图分辩道:“哪有。我怎么会在乎你们的贺礼。”
颜瞳正要继续发难,王晴却把她一拦,问道:“赵图,你夫人今天有没有和你约着一起吃午饭?”
糟糕!阿图一拍脑袋:“对哦。”
王晴道:“那咱们一起去庖堂吧。”
阿图却笑道:“非也,我今日约了内子去试下校南的小饭馆,失陪了。”说完,也不等两人答话,马一般地快走而去。
※※※
理学院的教务楼位于教务丙区,是由一组二层与三层砖木混合结构楼房所构成。北面三层的红砖楼是教务楼,南面青灰抹墙的二层楼是实验楼,汪士载院司的公事房就设在教务楼的三楼。
汪士载的公事房里,靠窗摆着张宽大的红木大书台,书台后有张摇椅。这张摇椅设计巧妙,它右边的扶手下有一个拉杆,向前扳动之后,椅背后的摇脚附近就会立起两个支杆并撑在地面上,这样摇椅就无法摇动了。向后扳动拉杆后,支杆缩回,摇椅就又可以摇了。
阿图敲门的时候,汪士载正靠在椅子上摇来摇去,看到他后便扳动了拉杆,将摇椅固定了下来。
汪士载今日穿着套黑色的深衣,黑腰带上银线绣梅花,衣衽与袖口均绣金边一道,这是京大博教的传统着装,雍容而文雅。
这间房里除了这套座椅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旋转地球模型,只是上面所描的地图多多少少不太精确。书台对面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大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墙壁四处还上挂着好一些五颜六色的奖牌、奖旗与奖状,另外墙面上还固定着几块长条型木板,板子上搁着些帆船和马车的模型。
“是赵图啊,进来坐。”汪士载伸手指着书台外的客椅道。
阿图道声谢后走进来坐下,打开随身的蓝布挎包,从中掏出一个白色信封,将里面的好几张纸给抽了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将其中一张递给了汪士载:“博教,这是有关种树的二十行图,沈先生说让学生画出来交给您。”
幸亏那日下午从茶楼出来的时候,苏湄提点过他一句,阿图才去查了一下有关二十棵植树的问题,才得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作业,乃是一道百年难题。七十几年前,西方的算学家就完成了“二十棵树,四树共线的直线最多”这个难题的十六行排列法,可在阿图作出十八行画法之前,尚无人能超过十六行的极限。
得知了这个结果,阿图方明白自己出头得太狠了,但事先又在沈扬面前说了大话,言不仅能画出二十行,还至少能达到二十二、二十三行。想了几天后,终于还是决定收敛一下,便采取了折衷的办法,那就是只画二十行交差,二十二、二十三行就留待后人了。
汪士载接过他的图仔细一看,见他果然已将二十行的排列法作了出来,二十个坐标也是标得清楚。
那日,汪士载给博学院的学生上完课后,就画了这个十六行的排列图,本来只是给他们看看,做点启发而已。他下课后离开课室,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日日随身的水笔不知去向。这只笔是他老师的遗物,对其来说可是意义重大。发现丢失之后,就沿路往回找,一直找去了课室。在课室里看到有名年轻的学子跃跃欲试,还口说大话,就抱着玩笑的心态让他去画,没想到他真的将十八行排列法给画了出来。
汪士载记得这名叫赵图的同学说过还可以排二十行,本来也是准备去找他的,只是那两天一直忙着没空。第三天沈扬就来到他的公事房,跟他说了那个有关几率的问题,还说已经让赵图回家去画图去了,让他画好后交到理学院来。
看到这个二十行排列法,汪士载心中高兴坏了,心道京大可是出了百年难遇的天才。不过他老而弥坚,城府深厚,先不问他是如何算出这些排列法来的,也不动声色,只是问道:“那日,你跟沈扬说还可以画出二十二、二十三行出来?”
阿图作汗颜状,摇头道:“那是学生的错觉。”
汪士载嘿嘿笑笑,也不追究,另问道:“沈扬让你就那个几率问题写篇论文,你可曾写?”
阿图遂把剩下的那几张纸推给他道:“博教,这里便是。”
接着,汪士载看起了他的论文。只见在这篇论文中,赵图用了六种方法来论证自己的结论。除了他当时与沈扬讨论时所用的那种推理法之外,还用了几率加法与乘法原理、条件几率算学式、全几率算学式等,最后自己还提出了一种新的算学式:乘法与全几率算学式的推导式,文中简称为推导式。
如今,算学界在几率问题的研究上还只是出于初期,汪士载一看他的这个推导式就觉得眼前一亮,再看他附录上的证明方法与两个应用举例就大喜过望,一拍桌子道:“好,太好了!”又瞧瞧他,笑眯眯地说:“我说赵图啊。要不,你就转来咱们理学院就读算了,就读算学专业。”
阿图说:“多谢汪博教厚爱,可学生在外国语学院是为了学外国语,不能放弃了。”
“那你可以读个双学位嘛,老夫可以说服校监会准许你这个学期就开始修双学位。”汪士载道。
阿图还是不为所动,摇头道:“学生对读理学院没兴趣。”然后就从包里拿出张红色的喜帖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他说:“学生与苏湄本周六成婚,请博教来喝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