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榭前桃花开。
这个周末,阿图让劳勤将桃花榭好好地清理了一番,然后于榭内架起了围屏,挂起了锦障,排起了案席,支起了琴台,带着众老婆来到榭内饮酒赏花,一尝风雅。
阿图坐于主位,傅莼、苏湄、长乐、傅萱、傅樱、里贝卡、盘儿七名老婆分列于两旁案几,芊芊、小清、未晴、真儿、恬儿等婢女在一旁伺候。
榭外,芳菲袅袅,花枝漫天,桃红深浅,池绿如碧;榭内,宝鼎燃香,古琴梵奏,案排珍馐,觥筹交错。再看众芳围里,却是环肥燕瘦,各擅桃李,霞衣月裳,暗自争奇。
俗话说:美酒不能饮,美色不能品,美人不能集,不可谓大丈夫也。此时,阿图手握金杯,口饮美酒,眼观美女,大丈夫之乐,便是齐全了。
琴韵悠悠,一曲如江流宛转,春思牵情千迴百转。珠儿被阿图从得月楼请来了,正于琴案上用苏湄的混沌材弹奏着这曲《春江花月夜》。阿图不得不承认她弹得实在是很好,因为所有的老婆都在凝神细听,而他却不敢多听,原因就是怕万一跟上了乐曲的节奏就难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曲罢收弦,在座抚掌赞好,珠儿出来案前躬身答谢。
珠儿退下。阿图将手中酒杯一举,环邀众女:“各位爱妻。来、来、来,与本巨大官人同饮一杯。”
既然有这么多绝色的老婆,可谓梅兰菊竹共陈一室,香色桃李汇聚一堂,那自己怎么都不能只是个普通的大官人,起码也是个巨大官人,或者庞大官人。
各老婆听了这词,彼此面面相觑,随即齐齐轻启绛唇,微吐樱舌,异口同声地回一记:“切!”
今日乃是事先说好的,每名夫人都要即席表演一项特长,题材不限。至于先后,则是由阿图抽签而定。
一个翠绿色的笔筒里放着七支细长的竹签,每支签上写着一名老婆的芳名,签尾还有红色缨须一簇。
眼光左扫右瞄,吞咽下几块嫩白豆腐,阿图笑嘻嘻地抽出第一道签,唱名道:“湄湄。”众女鼓噪附和,苏湄含笑应允,起身走去到琴案前坐下。屏心凝气,手臂轻抬,十指拨动之下,一片琴声便划弦而出。
苏湄弹琴,阿图不敢怠慢,竖起了耳朵全神细听。因不知曲目,就对着长乐使了番眼色相询。长乐会意,用手挡住,嘴里做着口型,阿图看了两遍终于明白了此曲乃是叫《梅花三弄》。
虽然从不听曲。但却不妨碍他背过不少曲评。书上说,此曲中“三弄”的意思便是三个变奏:高声弄、低声弄、游弄。暗自评估:“低声弄是偶尔,高声弄是常态,游弄倒贴切。燕约莺期,翠深红隙,自是游弄最有情趣,也最有意境。”又在七位老婆的粉脸香腮上逐一瞧过,寻思道:“三弄怎么够,起码也得七弄。”
此曲的节奏仍是十分缓慢,只比《春江花月夜》好点。阿图强打精神听了一段,肚子里哈欠连连,只是不敢打出来而已。随后,他心生一计,目光只在苏湄浑身上下大吃豆腐,时间才好过了许多。
苏湄演奏完毕,阿图带头叫好,屁颠颠地跑上去拿着桃花一枝献上,顺便还在她脸上亲了一记,赞道:“娘子弹琴的造诣已是百尺竿头,更上层楼。若再精进,为夫恐怕就一生都不知肉味了。”
旁坐的诸女听他拍得如此肉麻,个个粉颈玉背上都暗起鸡皮疙瘩。苏湄适才专心弹琴,没注意到他台下的表情,还真地以为他欣赏自己的琴艺,心中大为高兴,连看着他的目光都由清澈澈变成了水汪汪。
第二支签抽出,阿图举签笑道:“原来是盘儿。”
盘儿站起,带着些扭捏地走到榭中,对着两旁诸姐妹行了个福身道:“妹妹汗颜,实在没有什么才艺,但怕扫了相公和姐妹们的兴致,就自编了曲团扇舞,望姐妹们不要笑话。”
苏湄道:“你都为今日的舞准备了好久,姐姐我说定是十分不凡。只管演将出来,让我等一饱眼福。”众女也随之应合,说以她的模样和身段,跳起舞来一定是好的。
盘儿原是婢女,又是新入门,在一干夫人间地位最低,先头一直担心着怕被人冷落,此时听到她们的鼓励话语,不禁面露喜色。接着,她除下外袍,露出了一身绿色的舞装,又取了两柄孔雀团扇,在堂中摆了个姿势,并用扇子遮住了脸部。
珠儿奏响了琴曲,团扇摇摇,盘儿露出了脸庞,娇美的笑容配着一身绿妆,犹如一朵清新绿萼从团扇后探出头来。随后,双臂向两边划开,身体右转了个回旋,团扇带起两道波纹,华服带着双色流彩,开始舞了起来。阿图这才看清,原来她的舞装乃是两色,正面色调主绿,背面主红,看来是很花了些心思。
随着珠儿的琴声节奏,她舞得时快时慢,时放时收。快时如有一团锦绣花簇在不住的旋转滚动,炫人眼目。慢时又仿佛孔雀屏开,将收敛着的五彩华美缓缓地施展,真是说不尽地好看。
舞蹈完毕,堂间响起一阵叫好声。阿图跑上去,在她脸上亲了一记,献上桃花一枝,还顺便于腿臀间揩油一把。
第三支签抽到了长乐。长乐除丹青之外,还擅长吹箫,今天便是要与珠儿来段琴箫合奏。前段时日,阿图和她偶然提起说得月楼有珠儿这么个小妹,在器乐上是个天才。长乐一听就感兴趣了,于是让马沛去将她从得月楼里请来府中演示各种乐器,一试之下便是大喜,决定为她赎身,用作自己的贴身女婢。
二人准备就绪。双方对视一眼之后,珠儿便拿手腕一划,琴音响起,接着十指轮弹,车轮般地在琴弦上滚动着。霎那间,仿佛海中潮声大起,汹涌澎湃,四下扑面而至。这一曲起势不凡,开局便激昂如沸。渐渐地,琴声转为柔和,变得洋洋洒洒,犹如东海日落,氤氲中透射出万道霞光。不久,琴韵走低,似白昼将尽,夜幕袭来,渐呈颓势。
就在琴声将尽未尽之时,一道清细的箫声响起,初时远在天边,若有若无,而后渐响,由远及近,如吹箫之人凌波飞渡而至。
箫声行到近处,转而委婉,悠悠长长,或高或低,或急或缓。低时如小虫呢喃,高时仿黄莺夜啼,缓时象小溪汩汩,急时似瀑布飞流。琴声渐歇,箫音独存,几番高低盘旋之后,再变为中正平和,如皓月当空,朗朗明明。少顷,琴声间歇响起,声调短促,只奏繁音,如月后夜空,星幕万里。
再后,琴声渐渐轻快活泼,如田间蛙声,邻里犬吠,小儿夜啼;箫声却渐渐恬静细腻,似情人低语,耳鬓厮磨,逶迤缠绵。尔后,琴箫声越奏越低,越低越细,仿似万籁悄入夜恬。
良久,正当众人以为此曲已近尾声之时,珠儿忽然十指连挥,皆用轮指,琴声再次大作,四弦五弦几合为一声,箫声也随之激越高亢,仿若一轮朝日骤然跃出地平。琴箫声越走越高,越高越响,音中带着铿锵,暗含万千金戈铁马。随后,金鼓声、踏步声、马蹄声、呼喝声、剑弩声、劈斩声纷踏而来,两军设阵,干戈四起,飞矢扬兵,流血滂滂。
长箫拔了个尖音后,一琴一箫再次连诀攀高,盘旋而上,一盘之上还有一盘,一峰之后再见一峰,层层盘绕,叠叠登攀,便似无穷无尽。蓦地,箫声陡然中断,长乐面带苍白,脚步踉跄后颓然坐下,再也无力为继。珠儿亦是双目赤红,却继续以单琴盘叠上去,在极高之处又盘了二、三盘后,只听“叮”的一声,琴弦崩断,音律断绝。
琴箫奏到此时,历时一刻有余,比通常的曲子已长了两倍多,却仍是未完。榭内所有的人均是震憾无比,心神俱醉,半响方才回过神来,一轮齐声喝彩。
珠儿带着泪,走出琴案,盈盈下拜道:“珠儿无能,每每不能越过此处,请爵爷恕罪。”
阿图最怕见女人哭,一看她哭了,连忙离了案席,走上前去扶起了她,温言道:“这岂能怪你,是曲子太难,你也就别难过了。”又取了两枝桃花,将其中一枝递给了珠儿,珠儿看了长乐一眼,见她微笑着点头,便含羞收了,道了声“多谢爵爷”。
随后,阿图又拿着另一枝去到长乐面前,将她先抱了个满怀,再亲了一口,献花一枝,长乐含笑收下。
等长乐坐回了原座,苏湄脸色激动地问:“莫非这就是唐姬的《浮生》?”
“姐姐说得对,正是《浮生》。”长乐点头答道。
《浮生》乃是先师义女唐姬所作,取名于李白的名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又暗寓“浮生多劫”之意。
据传,在武宗远征东北的前一夜,唐姬与公孙策就在皇宫,其实不过是原来的宋王府中琴箫合奏了这首曲子为其送行,并祝大军早日平定天下,解万民于倒悬。因这首曲子对演奏者的技艺要求太高,技艺精湛的乐师也未必能奏全,因此民间流传不广,世人也多没听过。
苏湄听她承认,很是感概了一番,说此曲她只在书上看过介绍,但从未听过,不想在今日的家宴上却听到了半曲,也算是有耳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