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过,黑色渐渐地登场,浮云被风儿吹得停不下脚步,偶尔地在月儿身前一遮就被赶得继续跑路。
街道两侧竖起了长长撑篙,将风灯一节节地绑在了上面,店铺的屋檐下则垂着圆鼓鼓的灯笼,在风里摇摆得自在。文心坊的火瓦巷上灯火阑珊,逛街的人们挪动悠游的步子,彼此交檫而过。
文心坊里有南北横向的街巷五条,最北面的南府街与文心街专买文房四宝以及书籍书画,其余的三条街巷却是做其他类生意的。黄昏之后,前两条街的店铺就关闭了,后面三条街的店铺就要看做什么生意。火瓦巷是这三条横街中酒馆、饭铺最多的地方,这个时候的生意就最是兴隆。
虽然文心坊离京大很近,但学生却很少来,因为无论是文房四宝与书籍,还是酒家食铺,麻雀岭那边的价钱都比这里取得便宜。对于手头不宽裕的学子来说,价格自然是需要首先考虑的因素。
三个男人,其中两个女扮男装,就混在人群里晃荡着,手中还各持折扇一把,为的是万一遇到了熟人可以在面前遮拦一下。
“婆。。。阿羽,饿不饿?”
“好象挺饱的。”
“见芷,饿不饿?”
“奴家本来好饿好饿,可刚刚被赵郎给喂饱了。”
无疑,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回答得更有水平。阿图偏过头去向着她一看,瞧见的就是如丝的媚眼和含笑的嘴角,正待亲上一口,一把扇面却横在面前,扇后伊人笑道:“都是男人,这样不好。”
对了,都是男人!阿图清咳一声,把胸一挺,伸出折扇向前一指道:“那里有个馆子,好象很不错。”
“不是说了不饿吗?”两女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是饱了,可本公子亏空连连,得大补!”语音刚落,两柄折扇就分敲脑袋两侧。
傍晚,他们三人在南伞巷落了花舫,步行着向着文心坊走去。碧落则随着花舫回去他们上船的地方,与停在那里的马车一起回宅。
见芷在文心坊一带有套私宅,占地六亩,小园林格局,静雅别致。京都大学的正门开于学府街,南门开于南府街,两街交叉口的东南这片区域就叫文心坊,以专卖文房四宝以及书籍书画而出名。南伞巷是一条沿秦淮河南北走向的街道,打京大的东门外经过。
短短的一天里,阿图就解决了借券和经纪行的事,还得到了渡念心经,心头的那个春风吹得哗啦啦地响。向前再走到一段,他又举起折扇,对着路边这家馆子的招牌一指,“这里有个豆腐馆,怎么样?”
见芷抬起了头,媚眼朝他如火如荼地一抛,柔柔地说:“赵郎,路边的豆腐你不要吃,要吃也要回家吃。”
赵栩大笑,又用折扇向着他脑袋一敲,娇嗔道:“你这小子看到豆腐就想吃,莫非刚才的豆腐还吃得不够么?”
折扇上来,阿图将头一伸,主动自觉地给她敲了一下,脸上带着贼笑道:“本少爷吃豆腐向来都是一摞摞的,就两块豆腐哪够吃。”
见芷斜斜瞟他一眼,骂道:“一听就是外行话,豆腐摞得起来吗?摞起来不压破了。本小姐告诉你,豆腐是用一层层的木板隔开来放的。小子,懂了嘛?”
“谁说豆腐会被压破!我那么使力地压,你们俩中的哪块破了?”
“你!”两女举起折扇又要打。这一次他可逃开了,她们就在身后连追几步。
他跑了几步,装作跑不动了,躬在路边装模作样地大口喘气,被两女赶上又在肩头与脑袋等数处各敲了几下。
正嬉嬉闹闹间,前面当头却步履轻巧地走过来一名女学士。青色小帽,青色儒衫,手里拎着个纸袋,右肋下还夹着一幅卷轴,不是薛行又是谁。
他暗喊糟糕,可薛行已经看到了他们三个,还冲着这边笑一笑。眼见躲不过去了,阿图提醒一声:“折扇!”赶紧跑上去,用身子遮幕于两人前,手中作揖,脸上浮起了灿烂地笑容:“薛先生好。”
赵栩和薛行不光是认得,连公孙休的茶会她都来过了两次。看见是她来了,赵栩连忙用大拇指在扇柄上一推,欲要打开来遮住脸。可扇子的扇骨、扇页间似乎很紧,推来推去,扇柄只在手心转悠,就是推不开。随后就觉得手上一松一紧,打不开的折扇被取走,一柄打开了的折扇已送到了手中。同时,听得“啪”地一声,见芷已然打开了这把她打不开的折扇。
因为那幅剥皮画的缘故,薛行对于阿图初时是望人而走,后来见他从不提这事,就能望而不走,彼此打声招呼才走。再后,看他对自己仍然是恭恭敬敬,谨持弟子之礼,也就慢慢地放心了下来,校园的路上遇到总要说上几句话了。
薛行是武昌人,不仅家在千里之外,也尚未嫁人。因为她很有名,又是副教,所以住的是学校所提供的一套大房。虽然她的画卖得很贵,但却不喜欢由人伺候,家里连一名婢女都没有,平时吃饭也是去庖堂。火瓦巷上有一间莲珍馆,是用正宗湖北莲藕做出来的各种精致菜肴,乃是薛行的最爱。傍晚前,她送了几幅学生的画到文心坊中的荣宝斋去,又拿了一副应承帮忙修复的古画后,便一个人去了莲珍馆美美地吃了顿,填饱了肚子后才打道回校。
从莲珍馆出来不久,她远远地就看到赵图和两个扮成男人的女子走在一起,边走边胡闹。女人扮男人其实是扮不象的,她是大画师,对于各种人的形体烂透于心,这两位的身段与步姿一看就是女人。尤其是这两人还拿着折扇去敲他的脑袋,明明就是小女子在男人面前撒娇的举止。
薛行呵呵一笑,脸上泛起了一丝猫捉老鼠似的得意表情,说道:“赵图,听说你娶了九名夫人,那两位姑娘是否其中之二?”
这个问题真是难回答。若回答是,便难免要介绍两女给薛行,否则就是不知礼;若回答否,那么自己夜间还和两名女子出来闲逛,也起码是个不检点。他转了两圈眼珠,就笑嘻嘻地说:“这两位都是撇府新近买回来的女奴,她们都是在乡野长大,还不知礼数,学生正在调教。”
路边有几棵大树,树身上绑了灯杆,照得通明。两女瞧见街边有家铺面,里面虽点着灯火却并未开门,因此门口的屋檐下光影朦胧,便悄悄地移动脚步站去了那里。不过双方离着并不远,这番话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地,心头暗骂两句“臭小子”。
薛行朝着两女一望,只见她们隐隐站得更远了,心中生疑。她眼见这两个女人站立的姿势,可说是仪态万端,风姿婥约,怎么可能是乡野来的女奴。嘴里打了个哈哈后,笑道:“本先生一直想买个女奴回来做画偶,可惜寻来寻去都找不着合适的。今日瞧见你这两名女奴的仪体甚好,不如让给本先生算了。”
她既然这么说,可见是起了疑心,阿图心下纳闷:“平时素不闻她有八卦的爱好,怎么今晚偏偏揪住了自己不放。”
就在这时,只听得“哐当”一声响,赵栩与见芷身后的铺面门突然打开。两人蓦然回头,脚下向着侧面退了一步,灯火异常清晰地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啊!”薛行一下子震惊得喊出了声。这两个赵图口中的乡野女奴居然有一名是大宋最尊贵的长公主。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从店铺里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那个女的先对着赵栩、见芷上下看了一眼,再向着这边一望,高声喊道:“赵图,你怎么在这里?哦。。。薛先生也在这里。”
完了!从店铺里出来的竟然是女疯子刘妍和她夫君陈世锦。本想和两名情人出来散散步、吃吃饭,却不想散出来了悲剧。
如何是好?
毕竟还是狐媚子有急智,手里只将赵栩一扯,口中喊道“公子,婢子先回去了”,拉着她转身就走。很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不远处的街角。
刘妍是上过薛行课的,当下就走到她身前行礼道:“薛先生好。学生刘妍,乃是商学博学院崇治六年毕业生,曾上过先生的课。”说完便对着陈世锦一招手,喊道:“过来见过先生。”
陈世锦听老婆说眼前这名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薛行,赶紧前来行礼,刘妍便给薛行介绍说是自己的夫君。
薛行此刻的心里有些慌乱,见这对夫妇前来行礼也只是心不在焉地还礼,口里说着客气的套话。她曾经给赵栩画过两幅画像,也给宫中的太皇太后、皇后、皇贵妃等贵人画过像,大家彼此熟悉得很。适才她瞧到了赵栩与赵图疯闹的情形,赵栩看到她先是躲了起来,在灯火下被暴露后又慌忙而走,可见她跟赵图之间定是有私情。自己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事情,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后果,心里不禁嘭嘭地乱跳,又暗骂自己今日怎么不早点走掉,非要和赵图在这里闲扯什么女奴。
等到陈世锦给薛行见完礼后,刘妍忽然就有个念头涌上了心:都夜晚了,赵图怎么会和薛行在一起?
想到这里,她心中八卦的**一下子就熊熊燃烧了起来,眼睛对着两人上下一打量,便冲着阿图道:“赵图。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我今日去藏书馆看书,晚上就随便这里走走。”
刘妍哪里肯信这种不着边际的借口,还待再说,却被陈世锦一拉,“爵爷学业繁忙又勤奋无缀,你啰嗦个啥。”
接着,陈世锦对着阿图与薛行拱手道:“爵爷与先生若是有事,不碍先行离去,我与内子四处走走。”
这句话却说得有稍许语病,就好象他们两人真的“有事”一样,薛行听了脸上不禁发红。阿图却没听出来,只觉得他很识做,却又不好意思即刻就走,随口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店铺是。。。?”
陈世锦长话短说:“内子和我在这里看中了个铺头,准备开第三家店铺。铺头刚租下来没几天,刚才我俩就在里面合计着如何装修。天夜了,改日我再前往府上跟爵爷详说,我夫妇这就先走。”
听苏湄说茂业的前两间零售铺面生意不错,但阿图太忙,一直都没时间去看,此时就更没有时间听他细说,拱手道:“也好,那陈兄和刘姐就先回吧,小弟也去了。”
说完,就转身对着薛行道:“先生,我们也走吧。”薛行点头,两人就并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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