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长安街与秦淮河的交界处的东北面有个街区,名为钱业区,因众多的银行、银号、钱行、钱号、当铺等钱业机构开设于此处而得名。
长安街的钱业区街面上,一座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白色石牌坊巍然而立,银琉璃瓦,高挑檐角,正中的匾额上四个金字“乾元资始”。
此四字取自《周易?乾》中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其意思就是:伟大的乾卦,是一切的根源,万物靠着它才有生命。
题字者的是王痒,他给京都皇家银行题这四字的本意有多种说法,但如果把其解释中的“乾卦”换成“钱”,“万物”换成“百业”,那就是一种最通俗,最能让人明白的说法:伟大的钱,是一切的根源,百业靠着它才有生命。
王痒是大宋第一任户部尚书,管了户部二十六年,其殖财有道,使得大宋国力蒸蒸日上。他于六十岁致休,而后办了个聚殖财院,用来培养专业的财金人才。聚殖财院只有博学士课程,每年只收四十名学生。这些学生毕业后即身价百倍,或为官府征募,或进入财金业,逐渐在朝野形成了一股“聚殖势力”,对大宋的财货金融业有着深刻的影响。
牌坊后是一大块绿色的草地,车马与行人打牌门下经过,从两侧绕过草坪,便到了京都皇家银行的总行门口。
总行由一座主楼与侧面的一组裙楼组成。灰白色的石砌主楼坐北朝南,高四层,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覆银色琉璃瓦。大楼底层极高,相当于上面两层有余,三级台阶之上八根石柱排开,内开七个拱形门洞。中间那个门洞是主门,两侧有青铜狮子一对,作为镇兽。另六个稍小的门洞为辅门,或开或不开。从二层开始,建筑稍微内退,外围一圈石雕护栏,形成四面环廊。
这就是名驰遐迩的皇家银行京都总行,建于十五年前,占地三十亩,主楼与副楼面积合计四十万方尺。地下还有一层,是存量庞大的金库,据说里面所存黄金超过了二百万两。
接近下午二时,阿图乘着钱四所驾的马车来到银行。马车打东侧绕过草坪来到主楼前,阿图跳落车,跨上三级台阶从正门经两名持火枪的卫兵而入。步入正门,便见这个大厅从地面直通穹顶,高约六丈,气派非常。
来到大厅中,正准备好好打量一番,忽见两名银行照客,一男一女,脸上带着笑容,热忱地迎了上来。
真是太客气了!
阿图挤出微笑,只待他们说声:“公子好”,便准备回礼。然而,他们却直挺挺地越过了自己,向着身后之人道:“夫人来了”、“这位老板请了”。
转身一看,只见右手面来的是个肉乎乎的胖子,跟着个贼眉鼠眼的家人。再看左手面,来的是个年轻美貌的夫人,带着名丫鬟。男职迎上胖子,照客扶住夫人,熟视无睹地再次行经他,扬长而去。
太丢脸了!阿图好一顿哀叹,忽听得身旁有个女声响起:“这位同学。”转头一看,一名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灰色职服立在面前,原来也是一名银行的女照客。
“她怎么知道自己是‘同学’?”阿图暗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身青色布质长衫,脚下蹬一双布鞋,虽然简朴了些,但也不能就这样被人一眼看出是‘同学’。他平实很注意自己的穿着,上学的时候就一定是这般的打扮,不想显得与同学们有所距离。
女照客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指他肩头所挎的布包。阿图恍然大悟,这个布包是在学校的小店里买的,上面有个京大的标志,自我解嘲道:“在下不才,还未能从大学毕业,让姑娘见笑了。”
女那照客听他答得有趣,笑道:“好了、好了,只要你努力,过几年岂不毕业了。不怕告诉你,我也是今年刚从京大出来的,读的是商学的,你是哪个学院的?”
原来是学姐。阿图拱手道:“学姐,我读的是外国语学院。”
女照客点点头,随后收了收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不过学弟似乎有所误会,若要办理存取钱事宜,当去西侧的副楼。”
竟然要赶自己出去,难道这不是银行吗?
阿图往四周一瞧,只见七个大门中的两个边门已被封住了,大厅南面用半人多高的素色屏风隐隐围起了好多小小的会客间,每个会客间里都有软椅与茶几一套,椅旁脚边还点缀着些小盆栽。
大厅靠北则是一长条低矮的灰色公事台,做得老长,向后围出了一大块职员们的办事厅。长台上又用覆盖了暗红色绒布的镶板隔成了一个个单独的空间,每个空间前放两把椅子,台前坐客人,台后坐职员。
一些形形色色的人就坐在厅内的那些小会客间里,旁边有穿黑色或灰色职服的银行职员们与他们说着话,手里还拿着纸笔边说边写,时不时拿所写的给他们看看,有点谈生意的味道。一对男女好像和职员谈妥了,职员便起身带着他们去到那条长公事台前,请他们在台前的某对椅子上坐下,自己则进去里面,来到台后坐落,开始给两人办起了手续。
看到这番情形,阿图指着那些坐在长台前办手续的人问道:“学姐,那些都是什么人?”
“银行的贵宾,或者是商号前来办事的职员。”学姐答道,又再次劝说:“若是小额的银钱存取,还得去副楼,这里可办不了。”
原来是嫌自己这个客小了。阿图不服气地说:“我不是存取钱,是来兑换银票的。”
“没错。寻常的银钱兑换成现票,或者现票兑换成银钱也是在副楼。”
“哦。说错了,我是有些本票,要换成现票。”
学姐见他还是坚持不走,叹气道:“好吧。那你可有贵宾牌?”
“没有。”
“一千贯以下的兑票,若无贵宾牌,还是得去副楼。”
阿图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不知学姐能不能办这种兑票手续否?”
学姐见他实在是太啰嗦了,小小地翻了下白眼道:“唉。当然可以,只不过。。。”
“那好,就请学姐帮我兑票吧。”
阿图打开布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绿皮信封道:“金二万五千五百两,银七十八万四千两,钱一百零六万四千贯钱的本票,全部换成现票。”
他在出雲国、门司、博多与上海卖出的金银大半都是收取了本票,这些本票都要求有两个月的延期,如今延期已过。
学姐吃了一惊,在确定眼前的这名学弟并未发疯后,迟疑地接过他手中的信封,掏出张本票一看,即刻就惭愧得面红耳赤,忙道:“公子,请随在下前去办理。”
学姐带他来到一处办事台前,请他坐下后便在台子右侧一掀。一块台板掀起,她走进去后再将台板放下,就坐到了他正对面。
坐下后,学姐双手递给他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左灵霖”三字,想来就是她的名字了。果然,听她说道:“在下左灵霖,请公子多多指教。”
刚才还是彼此“学姐”、“学弟”的,一下子就改了称呼。阿图再看她,只见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颧骨稍高,嘴稍大且唇稍薄,但整体说来是生得端正,一对丹凤大眼别有韵味,于是笑道:“既然你不称我为‘学弟’了,那我该称呼你是‘学姐’还是‘姑娘’?”
左灵霖睁圆了那一双大眼睛:“公子是贵客,行里有规定要尊重贵客,所以在下不可再以‘学弟’相称,但公子怎么称呼在下就随意。”
接着,她从信封里取出了一叠本票,逐一细看,突然又惊奇道:“对了。你叫赵图,又是京大的,莫非就是那个如意男?”
“不才正是,学姐也晓得在下。”阿图笑道。
左灵霖拍拍胸口,做了个安魂地举动,凑近头来笑嘻嘻地说:“报纸上这段时日老提你呢,说你一日娶四妾,是个花花大少。”
花花大少又怎么了?一日娶四妾又怎么了?娶的是自己的老婆,又不是娶别人的老婆,关他们什么事?阿图鄙夷道:“小报上的话都是胡说的,学姐可别信他们。”
“我看你蛮老实的,打扮也朴实,根本就不象那种公子哥们。”左灵霖呵呵一笑,将身子一挺,坐正了说:“行里上月底就有交待,说公子会前来兑票,我等早就收到叮嘱了。不过照规矩,公子还是得先让在下看看身符。”
本票是记名的,只有本人才可持票兑换。阿图虽然在仁摩、门司、博多与上海一共只跑了六家银号,但这些金、银、钱的本票却是由十家银号签发,因为其中的某些本票是出雲国的户司或者某银号在本地同行那里拆借来的。这些银号有的开了银票与钱票,有的开了金票与钱票,有的三种票都开了,有的只开了钱票,不一而同,总共有十九张。
阿图掏出身符递给了她,左灵霖看过后,说了声稍候,拿着本票就跑去了里面。她去到里面一张大台前,对着坐在台后一名主管模样的人说了一阵,那名主管便伸出头来朝着这边看了好几眼,然后才低下头去写写画画了一阵。随后,左灵霖又拿着这些单子票子,打开墙上的一道门走了进去。
约么半盏茶功夫,她走了出来,手里多拿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叠函单,这些函单就是那十家银号送来请求皇家银行京都总行付款的函件。
左灵霖坐下后,先拿着函单与本票进行了一番核对,然后掏出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阵,说道:“金二万五千五百两,银七十八万四千两,钱一百零六万四千贯钱,是否都是如数兑成金、银与钱票?”见他点头,又说:“公子稍待,这笔兑现数额太大,我得去请示堂监,还得襄理签名才行。”又偷瞧四周一眼,低头小声道:“喂,学弟。等会行理定要出来见你,你可要夸我两句,说让我做你这名大客的管办。”
她刚刚说过要尊重贵客,不可喊“学弟”,此时却为了拉客又套起近乎来了。阿图笑道:“好。既然学姐吩咐,学弟我自然相从。”
左灵霖见他答应了,俏皮地一拱手,拿起这些本票与函单起身办事,走过一名小弟职员面前还吩咐了他两句并朝着阿图这边一指。
不一会,那名小弟就端上一杯茶水,客客气气地请他喝。阿图喝了一口,但觉茶叶清香无比,想必是招待贵宾的上好茶叶。
她这次离开后,似乎里面的职员都知道是那个要来兑近四百万贯钱的赵图来了,纷纷站起身来往这边瞧,有的甚至还在远处与他拱手打了个招呼。一次四百来万贯,恐怕是本行开埠以来所接最大的单笔个人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